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
作品名称:炊烟 作者:朱乙丑 发布时间:2023-10-03 18:44:46 字数:3768
第二十六章捞鱼啦
两河村庄前有个长长的大水塘,塘水主要来自河水,还有一部分是来自夏天暴雨时的山涧水。
塘里养了很多鲢鱼,每年腊月底都会捕捞一次。
为什么要养鲢鱼?因为,鲢鱼有“年年有余”之意。养鲢鱼,寄托了村民的美好祝愿。
早饭后,冬日的暖阳朗朗地照着,塘水清澈,平滑的水面像一面镜子,水面上静静地浮着几只麻鸭,麻鸭缩着头,似乎在打着盹儿。
队长背着一张大网走了出来,他把网放在水塘的东头,然后吹响哨子,吆喝村民出来捞鱼。
拉网捕鱼,是村庄里的一件盛事,是收割晚稻之后,村民的又一重大收获。
村民会聚集在水塘边,对整个拉网过程进行全网围观。
牵网的绳子是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冬炊的两个堂兄一人抓住一端,以同样的节奏行走在水塘的两岸。
随着他们步伐的移动,水塘里的大小鲢鱼不断地被拢进网内,它们惊慌失措,上下乱窜,跳跃挣扎,有的大鱼纵身一跃,意欲“翻墙”,但两个堂兄使劲拽直了麻绳,网的边线被挣得很高,大鱼怎么也翻不过去,只有乖乖地被大网兜着往前走。
两岸围观的村民看到里面的“网民”越来越多,不停地欢呼。
冬炊本也想出去看“现场直播”的,但二姐喝令冬炊不要出门,必须在院子里写作业,他只能静坐在院子里和书本对视了。然而,外面村民的惊呼声不绝于耳,扰动了冬炊的心绪,他无法静心学习,脑海中翻腾出鸢飞鱼跃的画面。
两个堂兄把渔网拽到靠近水塘的尽头,收网了。他们拉着粗麻绳把网拖了上来,网湿淋淋的,里面缠了些水草和淤泥,还有挤挤挨挨的鲢鱼,鲢鱼大的有一两尺长,它们使劲地甩着尾巴,摆着头,银白的腹部在阳光下闪着光。
队长叫几个穿着长靴的村民,下水抓鱼,把抓到的鱼扔到塘边的几只大盆里。
网里的鱼全部被抓后,两个堂兄清理掉网里的杂物和淤泥,然后再往回捞一次。回捞捕获的鱼就不多了,还不到首网的一半。
经过这么一来一回,水塘里的大鱼基本上都被捞上来了,漏网的都是小鱼。
捞上来的鲢鱼被归集到几个大澡盆里,按照人口数量分配到每个家庭中,冬炊家分到四条大鲢鱼。
当冬炊的大哥和二哥用手指扣住鱼的嘴巴,拎到家中时,冬炊正在写作业,他看到四条大鱼,惊喜地站了起来,大叫:“好大的鱼!过年我们有鱼冻子吃啦!”
鱼冻子是冬天时的一道美味,它是熬好的鱼汤在低温下冻结而成。
冬炊特别喜欢吃鱼冻子,冬天吃鱼冻子,那种感觉犹如夏天吃冰淇淋,而且味道比冰淇淋更鲜美。
母亲把四条鱼打理干净了,用盐腌了两条,另外两条放入锅中熬汤,杂料有老姜、蒜泥和盐。
冬炊家有两口铁锅,中午,母亲用一口锅煮饭,另一口锅熬鱼汤。
母亲同时在两个灶膛里烧锅,一会儿拿着火剪在左边的灶膛里拨弄一下,一会儿把一根枯树枝放入右边的灶膛里添火,忙得不亦乐乎。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个锅几乎同时冒出热气,溢出的鱼香和饭香扑鼻而来。顷刻间,厨房里香气萦绕,一个农家的幸福生活就在这一片氤氲中酿了出来。
母亲把一大半鱼汤盛到一个洗菜盆中,然后放到碗柜,让它在冬天的寒冷中变成鱼冻子;剩下的一小半鱼汤,就是午饭的佳肴了。
全家人都用鱼汤泡饭,那种鲜美的味道让冬炊久久回味。
——冬炊吃了一年来最香的一顿饭。
第二十七章弹棉花
翌日,母亲把盛着鱼汤的洗菜盆端出来看看,发现鱼汤已完全凝冻,鱼汤摇身一变化为鱼冻了。
冬炊也凑过来观看,说:“好漂亮的鱼冻子!今天中午我们就吃这个。”说完,舌头舔舔嘴唇。
母亲对冬炊一瞪眼,说:“你就想着吃!这几天有没有写寒假作业?”
