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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十)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9-20 10:41:34      字数:5031

  一本盼不到手的房产证
  
  说心里话,我孙德海这辈子做梦都不曾想过,我这个循规蹈矩地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普通工人,如今老了老了,却按捺不住地想要告状打官司了,而且是不自量力地想要告那些贪得无厌的房产公司的状了。
  我刚把这个想法吱吱唔唔地说出嘴来,我那个老太婆就把一杯热牛奶往桌子上一蹾,大声地训斥我说:“疯了吧?就你!鸡蛋还想往石头上碰呀?你也不看看你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哪?人家既然敢那么做,那就是因为人家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怕你们这些房主们鸡一嘴鸭一嘴地乱叫喚。再说了,拿不到房产证的又不是咱们一家,六年等不来,咱就等上他七年、八年,难道房子会飞了不成?”见我不吭气,她又补上一句,“小区里这么多人呢,人家都没动静,就显你有能耐还是怎么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没有一点忍耐功夫的人似的,好像我是个吃饱饭没事干想出风头的人似的。嗐!到底是女人家呀,难怪人家要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呢。我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闷闷不乐地点燃了一支烟,抽着烟继续想心思,不想再搭理她。
  我知道,她是担心,怕我惹出祸事来。可她也不想想,咱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如果咱要真有点儿什么意外或者干脆就山高水长了,你让孩子怎么去处理这个烫手的山药蛋呢?孩子根本也搞不清楚这里边有什么来龙去脉。
  眼下明摆着的状况是,你若不告房产开发公司这群吃饭不拉屎的貔貅王八蛋呢,他们就会把我们当作沉默的羔羊,想怎么糊弄就怎么糊弄,想怎么欺瞒就怎么欺瞒。他们能顺顺当当地把房产证发给你吗?人们都说,是他们把我们交上去的税费都挪作它用了,挪作他们去进一步并购别的资产的资金了,根本就没有给人家国土资源局交费用,所以人家国土资源局才扣着房产证不发的。你想想,国土资源局也不是吃素的,你不交费用给人家,人家能给你办证吗?交少了都没门。所以,我们这些六年多前就买了房子的人,才一直拿不到房产证的。
  把他的,这还是在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土地上吧?这还是在咱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吧?怎么就能由着这群孙子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呢?我就不信,如今还就真没有人能管得了这些胆大妄为的蝥贼了。
  这群贪得无厌的黑心贼,他们之间互相扯皮,受害的却是一干无辜的老百姓。买了房子六年多却一直拿不到房产证,这种糟心事儿你们遇到过吗?我这几天越寻思越咽不下这口恶心气去。这些年来,他们费尽心计地把偌大的国有资产划零敲碎,一块一块地变成私有财产装进他们的衣袋里还嫌不够,连老百姓的这么点儿可怜的血汗钱也不肯放过,真正算得上是雁过也要拔根毛了。
  如今,那个手中掌握着偌大资产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二十几年前还是个我们厂里的组织部干事,可现在人家在网上公开的个人资产已经达到三千多万元了,暴富呀!当然了,人家这个组织部干事原本就是个“空降兵”,而且听说还是罗厂长的外甥。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就进了组织部,几年工夫,职位噌噌地往上窜,别人只有望他兴叹的份儿。如今,他已经吃得膀大腰圆,官态十足,猛一看上去还挺和气的。只有,当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你的时候,他那对棕黄色的眸子一忽闪一忽闪,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个善类。
  有回在路上散步,我碰到了原先厂里的组织部俞部长。这个人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曾在我们革新班实习锻炼过两年,为人一直很是谦和,就是后来当了官也没什么架子,如今退休了就更没大没小了。于是,我打趣地问他:“我说俞部长,直到今天,也没人敢说你俞部长是个不干净的官。可如今那些对老百姓吹胡子瞪眼的人,倒都是从你组织部里当干事出身的人。这是咋会事儿呀?”白了胡子的俞部长,顿时脸上涌起了红晕,两只不大的三角眼一瞪:“你问我,我问谁去呀?!”
