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品名称:时光岁月 作者:雁南 发布时间:2023-11-16 11:13:13 字数:3510
从那天起,我就被母亲软禁了。
早晨,村长派人上门通知我母亲,说明天要到远山坡上去砍柴,每家每户必须要出一个劳动力。母亲想了想说:“俺三妮最近拉肚子,拉的可厉害了,这,这叫俺咋弄哩呀?”
那个叔叔说:“不如这样,叫你们家的民去吧,顶半个劳力中不中?”
母亲道:“中啊中啊,他叔你不知道,俺那个小王八羔子整天跑出去疯野,让人提心吊胆不说,昨夜黑里还差点让狼叼走喽。不如让他跟着大伙去干点正事,去吃点苦,不然还不知道锅是铁打的哩。”
我早就知道,一个劳力记一个工分才一毛钱,我顶半个劳力,说破了只挣五分钱,还不如随便到山坡上捡几根骨头值钱呢。但是不去干活,母亲又不让出门,这几天都快把我憋疯了,于是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母亲给我烤了一个喷香的白面馒头,一再叮嘱我,到中午开饭的时候再吃。我只能点头答应,然后把热馒头揣进怀里,拿上砍刀和绳索就撒丫子窜了。
跟随着队伍走了很远的土路,然后又翻山越岭,把我们几个淘气包累得可不轻。还没有到晌午的时候,我边走边闻着怀里的香馒头,实在忍耐不住了,于是就把它提前吃了。经过了长途跋涉,大队人马终于来到了打柴火的山坡上。山坡不是很高,杂树成片,杂草茂密,还长着很多根碗口粗的大棒槌,有的棒槌长得又粗又长,浑身长满了刺,比人都高。王新社用柴刀砍倒了一颗,但他却如狗拿刺猬,无从下手。他用脚踩着棒槌朝着木瓜娘坏笑道:“嫂子恁瞅瞅,这物件要是搬到恁家床上,到夜黑里你搂住它,兴许还能过把瘾哩,哈哈哈……”
木瓜娘翻着白眼呵斥道:“咦——恁个龟孙心肠咋恁好啊,有啥好东西的时候咋不想着恁嫂子哩,那个大物件啊,俺看还是扛回去送给恁媳妇吧。恁媳妇儿见喽肯定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到时候还不奖励你呀?给你个龟孙多煮几个荷包蛋,再多烙几张油饼,哈哈哈……”木瓜娘笑弯了腰。
王新社撇嘴道:“嫂子尽说些啥话,在这个龟孙地方,还荷包蛋哩,连泡鸡屎都瞅不着。不然这样,嫂子你有那个本事给俺下几个蛋呗,嘿嘿嘿。”
“咦——俺给恁下?想得美!恁家里那个咾窝鸡不吃醋呀?谁不知道她是个醋罐子。到时候恁瞅瞅她那个鳖孙脸,还不活剥了你个龟孙才怪哩。”木瓜娘说罢,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和王建民起初还跟随着大家砍着柴火,时间久了就有些不耐烦了。眼瞅着远处山坡上有只华丽的小山雀,“叽叽啾啾”叫个不停,声音格外悦耳。于是,我和王建民就包抄了过去。但是,那只小山雀不傻,瞧见我们到了近前就飞走了,飞到了对面的山岗上,依旧“叽叽啾啾”鸣唱着。
我说:“建民,咱俩再从那边包抄过去,这次咱俩这样,从那边悄悄爬过去……”我对他说着我的计划。
此时,建民的父亲王村长在山坡下面朝着我们两个厉声喝道:“你们这两个龟孙不好好干活,躲在这儿弄啥哩?叫你们过来可不是让你们来捣包哩,快点给老子下来。实话告诉你们,山背后的狼可多啦,一群一群哩。不信,不信是吧?我可不是给恁俩打麻糊眼哩。呆会儿恁两个要是被狼叼走喽,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啦!”
闻听此言,我和建民都有些害怕了,急忙蹦哒着下了山坡。建民爹对我们两个说:“恁俩可要规矩点,不准乱跑。重活恁俩也干不动,就把那边的柴火往这边拢拢,放到一堆,这总累不着恁俩吧?”