冬炊说:“天天都在写。”
母亲说:“不把寒假作业写完,妈妈就不给你吃鱼冻子!”
冬炊说:“过年前,我把寒假作业都写完,行不行?”
母亲说:“你别盯着鱼冻子!现在就搬个椅子到院子里去写!”
冬炊扭身去搬椅子,听到外面有人吆喝:“弹棉花哟——弹棉花唷——”
冬炊马上回屋告诉母亲:“妈妈,棉花匠来了!”
母亲说:“赶快去把棉花匠叫来,我们要弹一床新被子。”
冬炊跑到门外,看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师傅,微驼着背,左肩挎着弯弓,右手拎一个包,缓缓地走过来了。
冬炊招呼老师傅:“大伯,我妈妈要弹一床新被子。”
老师傅应声道:“好的,好的。”
老师傅来到冬炊的家,母亲认得他,说:“方师傅,您又要辛苦一天了。”
老师傅放下工具,说:“不辛苦!不辛苦!”
母亲用搪瓷缸泡了一杯茶递给老师傅,老师傅接过茶杯,吹了吹,轻轻地啜了一口,问:“准备弹几床被子?是办喜事用吗?”
母亲说:“弹一床就够了,不是办喜事,是过年用的。我床上那件被子太旧了,不暖和。我这个小儿子,有个老毛病,经常尿床,被子被他搞得又臊又湿,晒一次,板结一次,现在变得像锅铁,一点都不暖和了。”
老师傅说:“尿床就打屁股!”
母亲说:“打屁股有什么用?一上床就睡糊涂了!睡得就跟一条死猪一样,在被窝里哗哗地撒尿,被子、衣服全淋湿了,他也不得醒!打都打不醒他!生出这么个小东西,有什么办法?”
老师傅大笑,说:“那只有年年弹一床新被子!哈哈——”
母亲的揭秘,让冬炊非常尴尬,他脸色羞赧,转身来到院子里,写他的作业去了。
母亲搬来两条长凳,放在大门前,老师傅把冬炊家的两扇木门取下来,平放在长凳上。
母亲拎来一个蛇皮袋,里面装满了棉花。
老师傅先用牵纱篾在门板上打经纬线,线牵好后,他把棉花铺放在门板上。
老师傅在腰间系上板儿带,后背插一根竹条,用绳子系住,竹条高出头顶两尺左右,顶端向前弯曲,用来悬挂弯弓。
师傅左手拿着杉木弓,右手拿着檀木槌,把弓弦埋入棉花中,用木槌有节奏地敲打着牛筋弦,把棉花弹开,弹均匀。
老师傅全神贯注地地弹着棉花,那股认真劲儿,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伴随着“嘣嘣”的声音,飞扬起来的绒絮在师傅的头顶上萦绕。
弓弦在木槌的打击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均匀地振动,棉花也越来越蓬松了。
老师傅一会儿横着弹,一会儿竖着弹,一会儿斜着弹,“嘣嘣嘣”的声音足足响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
老师傅放下弯弓,解下腰带,喝了几口茶。
稍微歇了一会后,他拿起圆圆的木盘开始按压棉花,使之平贴、坚实,并在棉花上牵上细线,再牵长线,又牵两层斜线,然后打经纬线,锁上花心,最后用木盘压磨、碾实。
老师傅在弹棉花的时候,母亲在做饭,冬炊在写作业。
新被子做好的时候,饭也好了,作业也写完了,他们三人几乎同时收工。
冬炊是有点定力的,嘣嘣的弹弓声,并没有影响他写作业。吃饭前,他把作业拿给父亲看,给母亲看,给二姐看,给大哥看,他们都非常高兴,个个都笑着说:“冬炊今天很不错,写了很多作业。如果天天都这样,不愁考不上大学。”
为什么不给二哥看?因为二哥从来不关心冬炊的学习。
其实冬炊心里很清楚,他今天写作业这么快,只是因为鱼冻子,母亲说过了:不写作业,不给吃鱼冻子,要想吃鱼冻子,必须写好作业。
午饭时,母亲正是用鱼冻子招待老师傅。
老师傅也喜欢吃冬炊母亲做的鱼冻子,边吃边说:“这个鱼冻子真的不错!真的好吃!”
