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偶遇知音

　　七、偶遇知音
　　饭后，华小满回到房间已是午夜时分，他并没有喝酒，确是精神抖擞，进门就去看他今天弄过来的那块大石头。坐在那石头前，开始审视着石头的看点，搜寻其形象以及特点，发挥出他的美学知识，捕捉有用的看点以及信息。
　　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是要选择一块能当镇馆的物件。只见这石头有五个可欣赏的面，且似乎每一个面都有主体，有的繁杂，有的简洁，有的诗情画意，有的古韵悠然，有的宛如远古的徜徉。他自然晓得，石头欣赏不比看其长处，还要全面衡量其质地以及其蕴含的文化挖掘和发现。
　　此刻，就体现出“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平时，他买了不少有关奇石鉴赏书籍，却也就是翻翻而已，并没有细细地品读，更不要说潜心研究了。他也知道“自己买的书，几乎很少读，除非是借别人的”，不过他还是了解了不少有关奇石的浅显特点，也知道中国奇石是很有历史的，尤其是小说《水浒传》里提及的花石纲，还知道米芾拜师的故事，他也曾给不少村里年轻人说过“米芾拜石”的故事。甚至还写了一首顺口溜道：
　　宋代米芾好丹青，诗书画墨样样精。
　　平生只因奇石爱，自然造化费解通。
　　莫问怪诞由莫问，大千世界万像中。
　　执着笏板朝堂上，原来叩拜石丈情。
　　石癖石呆有异像，痴如醉度慰平生。
　　绕石三天茶不想，悠闲自得拜石亭。
　　人道美石灵璧看，几多忧思给予同。
　　米芾奇石爱不够，从古至今有人行。
　　这首诗，他在朋友圈发出，赢得不少赞誉，也由此得到方书记的关注。也是因此，他才和女书记说了第一次话，开始了他搜集石头的兴趣。于是，就一发不可收，生出了要在村里开奇石馆的想法。
　　一时间，许多城里的奇石爱好者也因此找到他，见他“收藏颇丰”，都商量着想买他的石头，这给他制造了不少麻烦。都知道，凡事对于喜爱者来说，他们是有一股子“黏劲”的，坚决地拒绝，那时他是轻易做不到的，于是便想了一个更好地想法。他把一些看上去他认为“品相二流”的石头拿出来，说：“谁要可以，得拿好的来交换。”
　　这使得他既不得罪人，也使得本来就是经营石头的商家有了“生意”，各得其所。他可以“商量着以物易物”，就有了大的选择空间。这事，被一些行家听说了，无点赞感慨。久而久之，接触的人多了，路子也就多了，有不少市里的、省里的，甚至是外地的常和他联系，一时间搞的顺风顺水。就连村里那些好事想凭石头发财的村民，也常来找他卖或者石换石，甚至请他鉴赏，估价。
　　老牛倌也说他有文化，脑子活络，会经营。
　　他说：“就是一块石头，他能道出许多文化来，什么图、形、质、趣、韵，头头是道，不曾想，就是到说‘好得很，美得很，嘹得太’，人家是有理论，有见解说，不能什么都美美美！有文化就是不一般啊。”
　　此刻他便会想起他的忘年交——当初他的那些老朋友，尤其是那个孔新宇。他多次给小满提及的一个知青，说那人才是有远见的，“能把每一块儿看到的石头都叫出名字，诗文也写得好，那是什么年月，距今有五十年了。放到现在，那才叫有远见，有头脑，而且有见识哩”。
　　从他多次对故人喋喋不休的怀念语言里，小满也心驰神往了，可惜那是几十年前的人了，现在哪里还有一点信息？还是当下的事情要紧。
　　他仔细端详解读石上一个面，审视那细腻石质，黝黑干净，美玉一般。再看那凸起的一条条曲线形成的图案，有密有疏，图形宛如公共怒触不周山，那画面让他浮想联翩。他记得读过一本书，似乎就写的这个故事。他在电脑上搜索了原文是：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再看译文是:从前，共工与颛顼争夺部落天帝之位，(共工在大战中惨败）(共工)愤怒地撞击不周山，支撑着天的柱子折断了，拴系着大地的绳索也断了。所以，天向西北方向倾斜；所以，日月、星辰都向西北方向移动了；大地的东南角塌陷了，所以，江河积水泥沙都朝东南角流去了。
