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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八)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9-18 10:22:51      字数:5040

  接着,党中央“取消领导干部终身制”的号召一发出,老厂长就又作了一次表率,力荐郜紫林接了他的班。郜紫林又力荐老家伙们口中那个“姓罗的小子”接了自己的班,完成了他上任后的一系列组阁。“姓罗的小子”从此变成了罗副厂长。老厂长呢,带领着他的老伙计们,一起退居二线,坐进了专门为他们设立的顾问委员会,专门承担起了“扶上马,送一程”的光荣使命。
  郜紫林为老厂长们安排了相当气派的去处,拨专款修建了一所在当时来说堪称高级的老干部活动中心,配备了与厂里中层干部级别相同的管理人员,专门进行周到细致科学有序的管理,不但及时地事无巨细地全面地反映老领导们退居二线之后的一切事务和需求,甚至包括吃喝拉撒睡看病买药等各项生活服务。
  这座新建的老干部活动中心里边,有宽畅明亮的阅览室,订有几十种报刊杂志,甚至还有一般人看不到的内部报纸《参考消息》。退下来的老领导们,同样可以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另外,活动中心里陈设着高级沙发和茶几,有可供二十多人围坐的小型会议室,可供几位主要老领导过过组织生活,并发挥余热继续为企业献计献策。活动中心里还设有台球室、门球馆,可供老领导们锻炼身体,舒散筋骨。活动中心里还设有档次不低的棋牌室和书画室,可供老领导们排遣闲情逸志,娱人娱己。
  毋庸置疑,这里活动层次最高的自然还是书画室。活动中心的主管领导,曾专门请来市文联的专业人才进行辅导,为老领导们组织起了书画协会,每年九九重阳节时都要举办隆重的书画展览。
  老厂长的书法功底本来就功底不浅,如今术业有专攻,看看有了去步书圣王羲之的后尘之势,写出来的条幅人人赞不绝口,年年都能独占鳌头,获得特等奖。原党委副书记启升酷爱画竹子,尽管他画出来的竹子比玉米秆还要茁壮,上边的竹叶个个肥头大耳,更兼厚实紧凑,密密匝匝,遮得不透风不透雨,被老家伙们嘲笑为“肥料上多了”,也居然回回都能捞个二等奖。原副厂长世华的凤凰牡丹图,没有使用过渡色,大红大绿直接对接,在众画里显得一幅独艳,分外妖娆。众星捧月的作品当然也不少,端的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老同志们各得其乐,其乐融融。
  是吧?让你“老有所养”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想怎么地呢?
  那个专门写儿童文学的作家郑渊洁说得很透彻。他居然说:“所有的人都是井底之蛙,区别只在于井口直径的不同。”这家伙的嘴也太刁损了,一句话,就抹平了英雄好汉与世俗小人的根本差别,却又让你不得不佩服他这种眼光的独到之处。
  郜紫林知恩图报,对老厂长的儿女也另有安排。老厂长的女儿在全厂的文化摸底考试中脱离了生产一线,同一批经过选拔的年轻人一起,作为新生力量,充实进了科室,当上了财务处的会计。老厂长的儿子,从又脏又累的铸造分厂里选拔出来,成为了厂里的驻外营销人员,成天夹着皮包跑起了业务。郜紫林同时又将厂里原有的一座高级招待所,以改制的名义和方式率先租赁承包出去。租赁承包这座高级招待所的人,就是老厂长的女婿桂宝。
  说实话,老厂长当年也是很欣慰地接受了这种安排的,因为这种安排彻底解决了自己不好直接出面解决的大难题。那些年,老厂长一直因为自己在运动中受到批判,连累一儿一女没能接受上好的教育,更没能为他们安排到好的工作,心中经常惴惴地不安,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如今看到能有这样妥善的安排,这非但是帮他实现了一桩难以与人言说的心愿,更是让他从心底里吁出了一口积压多年的长气。
  老厂长也是个人。是人,谁能没有点儿私心呢?谁又不盼望自己的后代能出人头地呢?老厂长和他们那批老干部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自己艰苦朴素身先士卒从无怨言,甚至甘愿“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并视此为无比光荣的高尚情操。但面对儿女后代们的前程时,心情就变的复杂起来了。
  对于让自己的女婿桂宝承包经营这座招待所的事情,老厂长刚开始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点儿惊喜,还有点儿把握不定。他担心的是,一旦与金钱这种事儿沾上边,就会说不清道不明地伤及到自己的清誉。他两袖清风地干了一辈子,可不想在这种事儿上晚节不保。但身处改革年代,各种变化令人目不暇接,人们当时的感受就跟当时很红的那首歌曲一样,只剩下“跟着感觉走,拉住梦的手”了。就是到了现在,也还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老厂长当时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去判定面临的状况,最后也只能是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八十年代后期,对于中国较为发达的东南沿海广大地区来说,改革开放的布局已经形成规模,而且发展形势如火如荼。但对于更为广大的中西部地区来说,人们才刚刚从一声惊雷后的迷梦中醒过来,还在不断地怀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并在这种大势所趋中疑疑惑惑地开始了邯郸学步,战战兢兢,试试探探,被迫着开始陆续派代表去外边学习取经,并亦步亦趋地模仿开来。