听到老师傅不停地赞美,冬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饭粒都进了气管,大咳不止,母亲嗔怪道:“你这孩子,吃饭都吃不好!快去喝点水!把饭粒带下去!”
第二十八章炸圆子
腊月二十四,是农历的小年,全家人兵分两路:父亲、大哥、二哥三人大扫除,母亲、二姐和冬炊三人煮糯米饭、炸圆子。两边都是三个人,各做各的事。
炸圆子是家家户户过年前必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很隆重的。因为圆子和鱼是过年期间必有的两道菜,分别表示团圆和富余之意。而且圆子做得好,做得很顺利,预兆着来年好运、吉顺。
中午时,母亲煮了一大锅糯米饭,一人吃了两碗后,母亲把剩下的糯米饭盛入一个大大的脸盆里放着。
母亲把事先洗净的生姜、蒜头切碎,等到糯米饭全然凉了,就把生姜末、蒜头末和盐等佐料放入搅拌至均匀。
母亲开始滚圆子。她往手上蘸上一点油,再捏上一团饭,在手中来回揉搓成圆球状。圆子比乒乓球略小,比纽扣略大,不大不小的——太大了,油炸的时候不容易熟透;太小了,作为一道菜端上桌子,会被客人说小气。
冬炊拿来一个装了面粉的瓷碗,当母亲把搓好的圆子放到碗中,冬炊再把圆子在碗中晃来晃去,直到它沾满面粉,变得更圆,才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个筛子里。
二姐也拿来一个装了面粉的小碗,和冬炊比赛,看谁晃得更快,更圆。
冬炊喜欢干这活,因为他找到了平时玩泥巴的感觉,而且他还能和母亲、二姐一起玩,这两个人反对他玩泥巴,但不反对他玩圆子——冬炊窃喜。
一个时辰后,糯米饭全都变成了圆子,放满了两个筛子。
圆子搓好后,就要用香油来炸了。
母亲把菜籽油倒入大铁锅中,烧热,等圆子下锅。
给油升温,温度要恰到好处:油温太高了,圆子容易煳,外面煳了,里面还是生的;油温太低了,圆子会怎么炸也炸不熟,耗时又耗油。
这种分寸,只有母亲这样的老师傅才能拿捏得精准。
冬炊的身子贴着锅台,看着锅里的圆子,母亲对冬炊一瞪眼,说:“离远点!热油会溅到脸上的!”
冬炊往后退几步,站在门槛上瞧着锅里,嗅着锅里炸出的油香味。
过了一会儿,妈妈说:“好了,拿个碗来!”
二姐拿来一只碗放在锅沿边,母亲把黄澄澄的圆子捞上来,装到碗里。冬炊猛的从门槛上跳了下来,窜到筷筒前,抽出一双筷子,夹住一个圆子,吹几口冷气,就往嘴里送,嚼了嚼。父亲问:“味道怎么样?咸了还是淡了?”
“不咸不淡!”冬炊说。
二姐说:“冬炊说不咸不淡,那就是不咸不淡。”
母亲说:“他哪里知道是咸是淡。”
大哥也抽一双筷子,夹一个圆子吃吃,说:“我也觉得不咸不淡。”
父亲说:“你们都说不咸不淡,我就不用尝了。”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圆子都被炸好了,放到一个大盆子里,鲜嫩嫩、圆滚滚的,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