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小区改造掠影(八)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11-08 09:35:32 字数:5037
猛一抬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曹组长正好这时走进门来吆喝着:“刘哥,不干了,咱吃饭去吧。”
我赶忙站起来说:“走走走,今天中午的饭,我请客!咱到外边的小饭店里去吃一顿,横竖我这里也没办法做饭。”曹组长连连摇头又摆手:“可不敢,这可不敢。我们这是有规定的,不允许吃用户的东西,更不允许拿用户的一针一线。”
一上午下来,我已经熟悉他们各自的脾气了,我便打趣他说:“你这是跟我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呀?你这个曹组长!你们东北人好客讲义气的名声在外,我们山西人虽然被人家叫成山西老抠,可我们那是抠里不抠外。今天,你们在我家给我干活,我这个当主人的,就不能请你们吃顿饭呀?再说了,如今又不是困难年代,这年头谁家缺吃缺喝呀?谁家还会在乎一顿饭呀?”
曹组长还是连连摆手:“那也不行,那也不行!被人家发现一告状,就该扣我们的工钱了。”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听他说“怕扣工钱”了,看来曹组长是被这“扣工钱”给搞怕了,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恐惧症。于是,我就说:“那你们要是不敢出去吃,那我只好给你们买回来吃了。可这家里,现在连个正经能坐的地方也没有……”旁边的刘哥就说:“那就别推辞了,就听这老师傅的吧。”这样,曹组长才不再说话,犹犹豫豫地招呼上刘哥马哥赵哥,跟在我后边往外走。
我们小区门口是有一家小饭店的,规模不大,四五张长条四人桌,是专给一些打工的人做那种米饭和大碗面的,也炒一些简单的小菜。小饭店对面的一个小平台上,每天中午还会有一个用平板车推着几只大保温桶卖焖面的人,简单地支上两张折叠桌,卖他的西红柿炒豆角焖面。十块钱一大碗,八块钱一中碗。
曹组长一看到这个卖焖面的摊子,就说什么也不肯往饭店里走了,嘴里连连说着:“焖面就好,焖面就好,焖面还能抗饥。”边说边已经招呼着刘哥马哥赵哥,坐在了折叠桌旁。我一看,也只好如此了,就大声对卖焖面的说:“来五大碗焖面!”看着他们都呼噜呼噜地吃上了,我也就坐到刘哥的对面吃开了。
说实话,吃这种饭,对于我来说,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瞎对付。可看他们那种狼吞虎咽的样子,说明这样的饭食对于他们来说,也许还是顿难得的美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便格外地疼惜起眼前这几个抛家别舍,千里奔袭,就为来挣这几个辛苦钱的人了。
细想想,若不是为生活所迫,谁不愿意老婆孩子热炕头呀?谁不愿意饭时一盅酒饭后一枝烟呀?可有的人,硬是一辈子都没有这种命。再说,人和人的差别又能有多大呀?人世间,天才与蠢才,毕竟是两个极端的少数,大部分人还都是智力和能力都不相上下的普通人。生活得优裕还是坎坷,全看命运的巨掌,会把你拨弄到哪种境遇里。努力呀,奋斗呀,这些词汇曾经激励着我们从青年走向老年,我们甚至把它捧为人生的金科玉律,再继续用它去激励我们的子孙。可看看眼前的这几个人,哪个是不努力哪个是不奋斗的呢?然而命运,对他们似乎有欠公正。
因此,我由衷地感慨:咱比上不足,比下可有余。咱能活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等于在祖宗的牌位前烧了高香。和他们相比,我得感谢上苍,更得感谢党和国家,感谢社会主义制度下的那个时代,感谢那个一视同仁的教育机会。不然,像咱的这种家庭,要是在旧社会,哪儿能上得起什么中专?恐怕连初小的教室都走不进去,早早的就牵牛放羊割草,也就一辈子也甩不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了。
如今,咱退休在家安享晚年,每月都有四千多元的养老金拿着,生活无忧无虑和乐溶溶。至于说我还开着个小粮店,每日虽然也是忙活得脚不停息,可那是我心甘情愿地要发挥余热,并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而不得已为之的。
饭后回来,他们也就只坐在地板上上休息了半个小时,就又各自操起工具,一刻不停地忙活上了,而且一下午都不曾停歇。一直忙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刘哥终于接通了最后一个接口。曹组长和马哥拖进来一台施压机,开始往里边灌水,检验有没有漏水的地方。
听说我家已经完工了,楼上的邻居们三三两两地走进来,观看我这个“样板家”。他们一进门,就被家里堆得到处是东西的景象搞懞了,都惊叹:“哎哟,这比搬回家还麻烦呢。这么大折腾,还不把人活活累死呀?”韩茉莉急慌慌地拽着我问:“孙师傅,让人家搬柜子要不要给钱哪?我这就一个人,咋弄得动这些大家伙呀?”