  我继续调侃说:“五六十年代,作家王蒙写过一部《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的书。如今有权有势的,也都是在你组织部里待过的年轻人。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们这股巧取豪夺的劲头,都赶得上黑社会了。黑社会都未必敢像他们这么明目张胆,还打着改革的旗号和革命的名义,而且连老百姓买房子交上去的那点儿可怜的税费都不放过?”俞部长可能是如今人老了,脾气也很见长,听见我说这种话,他直冲冲地甩下一句:“你知道他们不干净,还不去告发他?”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真是,也不知道他是在和谁生气呢。
  可是,民告官,个人告集体,这种事情操作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况且,咱们中国人,历来就有“民不与官斗”的古训,说明这种事儿,不到万不得已是做不得的,风险系数太大了。但不告呢,就只能这么委委曲曲地无限期地等待下去了。那得等到多会儿呀?还不得等到驴年马月去呀?你以为这些家伙会在哪天早晨醒来就突然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别做梦了。这些家伙,确实就像老百姓形容的那样,他们是十二属相之外的一类人,纯粹是属貔貅的。
  据说,貔貅是龙种里较小的一个角色,却是最狠毒最贪得无厌的一个厉害角色,居然能大口吞嗜金玉而从来不拉屎,因为它压根就没有长着屁眼。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吧?没看见想发财的商家都在店里摆着个貔貅吗?没看见有的人连脖子里都挂着个貔貅吗?
  几天来,我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思前想后,总是拿不定主意。这种事儿,实在是有点儿太折磨人了。原因就是,我为儿子天授买下的那一套住宅房,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居然拿不到房产证。每次去房产开发公司询问,都被那些工作人员三言两语打发出来。他们那种盛气凌人的作派,就像对待进门讨吃的叫化子一样。
  这帮缺德少教的龟孙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他们拉你买他们的房子的时候,那股躲也躲不及的亲热劲儿,恨不得管你叫爷叫祖宗。一旦把钱交给了他们,你在他们眼里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出来进去只当作不认识你。如果你还想向他们提出点儿什么要求,他们就拿你当纠缠不清的讨债鬼来对待,恶言恶语兼恶眉恶眼地甩打你。
  当初选定这处商品房的时候,是因为它的位置就在我们所住小区的南半部分,将来可以和儿子“保持一碗汤”的距离,好互相之间能有个照应。再一层,这片土地隶属于我们的原来企业。咱在这个企业中干了一辈子,总是脱不开对原来企业的那份热爱和信任,觉得谁坑咱,咱待了一辈子的老企业也不会坑咱。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偏偏就是在咱坚信不移的熟门熟路上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你说说,这世道人心,咋就变成这么个样子了呢?
  据说,那个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莫言,在一次讲话中痛心疾首地说:“拥有一千条裙子和三千双鞋子的女人们,你们是有罪的!拥有十几台豪华名牌骄车跑车的男人们,你们是有罪的!拥有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的人们,你们是有罪的!”
  我这里套用莫言的话说,把房价炒上这么高的人,你们是有罪的!靠卖高价房掏空了老百姓口袋的人,你们是有罪的!你们用抬高了的房价,压灭了多少年轻人追逐梦想的火热激情?摧垮了多少年轻人怀抱的毕生理想?让多少父母为助子女一臂之力奉献出了自己的棺材本?而你们,居然能够心安理得,为了满足自己永无止尽的贪欲,卑鄙无耻地把许许多多的热血青年拖入到一砖一瓦的泥淖之中,让他们在里面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行进,让他们在沉重的贷款压力之下丧失了抬头仰望星空的热情!
  是吧,十二年前我刚一退休,就马不停蹄地经营起了这个小粮油店,靠着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积累了点儿资金,六年多前用这些钱为儿子买好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楼房,就是为了让儿子大学毕业之后能够安居乐业;不要掉入到这种为一砖一瓦而奋挣的泥淖之中,好一心一意地做他力所能及的事情,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咱做老人的,帮不上孩子别的忙,操点儿这种心,不显得多余吧?
  我记得儿子的中学课本中有一篇古文,古文的题目是《触龙说赵太后》。文章里面的那个赵国大臣触龙,在劝说赵太后将她最小的儿子长安君送到齐国做人质时,曾经这样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那是说,父母爱子女,要在他成就事业这样的大事上做打算,而不是去溺爱他让他丧失了做人的志气。当然了,咱老百姓不能和人家国君比,传给子女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江山社稷,但留套房子,努把力总还是能办得到的吧?