　　再看画面发现，共工头颅硕大，双腿超前奔跑着，正对着壁立千仞的不周山，云绕雾罩，一副猛士的决心和果敢，令人唏嘘不已。他想，即便是可以的人为创作，也未必能达到如此惟妙惟俏的艺术效果，那么有冲击力，有视觉感。
　　他想，见过不少奇石，像眼前这么又似画图又像浮雕的，或许见少识寡，这是第一次看到，有如此的冲击力和画面感。一时激动不已，当即拿出笔记本，坐在石头前，再三思考，良久，才在本子上写道：
　　自古都说有奇石，我得石头乃共工。
　　远古故事谁曾见，九天玄女也似梦。
　　史前可曾也浪漫，可有明月初照人。
　　人称高原帕米尔，自来游走皆为神。
　　神仙一怒天柱断，剩下高原风卷雪。
　　石头记忆何时月，犹有葱岭连天绝。
　　偶得奇石自长思，其中奥妙和认知。
　　……
　　不知何时，小满才睡下，朦胧之际，觉得有人敲门，断断续续，许久，他迷迷瞪瞪醒了过来。睁眼又听得声音越发大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问了一句你，“谁？大早上不让人睡觉，敲啥敲？破烦死了！”
　　说是说着，他还是下床去开门。来的是一位陌生男子，只见他是五十岁左右，高个子，皮肤白皙，略瘦，两肩很宽。一双是深邃的眼睛，表情沉稳。一脸泛着笑意还带着八九分的和蔼，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显出十分干练，尤其是他那盈盈可亲的表情，足以显出他的教养与身份。
　　面对这样一位陌生人，小满便不好继续睡他的回笼觉了，而来人很有礼貌的在院子里看地上的石头，似乎看得很认真，不慌不忙，很有几分绅士风格，这越发让小满疑惑了，他是谁？来有什么事？要做什么？一连串疑问提醒着他，这陌生人？他知道，经常有城里人来他们村看石头，买石头，尤其是有几个做石头生意的，他们几乎都是本市本县的，面孔自然并不陌生，而这位不速之客却并没有见过。
　　他迅速起床洗漱了，便在厨房里烧了水，还特意地拿出他的黄山毛峰给客人沏上茶，笑吟吟地对客人道：
　　“请坐，敢问大哥是哪里来的，有何见教！”
　　那人似自来熟一般，并不显得些许陌生，依旧笑吟吟地坐下，从他的皮包取出了两包中华牌香烟，打开一包，取出一支递给小满，并且又打了火给小满点上，再给自己也点上，然后将另一包没开封的，很熟练地放在小满面前，显得自然而然，并无些许做作。
　　小满客气地接了烟，表示要知道客人所欲，那陌生人依旧是和蔼可亲地笑着说：
　　“我是西安来的，喜欢咱这里的石头，慕名而来，知道你才是研究陈炉石的大家，故而特来拜访，”
　　说着，他目光坚定，双手合拳，一派江湖气息。
　　他说：“近几年，咱陈炉石名声大噪，看势头要碾压灵璧石了，我就好奇，特地来看看，打听了，方才知道你就是这方面收藏和研究的大家，这就来拜访了。”
　　听他说话滴水不漏，又是“慕名而来”，小满就得“有朋至远方来”，有所表示，至少不能冷落了人家。他呵呵地笑了，又起身给客人握手，以表欢迎和同道的那种示意，拉着客人道，
　　“人不亲行亲，咱这也是‘石为媒’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华，名小满，年少你，你为尊，是哥。是奇石爱好者，专家不敢当，也是初入此道，还望不吝赐教呢。”
　　来人十分谦逊，依旧和蔼地说道：
　　“老弟好，我姓王，名清云，长安人氏，做茶叶生意，尤喜收藏，涉猎古董、字画、钱币、奇石等。今儿拜访老弟，痴长老弟几岁，还望不吝赐教。”
　　他像江湖人一样地向小满报以回礼。说完，他起身出门去，片刻便回来，手里拿着两样东西，两包茶，两瓶酒。茶是午子仙毫，酒乃飞天茅台。他还是笑容可掬，落落大方地放在主人家门里面的地上，说道：“出门仓促，没有准备，还忘老弟不要嫌弃。”