这时,老太婆在卧室里大喊一声:“天授他爸,你快来!”听声音,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着了,我赶忙往卧室里跑,边跑边喊:“你咋了?咋地了?”却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用手撑着那两个高大的立柜说:“大柜子靠不了墙,被后边地上的管子给顶住了。这可咋办呀?”
我侧头朝柜子后边一瞅,见柜子离墙还有一寸多的距离,确实是被后边顺墙横着的暖气管顶住了,就试着摇摇柜子:“靠不了就靠不了吧,也只能这样了。”老太婆坚决地说:“这可不行!两米高的柜子不靠着墙,难看不说,还摇摇晃晃,万一再来个地震啥的,这柜子首先就拍下来了。”
说得也是哈。你别看我的这个老太婆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差了点,但这种防微杜渐的警惕性,却往往胜人一筹。我用脚尖踢踢柜子的旁壁,试了试它的结实程度。如今的柜子都是那种胶木压合板,一板到底,根本就没有什么柜腿柜脚啥的,所以如果想要把它靠墙,只能在他的后底座锯上个豁口什么的,估计也不会妨碍到整体柜子的支撑作用。难为的是,咱手边没有得手的工具,想要对付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于是我说:“明天再想办法吧。”
这时,刘哥已经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个巴掌大的圆形小电锯。他是来给我们锯柜子上的豁口来了。老太婆高兴地一拍手:“哎哟,观音菩萨!这可真是,想啥就来啥呀。”
在刘哥为我们锯柜子豁口的时候,马哥和赵哥忙着收拾,往外搬运那些笨重的工具并剩余的材料,曹组长则拿着一摞子的表格走过来,对我说:“孙师傅,咱们核实核实所用的材料,完了你还得在用户满意这一栏中签上字。您看,您这一户,咱一共用了弯头和接头是六十八个,管料八十来米,卡子啥的就不说了。另外,挖地上的槽子,一共是挖了三米,这得额外收您一百五十元钱。您看,您要是没有意见,咱就把字签了,把钱交了。这样,明天我们就别家干去了。”
我连忙说:“没意见,没意见。师傅们干得都不赖,我非常满意。”我签完了字,又连忙掏出二百块钱来递给曹组长。曹组长就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钱来,忙着要找钱。我把他摁住了:“别找了,别找了。你们四个人,二百块钱实在不多,也好分。”曹组长厚眼镜片后边的眼睛连连巴眨着:“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咱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怎么能多收你的呢?”我说:“人心換人心,刘哥这会儿还在帮我锯柜子呢,这又咋说呢?就许你们给我多干,不许我……再说,那地上的槽子也不止三米长……”我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曹组长推到门外去了。
看着他们都走了,这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我在沙发上腾出个能坐的地方来,和老太婆瘫坐在那儿。我说:“今天咱也都累狠了,什么也别动了,将就着,吃点儿干粮喝点儿水,睡吧。打明日起,咱再慢慢收拾它吧。”老太婆说:“这才折腾了一回,換水管时,还得折腾一回呢。”我说:“換水管就简单多了,水管只进厨房和卫生间,又不进客厅和卧室里。”老太婆说:“这种时候,就显出孩子们在身边的重要性来了。”我哂笑着看她:“我们都还能跑能跳的,这么点儿事情,咋还要再麻烦孩子们呢?他们太忙了,各自都有各自的一摊子事呢。”老太婆却说:“能得你!还能跑能跳的?我这会儿,可已经和铁拐李差不了多少啦。唉,也不知道俺天授,这会儿吃上口热饭了没有……”说着,已经斜靠在沙发上迷糊着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我们才刚刚起床,门就被砰砰敲响了。
我开门一看,是那个曹组长。他捏着一张绿色的五十元钱,硬塞到我手里,仰着张黑瘦的脸,嘴里还说着:“孙师傅,咱什是什。咱惹不起坏人,可咋也不能坑好人。我们吃了你的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多拿你的钱,这有点儿说不过去。”看着曹组长这副死认真的样子,我觉得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就歪着脖子看他:“吔,我说你这个曹组长,也太自理了点儿吧?你咋能这么说话呢?你坑我了么?你坑我什么了?再说,我就愿意让你坑,你说怎么地吧?”我一把将手中的五十元钱塞进他中山装的领口里,又将他推出门去,推上了去往二楼的楼梯上,“这年头,怎么竟然还有你这种人呢?别人想坑蒙拐骗,还生怕找不着门道。你可好,给到你手里的,都不肯接。”他这才苦笑着,上楼去了。
