第六章 红尘一笑 和你共徘徊(一)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15 09:45:09 字数:5024
病毒袭来时
二零二零年的春节,令人没齿难忘。
原因是,这年的春节期间,突然就来了个以前听也没听说过的病毒。这个病毒的名字,叫新冠病毒。传说这个病毒,毒得很,一旦“毒”上谁了,就能把谁的肺变成“白肺”,让谁在窒息中痛苦不堪地死去。而且,这个病毒的传染性还极强,不但人传物,物传人,最可恨的是还能人传人,有时隔老远吹口气,也能给传染了。
小小病毒,来势汹汹。
其实,病毒我们不是没见过。小时候,每年过五月端午节的时候,除了能吃到蘸了沙糖的黄米红枣粽子外,我们小孩子最稀奇的事情还是,大清早起来,我们的两眉中心就被奶奶点了个红色的朱砂印,奶奶还要用雄黄酒仔细地擦洗我们的手心和脚心。十三岁以下的我,还有弟弟德昌,手腕被妈妈系上了用五色线拧成的细绳子。我们的帽子上,也被缀上了五寸长的一串“镝撩子”,那是用一角钱钢蹦那么大的红蓝白绿黄布片串成的。我们的胸前衣服上,还被缝上一块巴掌大的白布片。白布上面用黑丝线绣着一只黑色的长嘴猪,猪下面写着一排黄豆大的小字。我清楚地记得,那字写的是:母猪一百斤,瘟气不上身。
瘟气是什么?瘟疫嘛,病毒嘛。由此可见,病毒打从出生就潜伏在我们的身边,时不时地就要出来袭扰我们一下。我们胳膊上,至今还都有着清晰触目的“牛痘印”,就是小时候种牛痘疫苗时留下来的,专门用来抵挡这些病毒的。
如今要预防的病毒就更多了。小孩子从出生起,就要打的什么什么疫苗,多达十几种,虽然记不住那些疫苗的名字,可既然都有了疫苗,显然说明我们就都已经有了对付它们的办法,它们就都已然成为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也就不用再怕它们了。我们还听说过什么禽流感猪流感的,也听说过什么非洲的埃博拉、黑死病,也有至今攻克不了的艾滋病。但这些,似乎离着我们都挺远,我们自己不去招惹它,它就近不了我们的身。
唯有这个新冠病毒不同,不知道它打从哪儿来,而且一出现就这么凶险这么毒辣,进攻性还这么强,令人防不胜防,你不去招惹它,它还要主动招惹你,完全是一副流氓无赖的臭德性,而且抵挡它的疫苗目前还没有研究出来,这就要命了。虽然我们对这个新出现的新冠病毒恨得咬呀切齿,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付它,甚至一开始谁也没有想到,小小病毒,一个肉眼都看不见的细菌,不仅能阻断了亲戚朋友们惯常在春节期间互相走动探访的脚步;而且阻断了我们自己迈出门槛的脚步,还把我们这些龙子龙孙们,统统困在自家的小天地里,长达数个月之久。
后来好长一段日子里,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洁身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要给政府惹麻烦。再就是,到了非要出去不可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戴上个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记得还在一月二十三日,就有新闻报道说,武汉那个大城市发现了一种很容易感染的病毒。这个消息,虽然来得有些迅雷不及掩耳,但作为我们一般的老百姓来说,感观还是没有那么灵敏。消息虽然听到了,却多少有点儿麻木不仁,没有能够一下子就引起多大的重视来,所以也就并没有多少的担心,还是像往年一样,积极地准备着年货,乱呼呼地清理着家里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卫生死角。
说实话,这个时候的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三千里之外的武汉发生的这种事情,与我们究竟能有多大的关系。好比二零零三年发生在北京的“萨斯”病毒,就没有波及到我们这儿来嘛。武汉,似乎就更远了,不光隔着一条黄河,还隔着一条长江呢,根本用不着担心嘛。该过年过年,该吃喝吃喝,孩子们好不容易回到身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有心思管那么远的事情呢?