  这不么,就是秉着这么点儿可怜的父母心,我就动了给儿子买套房子的心思了,而且立竿见影,在六年多前的夏天,在烈日之下排了一整天的队,总算把房子买到了手,而且是双电梯双阳面,十八层楼宇中的第七层。人人都说“七上八下”,那可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
  要说呢,如今活得可真是有了名气,而且是动不动就能跟名气扯上了关系。就说这买房子吧,最贵的楼房那叫楼王,最高的楼宇就叫城市地标,人多车杂的地方叫成了交通枢纽,远离市区的又叫成了生态社区;还有更绝妙的是,毛坯房号称自由世界,除了四堵外墙,里面一览无余一无所有,任你在里面腾云架雾大闹天宫。再是,户型小的叫实用型,又小又贵的就叫豪宅,户型大的那得叫府邸,配备上精装修的,便忽悠你是五星级的家。你说好笑不好笑?可是呢,明明觉得好笑吧,还让你怎么也感到笑不起来,偷着乐的只能是那些黑心的商家。为了促销,他们一个个口绽莲花,就差把哄鬼的伎俩都用上了。
  这不,早在八年前,当初房子还在图纸和模型上的时候,商家就扯旗放炮地吆喝上了,说这叫卖期房,订金交三万元可抵五万元。咱老百姓心眼小,被这点儿看得见的好处诱惑着,排着长队去给人家交钱。两年后,房子倒是按时交付了,房钱也一分不少的收走了,可领钥匙的时候,还得让你先再交三万多块钱的税费,房子却是不能挑,卖家指定哪套就是哪套,没有任何挑选的余地。你要迟疑,卖家一声吆喝:还要不要?你不要别家还等着呢!让你在脸热心跳之际,乖乖地交了钱。
  如今的现象是,有没有媳妇事小,有没有房子事可大。连那个经济学家谢国忠都说:房地产在中国是个政治问题。这话有点儿深奥却并不费解,谁也明白,不就是因为房地产这个东西和GDP挂连在一起嘛。GDP是什么,国计民生嘛。具体到咱老百姓,那挂连的东西就更多更具体更实在了,有时竟然就是一幕幕鮮活灵动的生活话剧。
  这些年,远的不说,就说说在我们周围,围绕房子占有和归属的事体,产生了多少故事和纷争啊。一套小小的房子,就足能搞得父子不像父子,夫妻不像夫妻,兄弟姊妹不相亲,亲戚朋友不相见。而这些,早就是大家伙儿见怪不怪的事情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趣闻谐谈,再离奇也不觉得离奇,再刺激也只能引起几声嗟叹。因为,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看,“杜鹃花”的那个老邻居白光明,前几年老伴死了,儿女也早已经成家另过了,留下他一个人耐不住寂寞,不知怎么就和一个曾经当过中学教师的老寡妇同居了。白光明那老东西自以为自己是梅开二度,享受到了“黄昏恋”这种艳福,兴奋得人五人六了好多天。成天穿戴得新展展的,斜挎着个黑皮包包,嘴里时不时地还哼唱两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领着那老寡妇出双入对,跟着旅行团远远近近地去游山玩水。
  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不到半年,白光明的儿子突然对老爹下了通牒,要求白光明将房子的归属权转到自己名下去,还强行拿走了白光明的房产证。原本,白光明也认了,横竖将来两眼一闭,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房产证拿走就拿走好了,人能住着就行了。再说,拿走房产证的是自己的儿子又不是别人。可是,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女儿不干了,带着女婿和外孙住了回来,一副占山为王的架势不说,还在家里杀鸡打狗,摔东摔西,就把老寡妇给吓的连连摇头摆手,头也不回地跑了,而且是说什么也不敢再来了。
  白光明刚刚体会到“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境界,怎能甘心接受这种棒打鸳鸯两分开的悲惨结局呢?于是,他召集儿子和女儿举行“三方会谈”,儿子和女儿的意见倒是出奇地一致。原来,他们居然是担心白光明中了那老寡妇的美人计,昏头昏脑中将房子这么重要的资产给了那个老女人。他们说:女人嘛,有几个不是狐狸精的?媚惑男人那是她们的独门绝技,少有少的妖冶,老有老的诡计。否则,她看上你什么了?你可别跟我们说这是什么爱情!那玩艺儿来无影去无踪的,迷恋上那玩艺儿的下场,和迷恋上毒品也差不多,整个人都会变得五迷三道起来,其实和精神病没什么差别。儿子和女儿说,如果白光明肯将这房子卖了,用这笔卖房的钱帮助他们调整了大房子,那他们并不想干涉白光明和那老寡妇的事情,而且白光明还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在儿子和女儿两个家庭中挑选居住。
  白光明没想到“三方会谈”居然会是这样令人满意的结果,就乐哈哈地同意了。卖房的钱款,三一三十一,儿子和女儿各自用这笔钱调整住进了令他们满意的大房子,白光明自己也分得了三分之一作为养老的钱,事情的结局是出人意料的好。
  老寡妇喜极而泣,拉着失而复得的白光明的手,连声说:“这样好,这样好。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来打搅我们了。”看起来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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