这时,住在四十八号楼的魏少杰打了电话来说:“德海,听人们说,给你们装暖气的那伙人,活儿干得最好,人也很地道。那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让他们也来我们这栋楼里给安装?你看我这行动不便的……”我赶忙说:“那我试着去给人家说说,看人家是怎么说。”
恰好,曹组长正在楼梯上搬运管道,我就喊住了他:“曹组长,你们能不能去四十八号楼那边给装一下?我有个老乡朋友,住在那栋楼里。他患了帕金森病,行动起来不太方便。如果你们能去,多照护他一下。”曹组长就说:“孙师傅,这个并不能由我。不过,我可以试着申请一下,看人家给不给调剂。过一会儿,我再回你的话。”
过了一个小时,曹组长跑下楼来告诉我,说他已经申请到四十八号楼的安装许可了,估计一个星期后就能过去了。我就打电话给魏少杰说:“你就安心等着吧。人家说了,估计一星期以后就过去了。”魏少杰就高兴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暖气这个大麻烦的问题解决了,咱心里放松下来不少,下面就等着安装水管的人来吧。
说起这水管来,也真是该重新換换了。这两年来,已经听到有两三户人家发生水管爆裂的状况了。有户人家爆裂的水管发生在墙里边,又是捣墙又是挖洞,折腾了三天才弄好。也是,有什么东西是使用上二十多年还不该出问题的呢?但这些家庭中的水管,是修房子的时候预埋在墙里边的,外边只露着水龙头,用户自己还真是维修不了。
去年冬天,有天早上六点来钟,我穿着背心裤衩,踏拉着拖鞋跑向卫生间,刚进门站定,就听见“唰”地一声响,接着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冰凉。我以为是天花板塌了,仰脸看时,PVC材料的天花板好端端的,就见一股水柱直冲天花板,,又化作一片水花降落下来。我忙回身寻找出水口,原来是连接水表的铜接口裂了,冲天的水柱正是从那里冒出来,冲激到天花板上,再从天花板上降落下来,白花花一片水雾打得人睁不大眼,只听得见唰唰唰的一片水声。
不到一分钟时间,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我急赤白脸地去关总闸,然而不顶用,出水的地方恰好是在总闸门的前边。我脑子里霎那间一片空白,三抓两挠地转了两三圈,才急中生智,抓起条大毛巾来,一下子搭在了冲水的地方,水柱这才改变了方向,顺着毛巾往下流涌了。此时,卫生间的地面上已经可以养鱼了。我这才想起来赶紧打开排水的地漏,又连忙招呼老太婆赶快去阳台拿只大桶来接水。
然而,地漏排水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水管出水的速度,不到二十分钟就一大桶水,不到二十分钟就一大桶水,清凌凌的水一桶接一桶地向马桶里倒掉,我摸着脸上的水流,吐着长气对老太婆说:“把他的!幸亏这事是发生在清晨六点钟,如果是发生在半夜里,人又在睡梦中不觉,那还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呀?那样一来,咱俩可就要二龙戏珠了。”老太婆却不理睬我的这点儿幽默,反而挺生气地暴瞪着两只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大声喊叫着:“好歹的!你也先去把衣服穿上!寒冬腊月天,你这是想要当裸体模特儿吗?!”
真是无法理喻,你和这种没水平的人,根本就没法儿计较。老太婆经常说这种花间喝道的煞风景话,让我即兴发挥出来的这点儿的幽默,一下子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踢踢踏踏跑进卧室里,抓起一块浴巾,头上身上一通猛擦,忍着无可奈何的傻笑,穿好衣服,试着拨了拨维修处的电话,根本无人接。也是,谁会这么早就来上班呀?只好耐着性子等了。
只是,不停地接水倒水,接水倒水,搞得我的右胳膊已经酸疼起来。至于白花花的清水流走了多少,根本就顾不上心疼了,只看见眼前水表上的那个小红针,滴溜溜转个不停,比小孩子玩耍的风车转的还快。
这期间,我还叫上对门的招风耳朵老郭,去外边试着撬动窖井盖,想先把里边的总阀门关掉。奈何天气太冷,窖井盖被冻的严严实实,撬断了两根拖把棍都纹丝不动,没有专门的工具根本就打不开。
好容易等到了八点半以后,电话里才有了人声。消息总算是报出去了,偏又是紧病遇上了慢大夫,催了两三次,一直等到上午十点钟时,一个身驱肥胖的中年修理工才慢腾腾地进了门。
说心里话,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我的火气也已经顶上脑门子了。一见他迟迟来到,还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从丹田里哈出一口积年的老痰来,照着他脸上狠狠啐过去的心思都有了。可他根本就没兴趣看我的嘴,他只是晃着膀子,走进卫生间里看了一眼说:“慌什么呀?小问题。”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