农历年三十的上午,天授回来了。下午半黑时分,我们全家还欢天喜地的招待轻易不上门的三舅舅和栓子在家吃了饭,然后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春节晚会了。
儿子天授出去工作了半年多,明显地老练稳重了不少,上唇上有了隐隐的黑毛胡,往我面前一站,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树似的。
他妈焦急地问他有对象了没有,他笑嘻嘻地用手指顶顶他的无边框眼镜说:“着什么急啊?等我年薪三十万的时候,自然就会吸引来姑娘们了。”我责怪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含嗔带笑说:“简直是异想天开!你们年轻人想事情,总是这么不靠谱!”天授立马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这怎么就不靠谱了?以年薪三十万吸引来姑娘,未必就是坏事吧?”我假装气哼哼地说:“那呀,估计被吸引到你身边来的姑娘,就都是些贪慕虚荣的、只想着享受的、丝毫也不想着进取的玩艺儿。”
天授摇晃着脑袋,笑得哈哈的:“老爸,老观念了,老观念了。能走到我们这个层次的姑娘,决不可能是那种脑满肠肥的不学无术之辈。难道人家放着一个年薪三十万的人不嫁,偏偏要找个刚刚从泥屋草棚里走出来打拼的人才肯嫁吗?再说了,泥屋草棚里走出来的人,也不都是知书达理勤奋进取的人吧?”
老太婆就说:“儿子,我们可说不过你去。我们是担心,等你能挣到年薪三十万的时候,你就已经把自个儿给剩下了。到了胡子一大把的时候,看哪个姑娘还肯嫁给你!”天授笑哈哈地搂着比他矮半头的妈,做着鬼脸说:“妈,北京那种大城市里,剩女多的数都不过来,男的可抢手了。”我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净胡说八道。”然后就被他气笑了,这孩子!
马良看着天授说:“天授还小呢,先立业,后成家更好。”天雨也说:“就我弟这模样,还用发愁找不到对象吗?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天授就说:“老爸,你听听,连他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更不着急了。”
年轻的人身上,总是自带着一股活泼泼的朝气。天授一回来,家里边立马变得生气盎然起来。马驹非常恋着他这个只大了七八岁的舅舅,跟屁虫似的粘着天授不肯回他家,而且对马良和天雨找借口说:“就快要高考了,作业多得做不过来,今年我就不回乡下看望爷爷奶奶去了。”
马良这回,居然没有强迫他,第二天春节一大早,就一个人回乡下看望他的父母去了。这样,天雨和马驹就一起留了回来。
有这么三个家伙在家中活泼泼地走来走去,更兼时而笑语喧哗,时而争吵不休,家里边就难得有安静的时候。大年初一的白天,也就在这种闹哄哄的气氛中过去了了。
老太婆那是高兴坏了,总是显得有些七颠八倒,不是忘了拿这了就是忘了拿那了,系着个围裙,不停地从厨房里跑进跑出,手上总是湿漉漉的。老太婆这是准备在厨房里施展她的十八般武艺呢。
过去,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经常是一碗米粥一个馒头或是一碗面条,就交待过去了,我想吃个稀罕的,还得提前申请。孩子们一回来,立马就不一样了。顿顿饭,桌子上摆得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碟子,而且她还把自已折腾得像个陀螺似的不肯停歇。我想帮帮她吧,她还像撵鸡似的一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帮倒忙。”
这样一来,我只好成了个富贵闲人,一个人占据着偌长的一溜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干果湿果,苹果橘子瓜子花生应有尽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吃,堆得五颜六色。然而,没有人过来和我分享。小家伙们全钻在天授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这时候,我们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报道中,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武汉这个城市,从昨晚起封城了!因为,在武汉这个地方发现的那种传染性很强的病毒,居然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所以从昨天晚上起,武汉市的公交车、地铁、轮渡、长途客运,全部停止了运营。
然而,武汉乃九省通衢之地,陆路水路四通八达,触角伸向九州十方,在那里从事各种工作和学习的外乡人,粗略估计超过了百万。而且,正值春节,好多在武汉工作的人,早几天就已经从武汉出发,奔上了各自回家的路途。
恰是这时,清早回乡去过年的马良打了电话来说:他老家乡下临近的几个村子,也实行封村了。原因是,这些村子里,常年有一千多个人在武汉的汉正街卖鞋,其中有二三百人在武汉封城前已经跑了回来,并且在这些人当中已经发现三十多个被感染了新冠病毒的人。当地政府当机立断,对这些村子和这些被感染了的人,及时进行了封闭隔离和检疫诊治。
到了这会儿,我们这些一贯对世事麻木不仁的普通老百姓,才彻底地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而且知道这个新冠病毒离着我们已经很近很近了,而且已经关乎到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安危。
