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藏身磨道（二）

　　走出不远，迎面遇到两人！一个叫袁召宝，一个叫张海晔！袁召宝是赵拴住姑夫袁来宝的兄弟！三十四、五岁，是个大胖子！袁招宝为人刻薄，爱说风凉话！张海晔三十岁出头，不但会唱大鼓、扬琴，还是个厨师！自从石敬宣走后，他也凑合着给人看风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人！
　　冯剑伫足，笑着招呼道：“召宝叔！海晔叔！您俩这是治啥去呀？”袁召宝也笑道：“冯剑！可老大崩子没见你了。”冯剑道：“我昨天晌午才回来。”袁召宝道：“上哪儿去了？”冯剑道：“回了趟家，又去了济宁。”张海晔问道：“你是找凤玲吧？”冯剑摇手否认道：“不找她、不找她！”袁召宝道：“这两天倒没见她！”冯剑忙道：“八成是走亲戚走了。”袁召宝道：“这倒不打檑（差不多）。”见他走路不稳，冯剑问道：“召宝叔！您这脚是咋治的呢？”袁召宝懊丧道：“昨天上沈塘看杀人，炸营时光顾着逃命，不小心栽进了沟里，把脚崴了。”冯剑道：“脚崴了，还不在家里歇着呀？”袁召宝道：“我得去黄庄找康医生看看，恐怕伤着骨头了。”张海晔问道：“冯剑！你这是治（干）啥去呀？”冯剑搪塞道：“也不治（干）啥，就在庄里头随便转转。”匆忙走了。
　　袁召宝、张海晔刚走出胡同口，就见张海彪迎面走来。袁召宝目光游移，笑模笑样地上下打量他，挖苦道：“张海彪！昨天黑搂（夜里），你领她钻到棒子地里治啥去了？”张海彪顿时一头雾水，蹙眉反问道：“我领谁钻棒子地了？”袁召宝“嗤”地笑出声来：“还装啥的呆呀？我问你：昨天捂睛头里（凌晨），你把成玉梅领到棒子地里捣啥鬼去了？蚊子成堆，荒草胡扩（杂草丛生），你俩也不怕热死、咬死呀？”张海晔望着张海彪，只是讪笑。
　　张海彪愣了半晌，突然涨红了脸，破口骂道：“狗日操的，我咋说不对劲儿！大清起来（早上），咋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叽叽咕咕，是谁吃饱撑的，败坏我的名誉？”袁召宝嘻嘻笑道：“‘要叫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昨天从沈塘回来，你和张海贵尅（打）架，苏庄谁知不道啊？头上的包还没消呢！半夜又领她钻了棒子地，真是‘色胆包天’！昨天听说张海贵揍你，我还替你抱屈，这会想起来，真该揍！”张海彪气急败坏，跺脚叫屈道：“我的娘也！可冤死我了，冤透气了。黑灯瞎火的，啥地方不能操蛋，非钻棒子地里喂蚊子啊？就算我张海彪不是人！好歹没拐他们的媳妇，嚼啥的舌头呢？”袁召宝咧嘴一笑，冷嘲热讽道：“这就叫‘无风不起浪’！你做人忒不检点！老嫂比母，你却……唉！叫人看不起哟！”摇摇头，倒背双手，一瘸一拐地往黄庄而去。
　　张海晔拍拍张海彪的肩膀，劝道：“别督逮（阴沉、哭丧）脸了，都是老娘们瞎凄凄（议论），没人相信，回家去吧。”张海彪悻悻道：“不怪我生气，他们忒看不起人！就是找相好的，我也不能找个老娘们呀！”张海晔骂道：“净说些混账话！”撇下他，拐进自家院里。张海彪有苦难言，僵在哪儿，脸色阴沉，比哭还要难看。
　　再说，冯剑拐弯抹角来到杨伯岭家，叫道：“开门。”须臾，就听杨伯岭问道：“是……是谁呀？”冯剑道：“我是冯剑！”杨伯岭赶忙把大门打开。冯剑四顾无人，闪身钻进院中。
　　杨伯岭掩上大门，问道：“你是找伟（啥时）来的？”冯剑道：“刚才过来。二嫂没在家呀？”杨伯岭道：“苏嬷嬷给俺侄杨磊说了门亲，她带着孩子跟着俺嫂一伐（起）上女方家相亲去了。”冯剑笑道：“杨磊才多大一个人！这么早就提亲啊？”杨伯岭道：“是早了点，十一岁半。”冯剑道：“俺伯安叔想抱孙子了。”杨伯岭道：“苏嬷嬷赖在俺哥家不走，也是没办法，才叫她妯娌俩去的——也就是应个景。”冯剑道：“这还不打檑（差不多），凤玲呢？”杨伯岭用手一指：“在磨屋里藏着呢！地方窄狭。”