无奈只能尊命。傍晚时分,大家才开始收工。村子里只有一辆老牛车,柴草装得满实满载,跟小山包一样高。在村长的提议下,每个村民又把剩下的柴火扛在肩膀上。我们几个小孩也不甘示弱,同样也抱着一小捆柴火。村长首次在大伙面前表扬我们:“大伙瞅瞅吧,这几个王八羔子今天表现的还不孬吧?今天总算是做了点人事,值得表扬。”
“哈哈哈……”大伙儿冲着我们一阵轰笑。有人说:“明天再让他们几个都过来干活,累点儿好,累趴下了就莫空淘气啦。”人们又一阵哄笑。
归途中,在路上遇到了四个老乡,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只顾着低头赶路。有人多嘴多舌和他们打招呼。三马夹子的媳妇问道:“老乡,恁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妇女惊奇道:“咦——咦!恁瞅瞅,这不是王寨村里的乡亲们吗?三马夹子他家里的,恁不认识俺啦?俺是狗娃他娘啊。”
三马夹子媳妇定眼一瞧,也惊奇道:“咦,嗨呀俺的个亲娘唉!恁瞅瞅俺这老眼昏花唻,俺将将咋莫认出来是你呀。恁,恁这是要去弄啥哩,这昏天黑地哩,恁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狗娃他娘瞬间眼泪巴哒地说:“恁还没有听说啊,前几天俺那里死了三个人知道不?是张瞎子他们一家子。夜黑里土匪往他们屋里头扔了一个炸弹,一家三口,包括他家里那个两岁的小闺女在内,一个不少全都被炸死啦,太吓人了!他婶子,恁还莫听说吧,咱们老家现在好过啦,家家户户都有粮食吃。听说有定量,按人头分配,饿不死人啦。这荒山野岭可不是咱们待的地方,山东才是咱们的老家哩。”
“咦——这样啊……那,那你们这是去弄啥哩,是打算走路回老家呀?恁远的路,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让连队的干部派个车送送?”木瓜娘好心道。
“还送哩,不挡道抓回去就不孬啦,嗨!走一步算一步吧。就是走慢点儿,哪怕就是挪,总要有个头吧。喔,对了,前几天听俺门墩说收到了一封电报,说是寄给俺老王嫂哩。也不知道咋着了,邮递员投到俺那里去了。也忙,抽不出空给她送过去。”
“哪个老王嫂?那电报上边都写的啥?”村长问道。
狗娃娘说:“那电报现在还在门墩包袱里。过来过来,门墩过来呀,快点把老王嫂那份电报掏出来让俺春力兄弟看看。”
门墩急忙把那份电报交给了村长,村长拿着电报轻声念道:“电告李凤芝,家父去世,望速回吊唁。六零年一月十七日。咦——这,这都过去半年啦,这,这咋才收到哩呀,这可叫俺老王嫂咋办哩!”
三马夹子媳妇眼珠子瞪得溜圆,咋呼道:“咦——这,这电报上说,这不是俺老王嫂的父亲去世了嘛。快快,民,这封电报是汇给恁娘哩,你姥爷不在了。回家对恁娘要好好说说劝劝,可别让她太伤心过度了哈。这话咋说哩,这,这人说不在,就不在啦。”
我迷瞪着眼睛说:“俺姥爷,哪个是俺姥爷?俺莫见过。”在我的记忆里,姥爷的影子确实很模糊。回到家后,俺娘得知了电报的内容,瞬间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起来:“俺的亲爹啊……你死的冤那……在家里也莫吃过一顿饱饭呀,养俺这个闺女莫啥用啊,临了临了也莫见上恁一面啊,呜呜呜……”
人们七嘴八舌好心劝说着:“他老王嫂,这人都走了半年多了,再哭也莫啥用了不是。”
从第二天起,我们一家老小均在左胳膊上戴了一小块白布,就算是在异地他乡给我姥爷尽孝了。我戴着那块白布条,依然是四处疯野。然而,身边总少不了那条可爱的小黑狗。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头上的创伤没几天的功夫就好的差不多了。听说还是那个守寺庙的瘸腿老头,他用中草药把小黑狗治好的,小黑狗才没有受到感染,方得死里逃生……
一天傍晚,从大路上走来了一个骨瘦如柴的老汉,身背着一个行囊,一摇三晃地来到了广场上那座大寺庙的门前,缓慢地坐了下来,歇息了片刻就打开了行李,然后就钻进被子里沉睡了。他之行为顿时引起了人们的注目,爱管闲事的满仓大娘走到近前,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被头低声问道:“他大叔,恁睡这儿可不中啊,夜黑里可冷啊。”
老汉探出了脑袋,之后,他披着衣裳坐了起来,有气无力道:“他大妹子,谢谢你啦。你放心吧,俺这也是实在莫法啦。这不,前段日子,俺个根宝儿啊,在剿匪的时候牺牲了,呜呜……”他痛哭流涕。
“他大兄弟,你的老伴哩?总不会就你自个来的西藏吧?”满仓大娘就爱刨根问底。
“她呀,听说俺的根宝儿牺牲了,就,就一口气莫倒腾上来,也跟着俺根宝儿走了呀,啊啊啊……”老汉失声大哭起来。
此时,村长也溜达了过来,他拨开人群蹲下来劝解老汉道:“老叔啊,你这是从哪儿来的呀?睡在这漫天地里可不中,夜黑里不但冷,还有野兽,不保险啊。”
“莫啥莫啥,俺身体结实着哩,不怕那些啥龟孙狼不狼的。不信,恁瞧瞧俺这。”他苦笑着伸出来一只干巴瘦的右胳膊,拳头一握攒着劲,苦笑道:“俺不是吹牛,年轻的时候别看俺瘦,那十里八村要是论掰手劲摔跤,莫几个人是俺的对手哩,嘿嘿嘿。”他竟然又呲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此时,建民的娘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蹲下身来双手递给老汉说:“他大叔,快点坐起来,趁热先把这碗面疙瘩汤喝喽,先暖暖身子,待会儿让俺当家的再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听人劝吃饱饭,是吧大叔?”
老汉顿时感激涕零:“咦——谢谢你了他大姐。俺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临了临了还要连累这么多的好心人。”
“啥都别说了,快点趁热喝吧。”建民娘把碗筷递到他的手里。他朝着建民娘点点头算是谢过了,便接过碗吃喝了起来。
妇联主任张金凤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她双手环抱盯着老汉冷冷道:“老大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目前呢,这西藏眼下的形势呢,想必你老人家也是知道的。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是吧?你最好说清楚点儿,如今你来到这里到底想弄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