这时,电视里也全是关于这次武汉闹病毒的报道了。
记得二零零三年北京闹“霎厮”的时候,我们就从电视的新闻报道中,认识了一个叫钟南山的医生,知道了这个人是著名的呼吸病学专家,更是中国抗击并战胜非典型性肺炎的领军人物。
十七年后的今天,我们又一次看到了他。先是在手机的微信中,在那些视频照片中,当我们看到这位八十四岁的老科学家,坐在火车上疲乏仰睡,朝着爆发了疫情的武汉逆行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很清醒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然觉得那离着我们还很远。但眼下,他已经是在电视里呼吁这次疫情预防的重要性了。
我朝着卧室里喊:“儿子,出来!出来和爸爸说说话,说说你在北京工作的事儿……”天授在里边答应着:“噢……就来,就来。”他答应的很好,可就是一直钻在臥室里不出来。
我走进去看看,就见他爬在电脑上,用鼠标不停地点来点去,皱着眉头,神情少见地有点儿严肃,还连头都不抬地说:“这此疫情的形势,是越来越严重了,全国都在驰援武汉呢。新闻中,也大部分报道的都是武汉抗疫的现况。”
正在不停地拨拉手机的天雨,也站起来说:“我在山西大医院工作的一位女同学,昨天晚上已经跟随本省的医疗队,支援武汉去了。”
天授这时站起来说:“不行,爸爸,我得走!万一搞不好,恐怕北京也要封城。我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各项工作正在走上坡路。万一疫情再发展下去,如果连北京也封了城,我可能因为回不去就不能继续在岗位上工作,也许还会因此就失去了这份工作。再说这种情况下,单位里也会急需人。”
我听了一愣,不以为然地说:“不至于吧?情况有这么严重吗?”儿子肯定地作着手势说:“至于,确实很严重。照现在的情况看,下步疫情如何发展,恐怕谁也无法预料。过两天,没准儿情况比现在还要严重。”
天授面色镇定严肃,说话的口气又非常坚决,我张了几下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厨房里的老太婆,仿佛有顺风耳,我们隔着这么远说话她都听见了,而且仿佛是要摘走她的心头肉似的,她慌慌张张从厨房里扑了出来:“大过年的,这是怎么说的?儿子,咱不去了,行不行?丢了工作,咱可以再找!这么凶险的时候,人家都是往家里跑,你已经在家里了,咋还想着要往外跑呢?”儿子说:“妈,这种时候,咱不能只想着自己,还得想着有什么地方需要咱……”
天授说着,已经动手整理开了他的东西。老太婆就愣愣地看着我,希望我开口说话。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马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天授,这时也愣愣地说:“舅舅,那我呢?”天授按着马驹的肩膀说:“你别跟着起哄!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功课,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明年的高考。再有就是,千万别给大人添乱!记住了没有?”说话间,他的东西,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
谁还没有年轻过呀?连拴在马厩里的战马,听到号角声都要昂首嘶鸣几声呢。我一看这架势拦不住,也就干脆不拦了,挥挥手让老太婆赶紧给儿子去准备些路上吃的东西。老太婆一边准备,一边啰哩八嗦地吩咐:“儿子,记得每天晚上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记住了没有啊?再有,看着情况要是实在不好,咱就赶紧往回溜……这不丢人,咹?听到了没有?”
天授挤眉弄眼地偷笑,和天雨头挨着头悄悄地说:“姐,咱妈这是在教我怎么当逃兵呢,可真有意思……”天雨瞪他一眼,又说:“那你也别大意!该注意的,还是要多加注意。”天授就低下头:“知道了。”
天授是在大年初二的清早一起床,就拉着行李箱走了。打从天授拉着行李箱出门的那一刻起,我那个老太婆的眼圈就没干过,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是没错,可她这个担忧法,迟早非把自己担忧出病来不可。
初三这天,天雨接到了医院领导的电话:说本省检查出来的三十八名病人,除危重病人集中转移到了省城的专门医院之外,也还有八名感染者转移到了本市附近的传染病医院。这座传染病医院,离我们这里只有三五里路,因平时病历不多,所以规模一直发展不大,医护人员也很紧缺。如今在突发情况下,这所医院正紧急向附近各医院抽调化验检验人员和医护人员。所以,天雨所在的医院召集有关医护人员去开会
天雨面朝着我问:“爸,你说我去吗?”我尚在沉吟,老太婆已经抢着说了话:“去什么去?!你咋还去呢?你是一个有孩子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的,出什么风头呀?”女儿还是盯着我问:“爸!你说我去吗?”
女儿在大事面前总是向我讨主意,就像当年她和马良搞对象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问我“爸,你说我嫁吗”。今天,她又这样问我。我脖子一挺,咬咬牙说:“去吧!古人说,位卑未敢忘忧国。没有国,哪来的家呢?咱虽然只是个草木之人,可在这种时刻,咱也不能当孬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