　　冯剑进了磨屋，见里头有个土台，台上有架石磨，艾凤玲躺在磨道旮旯里，胳膊已包扎停当。见他进来，艾凤玲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微笑：“来了。”冯剑点点头，在她身旁坐下，关切道：“觉得咋样呀？”艾凤玲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又没伤到骨头，不碍事的。只是流血过多，感到身上无力，过几天就会好的。”冯剑责备道：“你忒冒失了。保安团这么多人，你不要命了？”艾凤玲道：“我又不是从保安团手里劫过来的。”冯剑戏谑道：“这样的冒失事，你干得还少嘛！一个人独闯两股会；一个人跳上火车救人；一个人刺杀王国汉！哪是个文弱女人！梯纸里（简直）是个威风八面的女侠客呀！”艾凤玲忍不住“扑哧”一笑，问道：“和你那个孙倩靓比，俺俩谁的胆子大呀？”
　　冯剑像突然被人窥透了心事，顿时窘态毕露，忸怩道：“孙……倩靓！是……是谁呀？”艾凤玲惊奇道：“一提孙倩靓！你咋变成这个熊样子了？”冯剑转过头去，不敢看她，嘿嘿笑道：“你……你也知道孙倩靓啊？”艾凤玲冷笑道：“那年从沈妖精那儿把你抢走，你一路上净说胡话，嘴里直念叨‘大风歌、孙倩靓’！我还以为是你的小媳妇呢！”冯剑羞赧道：“你胡说啥呀！她是谁的媳妇啊！”艾凤玲依然不依不饶，追问道：“你老实说，大风歌、孙倩靓是谁呀？”
　　冯剑支吾道：“是我一个熟人！只见过一回面。”艾凤玲两眼亮晶晶的，挖苦道：“她就是你那个‘熟人’呀？可惜是个妓女！”冯剑大觉逆耳，沉下脸来道：“妓女咋啦？妓女也是人！”艾凤玲冷笑道：“只见过一回面，就想成这样，要是欣（娶）不上她，你还不得上吊呀？”冯剑道：“你再胡说，就不尔乎（理）你了。”艾凤玲幽幽道：“也知不道人家想你不？就怕是单相思，‘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冯剑顿时神态沮丧，黯然神伤。
　　过了良久，艾凤玲又问道：“老实说，她到底是谁啊？”冯剑道：“我没说瞎话！几年前我俩见过一面，她和她姐姐便被邵盼头卖了。”想起孙倩靓告诉他假地址，编造慌言，心里又有点愤愤不平。艾凤玲咬牙切齿道：“邵盼头坏事做绝，早晚得杀他报仇！”冯剑也恨恨道：“说实话！我也没耐心再等下去了。”艾凤玲道：“是不能再等了。”两人陷入了愤怒之中。
　　须臾，艾凤玲又问道：“大风歌？不像人名啊！”冯剑道：“汉高祖刘邦写的一首歌。那年在大圣集庄后的小庙里，老何大爷教我认识了《大风歌》！后来，他……他被我误杀了。再后来，我碰上好多说不清的怪事，有几回还差一呼呼（点）叫人杀了，也认识了你……《大风歌》对于我来说，好像有着牵连。”艾凤玲问道：“有啥牵连呢？”冯剑迷惘道：“我也说不清楚。这些年来，《大风歌》会会地（时时）出现在我的记忆中，忘不了啊！”艾凤玲又问道：“你是咋误杀那个姓何的呢？”冯剑道：“过去好多年了，我实在不愿意再提了。”艾凤玲不再追问，安慰道：“也别往心上放。”
　　邵盼头自从上次遭了暗算，便深居简出，出则带着七八个家丁，前呼后拥，极其小心谨慎。虽说冯剑住在邵家，毕竟身陷虎穴，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两人虽见缝插针，竟无机会下手。加上后来冯剑远走东北，艾凤玲孤掌难鸣。想到几年时光虚度，两人均沮丧懊恼。须臾，冯剑不解道：“我不明白，你为啥要杀王立宝呢？”艾凤玲俏眼含煞，胸脯起伏道：“还不是给俺哥哥报仇嘛！”冯剑一头雾水道：“恁哥哥找伟（啥时）和王立宝结的仇呢？”艾凤玲凝视着他，幽幽道：“我总觉得俺哥哥的死，和这个走路像老娘们的家伙有关。”冯剑道：“又有一个和恁哥哥有关的。你是怀疑一个，便杀一个。”艾凤玲道：“这沫子（回）差不多。”冯剑道：“你有啥凭据呢？”艾凤玲道：“就凭他专干丧尽天良的坏事！再说，他是王国汉的儿子！”相处几年，艾凤玲却从没和冯剑提过与王国汉还有杀父之仇！冯剑嗤笑道：“这也叫凭据呀？王国汉是坏人，王立宝就一定是坏人吗？天底下坏人多了，你能杀得完吗？再说，邵盼头和王立宝每扇（从前）并没多少来往，不可能指派他去放火。”艾凤玲道：“你刚回来，还知不道王立宝干的坏事！昨天就是要杀他祭奠大同娘的。”冯剑问道：“沈家为啥杀他呢？”艾凤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叙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