　　俗话说，会说话也当钱，像王清云这样，既会说话，又出手大方的，在乡下还是稀有，华小满自然在不知不觉期间就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
　　他也是性情中人，很快便对来人有了好的印象。见客人眼神落到屋里地上的石头，便介绍说道：
　　“这是昨天才从地里抬回来的，有300多斤，几个人费了好大力，折腾了一下午。昨天下午请他们喝酒，就睡了懒觉，让大哥见笑了。”
　　“嗯，嗯，好，好。”
　　那王清云似乎看的很细致，他一边回答着小满的客套话，一边细细地观赏着地上的石头，道：
　　“的确不错，的确不错，想不到我还是有眼福之人，才请回来的宝贝就让我遇上了，也是缘分啊。可遇而不可求，可遇不可求。”
　　小满见他对石头如此评价，心里美滋滋的，一边看着壶里的水不热了，就提着去倒了，换上热水，又去拿出苹果削皮，做着主人应有的礼节。
　　他的举动让王清云连连道谢，一时间显得像很熟悉的老朋友一般。只听王清云说：“好东西，好东西。”他看看小满又环视一遍屋子里的陈设和家当，若有所思地说着无关主题的话，什么房子老旧了，太低了，光线差了，家当过时了，最后还很内行地说：
　　“前几年搞脱贫攻坚，你家这房子也没收拾一下，我看村里不少人家都是新房，显得这房屋更老旧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说给华小满，又像说给他自己，而小满似乎并不已为然，回答道：
　　“呵呵，自家的房子，凑合着自己住，也得自己来收拾，咱又不是贫困户，是我这些年没在村里，过些日子还得走，这房子说不来以后怎么弄呢。”
　　那王清云若有所思，他看看窗户外边，又看看华小满，说：“咱吃饭去，附近哪里有好点的酒馆？”
　　华小满呵呵一笑：“你是大哥，有来自远方，哪有让你请客的话，咱去镇上，我请大哥。”
　　王清云依旧豪气地说着要请他，这让华小满只得说了，“既然你把我当兄弟，那，在陈炉这地方，就得听兄弟的，哪有哥哥请兄弟的？让人笑话呢。”
　　见如此，王清云便不再说什么。
　　二人出了门，小满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取出手机，给英子打了个电话，说，让她和宝和不要做饭了，跟他们去镇上吃。
　　他对王清云解释了他和英子的关系，王清云笑着说道：
　　“好好，我这遇上好事了，他们在哪里，咱去接去。”
　　华小满说，“不用，马上就来了。”
　　他朝英子家方向看了看，只见英子和宝和姊妹俩远远地出现在路边，王清云是个聪明人，响鼓无需重锤，便和小满又说起了石头来。
　　很快，就见英子面带笑意走来，见有人和小满在一起，英子远远道：“你有客人，我就不去了。”
　　这边，王清云笑着说：“哪里话，你不去，我去他是不会高兴的，等的就是大美女呀。”
　　等姐弟俩来到面前，小满笑着对王清云道：
　　“乡里人，不如你城里大方——少说两句，呵呵。”
　　只见宝和快步走过来，他看着王清云说道：
　　“你是省城来的，我见过你，那次你买了一大车石头。你真是有钱，大老板！”他说着竖起大拇指，又说，“我小满哥的石头不卖，要开奇石馆的。”
　　这话使得小满很高兴，他无意中道出了他想说而不便说的话。他呵呵笑着对宝和道：
　　“你不知道，他是我刚才结识的朋友，不要胡说。看你姐修理你了。”
　　他笑着看看他的新朋友王清云，又深情地看了看英子，便让这姊妹俩上车。
　　在镇上酒馆里，王清云毫不客气地点了菜，他说这不是喧宾夺主，也没有其他想法，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