  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中,人们就都成了被牵住牛鼻子的牛,只有跟着走瞪着眼看的份儿了。在当时,那真是糊里糊涂,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各种明目繁多的变革接踵而至,有些是国家倡导推行的,有些是郜紫林“把政策用尽”,心思独用地打政策擦边球的,属于违纪不违法的创造应用。反正当时这么干的人,在全国多了去了,又不是他的独创。
  三五年时间,郜紫林就被提拔到北京的上级领导部门里去了。那个时期,有张大学文凭的知识分子格外吃香,尤其是从正规大学毕业出来的那些人,在那个时期猛不防就被提拔上高位的无计其数。郜紫林正是乘了这股猛烈的龙卷风,在这个时候高升到北京的某个部门里去了,一下成为了我们这个企业的上级主管领导。接替他当厂长的,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罗厂长。但是,他仍然遥控指挥着这个企业的方方面面。
  就拿眼前这座烂尾楼的演变过程来说吧,现在,三十多年时间过去了,回首来时路,我们看到的是这样的“三步曲”:
  第一步,这座辉煌的招待所大楼实行租赁承包,自负盈亏。承包人是老厂长的女婿桂宝。但厂里有规定,凡属厂内各下属单位的招待费用,一律只能在这座大楼内消费,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稍微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这里一直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所谓自负盈亏,不过玩弄名词而已,盈得少了都叫亏,怎么会真亏了呢?
  第二步,九十年代初期,这里又闹出个新名词,叫作股份制改组。桂宝在这次改组中的股份占比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一,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什么董事长兼总经理。原来的主管单位反而变成了参股企业,原来的主管领导罗副厂长变成了股东兼董事。
  第三步,九十年代中期,这里又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地热闹了一次,成立了有限责任公司,这时的全部股份已经收归到桂宝一人手中。原来的主管单位领导罗厂长,这时变成了特邀嘉宾,坐在主席台上专管拍手。
  当然,这个演变过程也没有最初那么一帆风顺,曾经冒出过好多反对的声音。但最后,这些声音都被郜紫林气势磅礴的声音遮盖住了:“谁敢在企业重组的节骨眼儿上给我上眼药水,我就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眼药水!谁要是阻拦了我们企业的发展壮大,我就让他一辈子都长不大!”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儿似曾相识。据说,当年慈禧太后因为有大臣阻挡她过六十岁生日时,就这样叫嚣过:“谁要让我过不好这个生日,我就让他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
  霸气,必然伴随着着戾气。
  章老师担任信访接待员的那些年月里,正是郜紫林权倾一时同时也是被信访群众检举最多的时候,因而章老师比一般人较多地知道许多发生在郜紫林身上的不太光彩的故事。虽然,每次报上去的材料不是“泥牛入了海”,要么就是最后“查无实据”,没能拔掉人家的一根毫毛,但不好的印象甚至是卑劣的印象,却在章老师的脑海中沉淀下来。
  章老师学以致用,善于用言简意赅的话语总结复杂纷繁的世象。他用春秋战国时代思想家荀子的一句话,给郜紫林这个人下了评语:“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甚至日后只要看见这个人,都觉得是那么样地感到不舒服。关于这一点,你不能说人家章老师严苛怪气,因为人本来也就是有感情的动物。本来么,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在章老师看来,这所招待所,是不法之徒们从国有躯体上狠狠啃咬并撕扯下来的第一块带骨带血的生命之肉。它的意义,还不仅仅是如此,更糟糕的,是在于它开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坏头,企业从此走上了不归路。上行下效,好多下属单位陆陆续续被模仿操作,拆分零售,并经过一系列让局外人眼花缭乱和明里暗里的资本运作之后,全都三不着两地变成了某些特殊人物的私有资产。
