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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十三)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13 09:35:32      字数:4007

  因为致富非常不容易,所以天底下永远是穷人居多。
  对于我们这些居住在老旧小区中的退休职工来说,即使现在说富了富了,也只是小康而已,吃喝穿戴是不用发愁了,温饱问题已经不在话下,再贫穷的人家也能有了一日三餐的保证。但是,我们还是祈祷着不敢碰上什么大病大灾,更祈祷着不要有什么天灾人祸,因为一旦碰上了,就有可能会被“打回原形”。
  我们这点儿不太雄厚的物质财富和经济基础,还支撑不起那种太大的天灾人祸来。也正是基于此种不可知的对未来的担忧,一般人过起日子来,总是不敢大手大脚。再说,“成由勤俭败由奢”,古人的教导犹如警钟在耳。勤奋节俭,已经成为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座右铭。
  在四十八号楼三楼上住着的吴家成,有句非常让人信服的口头禅。他用他的洋泾滨普通话说:“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就受穷。”每逢说完这句口头禅,吴家成都要生怕别人不理解似的加上一句,“不计划哪儿成啊?人这一生,事事处处都在计划当中。那种不计划的人生,都是七颠八倒的人生。”
  这真是三句话离不开本行,吴家成退休前就是工厂里的一名生产计划员。可能是他的计划太精确到位了,以致他把自己的一生,也精确无误地计划在了这个工作岗位上,坐了三四十年的黄木椅,一直坐到退休为止。
  吴家成虽然出生在本地,是本厂的职工子弟,但他的父母都是南方人。解放初期,他的父母作为支援祖国三线建设的技术人员,来到此地安家落户,生下了吴家成。但遗传的基因是如此强大,吴家成虽然出生在黄土高原上,却顽强地凸现着南方水乡人物才有的俊秀样貌。
  吴家成有着南瓜子一样的脸型,鼻子和颧骨秀气地凸现出来,再加上唇红齿白,突显着南方男人身上的那种玲珑和精致。更巧的是,他的性格也如长相般玲珑精致,凡事都要用心计划一番。他如今老了,但那是一种南方人特有的细致的老相,精致的腰身,修长的腿;再加上装束的雅致,还是和我们这些土生土长挺胸凸肚的本地人,有着明显的差别。不过,吴家成的人中有些短,鼻子到上嘴唇的距离,看上去有些不成比例。相书上说:人中短是短命的迹象。不过,看起来相书也不见得就准,因为吴家成毕竟已活过了一个花甲子,看看就要奔七十了。
  吴家成公开地耻笑牛有礼的那种愚蠢,竟然不好好地配合人家安装人员,让人家安装人员在自己家中钻进钻出地折腾了四天,四天哪!那究竟是乱了谁?在折磨人家的同时,更是折磨自己罢了。吴家成说:“这种愚蠢透顶的作法,也只有牛有礼这种愚蠢透顶的人,才能做出来,若是換了别的任何人,说死了也干不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来的。”
  吴家成的要求是速战速决。这要求不仅是针对别人的,也是针对他自己的。为了不在忙中出错,他提前就为暖气管道要经过的地方划好了红线,拿着米尺,不厌其烦地前量后量,离地几寸,打几个卡子,都做好了精确的标记。
  在暖气管道必须要跨门而过的两个门口,他别出心裁,设想着让暖气管道先顺着门框从地面拐上来,顺着门框顶端延伸过去,再从门框的另一侧拐下去。这么一来,不仅省去了在地面上挖一米槽沟要掏五十元钱的支出,还为家中增加了供暖管道的长度。当然了,安装人员是要多费点事,多焊接八个弯头,还得多增加十二米长的管道。不过,吴家成是讲道理的,多增加的那些材料钱,他是一定要出的。他也不肯为这点事情,就显得自己没素质。
  当吴家成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温文尔雅地把他的要求向曹组长提出来时,一向温良㳟俭让,并虚心下气地听取用户要求的曹组长,这回听得楞了神,好半天才巴眨着高度近视眼说:“不行,不行。第一,这么干不符合规定,验收时肯定会有麻烦……”吴家成微笑着打断曹组长的话说:“这个你放心。我呢,有点小关系。负责验收的人,是我的妹夫;我给他讲讲清楚,他是不会为难你的。”曹组长又说:“那也不行,这得多用多少弯头和管道呀?”吴家成说:“这我都算好了,需要增加十二米管道和八个弯头。”曹组长说:“是嘛,这部分多用的材料,怎么算呢?”吴家成很慷慨地说:“该出一点的时候,我们还是要出一点的。”曹组长说:“出一点?老哥,那人工呢?”