　　他说：“来陈炉，首先是奔着陈炉石的声誉来的，但不是主要的，这不矛盾，再好的石头也不过就是石头，不是人，更不可能代表一切，只有人才是第一位的。今天见了小满兄弟，就是我最大的收获，是任何都比不了的，不要说金银财宝，珍珠翡翠了，”他看一眼宝和，继续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就是一个人见了脾气相投、志向相同的才有的感慨，我是被小满老弟的胸怀所折服，因此，海内存知己，他就觉得我是遇到了知己，何不乐哉快哉。”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也很有感染力，连英子也被感动了。她笑着道：
　　“王老师真是从大地方来的，说得太好了，我敬你一杯，我弟弟年幼，他不常出门，见少识寡，还请王老师不要介意。”
　　华小满听了这话，也很吃惊，他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话，于是便端起酒杯，对王清云说：
　　“老哥哥，英子说得对，我兄弟不会说话，偏莫见怪。”王清云见此，于是也不会说什么，几个人像老朋友一般，场面十分融洽。
　　华小满见大家都高兴，心里乐滋滋的，他不喝酒，见王清云几杯下肚，便有些飘了。说，王哥喝了酒，今天就不能回省成了，就住到我这里，又没外人。王清云高兴了，他说没事，有老弟这句话，老哥就够了，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人，不用担心。
　　听着话，小满也放心了，继续给他劝酒。他们在酒馆里坐了很长时间，王清云依旧是意犹未尽，在小满劝说下才打算打道回府。小满要结账，见老王已经结过了，就埋怨：
　　“老哥，你是客人，这不是给兄弟难看。”
　　王清云摇头道：
　　“既然是弟兄，就不要说了，别见怪，以后哥来这儿就有落脚处了，我才是满心喜欢呀，你们说对不对。”
　　他将目光掠过英子，见她听得很认真，微笑着说，
　　“我在咱这里发现，这儿的人长得英俊、漂亮，我是说大部分，譬如，咱的这位……”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很有分寸，看似闲话，丝毫不经意。
　　多年来，英子很少与外人接触，话语自然就少，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甚至显得有点怯场。听得王清云如是说，羞得满脸通红。
　　她起身，拿起干净的筷子，给王清云和小满都夹了菜，也给弟弟宝和盘子里夹了。这很让小满很欣赏，虽然就这么细小的动作，也是爱屋及乌吧。
　　小满看看英子，再看看宝和，若有所思地对王清云道：
　　“我也得去工作了，一转眼就在屋里待一年了，”
　　他解释道，“我服务的那个公司，因为疫情原因，几乎停产了，现在才有了重新开工的迹象，这一停就是半年三个月，索性我就回来了。前几天，来电话说让我回去，准备大干一场，把前边耽误的工期赶回来。这边，我的奇石馆也要开了，村上建的房子也好了。”
　　他顿了顿，“简单装修了一下，就这两天，就得把那些石头搬进去。还有一二十个座子还没有做好。”
　　王清云十分感兴趣，问道：“好事情，好事情，这儿应该有个奇石馆，老弟你这是做了件大好事，我第一个支持你。”
　　他说着，十分识趣关心道，“需要资金，你只管开口，不要客气。我先赞助50万咋样，不够了尽管说，要办就要办得有气派，像那么回事，不要过后再反复折腾，其实那才是省钱的。”
　　他话说似乎很是轻易，华小满抬头看看他，没料到眼前的这位“老板”竟然也是“性情中人”，也不敢妄加断定，乐呵呵地说：
　　“自然欢迎哥加入，如果有你加盟，便是锦上添花，前途无限了。”
　　他这么一说了，王清云便愈加兴致昂扬，一时间愈加和谐，又喝了一杯，说道：“说干就干，来，来，再来两杯，咱去你们村里看看地方咋样。”
　　华小满此刻想了很多，看着兴致高昂的英子，憧憬着奇石馆办了以后的情景：古琴声中，英子在石馆里讲解，游客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