  郜紫林也没有因为有人举报就倒了霉,反而还高升了。
  高升后的郜紫林,结交上了更高层次的权贵,与那些更高层次的权贵们搭建起了某种互联互通的桥梁,但他依然没有放松对这个企业的把控,而是熟能生巧地将眼下这片曾经发号施令过的土地与北京的某些权贵挂连在了一起。他自己则坐阵在北京,上勾下连,虽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仍然能够通过他当年提拔起来的罗厂长等心腹班底,牢牢地掌控着这方土地上的某些权力,并通过被他的权势笼罩着的桂宝他们,继续在这方土地上运动挖金。他自己,则不定期地回归故里,有时是一个人,有时还带着家眷,就驻跸在桂宝在这座楼宇中为他特定的豪华房间中。
  他从容不迫,笑容可掬,一副身居高位稳操胜券的成功人士样子。他那个肥肥胖胖并烫着飞机头发式的夫人,则回回都站在礼堂的大门口,热情有余地握手欢迎前来看望并口称他们为“老领导”的来宾,颇有些夸张地显示出夫贵妻荣和衣锦返乡后的荣耀和气度。
  种种利益集团,都像是一张编结精密的蜘蛛网,网中央必然盘踞着一只吞吐蛛丝编织网络的大蜘蛛。有识之士都明白,这个经常回企业里来转一遭的郜紫林,才是这张权利网中的八脚黑蜘蛛。而这座招待所,说白了是他的“小金库”。总是在前方抛头露面并招人羡慕忌妒恨的桂宝,还有那些跟着桂宝一起蹦腾跳跶的家伙,不过是郜紫林挂在这座楼宇中的羊头。至于后面的狗肉要输送给谁,怎么输送,则全由郜紫林本人拨拉来拨拉去。当然,他不会慷慨到不给自己留下最为丰厚的那一份的。
  如今的年轻人,已经无缘去领略那座高级招待所当年的风光了。但作为本企业中的一员,章老师这个年纪的人,还大体上都知道这座楼宇车水马龙灯火辉煌贵客迎门的过去。
  这片如今冷冷清清的烂尾楼工地,当年是由两座连环的五层白色楼宇组成的建筑群。驻地的市区首脑机关都不曾拥有这样一座规格和规模都堪称一流的宾馆。它偏居一隅但声名远播,不啻是一方五光十色的魔幻场所。但是,你也别把它想象成如同“天上人间”那种污秽风流的娱乐场所,也不要把它想象成王府井饭店那种高级别的交际场所。不是,绝对不是。这其中的区别,就像《人民日报》不能等同于其他一切地方报纸的道理,一模一样。
  有资格在这两幢楼宇中下榻的人,统统被称为贵宾。被称为贵宾的这些人,资格最低的也有地市级,处级干部在这里都排不上号。某些时候,或是为了决定某种事情,他们会从遥远城市的首脑机关坐飞机或火车来,然后被小轿车接进这座楼宇中。他们的到来,自有厂里的各位领导迎来送往,恭敬礼加。
  常识是,常有众官出没的地方,理所当然就成为大众眼中的官场。而官场,则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将那些满身官欲的人吸引其中,让那些西装革履从这里出没的人,有的浮躁,有的激动,有的昂扬。因为权力和财富,永远都是野心家和阴谋家眼中的猎物。从来,在围绕权力和财富的角逐中,这些人一般都没有什么风格和谦让可言。只不过,谋求权力和财富的手段,多种多样。
  有谁能够清楚,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中,有多少头戴光环的人物曾经在这里下榻过?有多少权力在这里被人运作过?有多少不知名的交易在这里酝酿成功过?又有多少人从这里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在这里参加过饕餮盛宴?又有多少人离开它时车载兜满?局外人只能看见,一辆辆高级的小轿车,红灯一闪,来了;红灯一闪,走了。有时,逢到这里举行什么隆重的活动时,这里的高级小轿车一辆挨着一辆,排满整个的楼前车场。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这里是公有制和私有制的决斗场地,但这种决斗兵不血刃,全都暗箱操作。除少数几个人属于瓦瓮里点灯肚子里亮以外,绝大部分的老百姓还全都被蒙在鼓里的时候,城楼门上已经变幻了霸王旗。
  这种情况之所以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大概是因为,那个时期似乎是个可以随时产生奇迹的时期,更是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时期。
  那个时期为什么楼堂馆所格外兴盛?中央三令五申也煞不住全国各地的吃喝之风?反而,吃喝之风大行其道,大展其威,看着看着演绎成了中华之国粹,比慈禧太后那阵儿可会吃多了。
  明摆着的情况是,大城市有大吃,小城市也不肯小吃,就因为吃喝里面大有名堂,而吃喝又必须在楼堂馆所这样的场地进行。原因是,这个时期,是私营经济从偷偷摸摸的从属阶段和“小三”地位,逐渐转变成为正式登堂入室亮明身份的阶段。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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