  曹组长自己心里也有点儿小九九:噢,挖槽沟的额外钱挣不上不说,倒还要贴进去不少的人工和材料?这个人情似乎做不得。自己一旦答应了,刘哥马哥赵哥嘴上不说什么,脸上必然不好看。再说,自己也不能答应这种胳膊肘朝外拐的事情哪。
  但曹组长这个人,似乎还是面情太软,禁不起这个吴家成半天多来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软缠硬磨;又禁不起吴家成的那位吴侬软语的“贱内”,笑面如花,还系着个绣花荷叶边的围裙,用她的“红素手”不停地为他们续茶倒水,中午又让他们吃了一顿麻辣豆腐浇盖的大米饭。虽然吴家成家中精致的小碟子小碗,吓得曹组长他们四个人根本就没敢吃饱,但毕竟,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别说是曹组长了,连刘哥马哥赵哥都无法脸上不好看了。所以,最后还是按着吴家成的要求,依着吴家成计划好的路线和标准,做了。
  只是,这一做不要紧,曹组长他们就等于捅了四十八号楼这个马蜂窩了。有人形容:中国人有一种典型特征,学习能力超强,“看一眼就怀孕了”,而且最爱的是起哄架秧子。如今,吴家成的“样榜间”放在那里,剩下尚未安装的用户,就齐打伙儿地要求,他们的家也要和吴家成的家装成一个样子。
  尽管,这些人平时因为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之间就可以吵得跟乌眼鸡似的。比如,你家过冬的白菜大葱占用楼里的公共通道了,你家的电动车为什么要在楼道里充电了,你家从楼上倒水淋了我家的衣物了,种种不一,吵架吵得互相见了面都懒得啃气。但此刻不同,此刻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利益面前,没有永久的敌人和朋友,于是他们空前一致地团结起来,炮口一致对外。他们目标很明确,他们现时吵架的共同对象,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被他们乱炮齐轰着的曹组长。
  曹组长此刻表现得好像有点儿麻木不仁,脸上僵硬地浮现出一些无法变化的苦笑,厚厚的眼镜片上面一闪一闪地晃动着白光,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然而就是不开口答应。
  他面对着七八个冲着他乱吼乱叫的男女老少,其实脑子里的算盘珠子也在零乱地拨动着:哎呀,老孙师傅,你咋就能给我介绍了这么一栋楼呀?这四十八号楼分明是个火焰山地雷阵,一家一个样子不说,还家家都惹不起。遇上了这么一群毫不讲理的扁犊子,我们在这里不光是挣不到钱,没准儿还得赔进去点儿,搞不好呢,还有被这些扁犊子告状的危险。因为,已经有那么两个死犊子当面咋唬过他:“如果不按我们的要求干,就告你们去!”真要被人告了,有理没理说不清,但挨一顿训斥是铁定躲不了的,搞不好结算工钱的时候再出点儿妖娥子,那可就成了悲惨他爹,老惨了!
  其实曹组长也是有性子的人,但他现在如同《红楼梦》里的薜宝钗一样,一直在靠吃“冷香丸”压抑着胸膛里的火气。如果依着曹组长的本性,他真想把表格朝地上一摔,冲着他们这些扁犊子们一头撞过去,好发泄发泄自己近二十年寒窗苦读养下的浩然正气。他虽然沦落了知识分子的身,但并不曾沦落了知识分子的人品和骨气。谁说知识分子就总该温良恭俭让呢?
  然而,他左右权衡了好一阵,还是不能。他必须得咬着牙忍耐下去,得顾全大局,因为眼前的刘哥马哥赵哥,就是他的“冷香丸”。他们既然组团出来了,他就得负责完好无缺地再把他们带回去。他们都是拉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牺牲不起。他们这么远出来,是为了挣两个辛苦钱养家活口的,并不是出来闹意气打群架的。他们让他当组长,是把他当成了主心骨,也是对他给予了无限的信任的。所以,无论吃苦受累受委屈,只要这几个人的心在一块儿,这几个人能理解他的忍辱负重,就行了。
  被大家七嘴八舌围攻着的曹组长,只有被动的招架之功,毫无还嘴之力,最后还是妥协了。不得已啊,明显的是形势比人强啊,曹组长最终还是突不出重围,更没办法进行“单于夜逃遁”,那就只好缴械投降了。就像屈辱的中国近代史不堪回首一般,曹组长虽然在肚子里狠劲地诅骂着这些毫不讲理的死犊子们,却也不得不低下他原本就不高贵的头颅,用他的嘴与这群扁犊子们,签下了不平等的妥协条约。
  那群扁犊子们算是彻底胜利了,他们暂时地忘记了昔日的恩怨,在楼道里互相击掌相庆:“怎么样?还是咱们人多力量大吧?”还有的人指着吴家成的鼻子斥责说:“都怨你们前面的这些人,对他们太好了!还给他们又吃又喝的,凭什么给他们吃饭呀?他们干的就是这种活儿!都是你们把他们惯坏了。如今让他们多干这点活儿,他们还要另外收咱们的钱。”
  火是自己点起来的,吴家成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曹组长,心有愧疚惴惴不安,也不想隔岸观火,甚至还想当四十八号楼的司徒雷登及和事佬。于是,他走出门来,慢条斯理地用他的“海味儿”普通话说:“话不可以这样讲的。做人嘛,还是要厚道一点的好。该出的钱嘛,还是要出一点的。他们跑上这么远干这点活儿,也是蛮可怜的哟。”
  听的人并不服气,还有人质问吴家成:“你说说,他们有什么好可怜的?”吴家成说:“他们远道而来,挣这俩辛苦钱并不容易,大家多体谅一点就过去了,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嘛。再说,我们现在谁家掏不起这点多用了的管道钱呢?何必要难为人家呢?”听的人就大声叫喊着说:“老吴,你别给我们扣帽子!如今也不是扣帽子的时代了。你给我们说说清楚,这怎么就叫难为他们呢?”
  吴家成还没来得及答话,他家防盗门的门缝里,伸出来一只“红素手”。这只“红素手”的力气还很大,紧紧拽着吴家成的后衣襟,硬是把吴家成拽着,一步一步倒退回门里去了。
  门一关,吴家成的“贱内”就压低了嗓门说:“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啰。侬跟这些人,哪能说明白个道理呀?费那些口舌做啥子嘛。”吴家成说:“人心么,哪能是这个样子的呢?该出的钱么,也不想出。沾便宜,还没个够呀?”
  他的“贱内”说:“咱管好自家的良心,就够了。侬又不是联合国的秘书长,哪能管得了那么宽呀?白惹一通气不说,没准儿还会被人家看成是内奸的。”吴家成听得失笑不已:“依侬这么说,好人么,还做不成的了?”他的“贱内”说:“侬搬进这栋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侬啥时候做成过好人了?”吴家成这才不吭气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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