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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作品名称:炊烟      作者:朱乙丑      发布时间:2023-09-15 09:41:24      字数:5452

  傍晚。
  日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夜色慢慢地升了上来,街上的路灯也次第亮了。
  童师傅在童车厂上班,傍晚下班回家,刚到单元门前,听到本楼203户一个男子粗重的责骂声:
  “明天就月考了,你竟然偷看小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话音刚落,一本书从亮灯的窗口飞落而下,像一只折翅的鸽子,啪的一声掉在老童面前。旋即,房间里传来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童师傅弯下腰,把书捡起来,发现这是一本制作非常精美的小说书:书并不厚,大概不到十万字;书名叫《炊烟》;封面上印着四十年前的村庄、田野、河流,村庄上有袅袅的炊烟,河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小姐姐……
  封面内容让老童想起了自己四十年前的乡村生活和儿童时代,童师傅顿时对这本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轻轻地擦去了书上的灰尘,嘀咕道:这本书我要了,晚上没事好好看看。
  童师傅住在这个单元的303室,是203户的楼上邻居。203家的女孩,他是认识的:女孩今年11岁,在读五年级,是个非常美丽可爱的小姑娘,尤其是她的额头和双眸,充满着灵秀之气。女孩非常有礼貌,每次见到老童,都会扑闪着一双会笑的大眼睛,甜甜地问候一声:叔叔好!
  童师傅对203户的男人有点不解:孩子不过是看了两页小说,至于如此暴怒吗?
  他本想去劝劝那个男人,但转而一想:现在的家长都是这样子,劝也没用,还是算了吧。
  童师傅回到家,草草地吃了点晚饭,洗了脸。这时楼下已静默了下来,整个小区都在一片静谧中,童师傅便坐在台灯下,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本捡来的小说,那本薄薄的《炊烟》。
  
  第一章放电影
  那是1980年的一个秋日。
  放晚学时,孩子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见村子的上空飘起了一缕缕炊烟——有的乌黑,有的淡白——全都轻柔地飘在瓦顶上,袅袅散去。
  平素的放学时分,是不见炊烟升起的,今天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孩子们都知道,村民提前做晚饭,是因为晚上要看露天电影,据说连放两部!
  孩子们是在早上得到这个消息的。
  这可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好消息!
  消息一出,整个村庄沸腾了。孩子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都盼望着早一点放学。终于放晚学了,他们飞也似地跑回家。
  ——自然,晚饭是比平常要提前的。
  孩子们为了占得一个好位置,草草地扒拉几口饭,带着板凳跑向放映场。边跑边嚼着饭,嘴里的饭粒还在往下掉。大人则在后喊:“慢一点,小心跌倒!”话音未落,孩子已跌个人仰马翻。要是在平时会哇哇大哭,可这次他不哭了,因为有电影看!到了放映场,最好的位置已被另一个孩子用板凳占了,那孩子没在家吃饭,口袋里装几个烤山芋就算晚餐了。
  放映场就是村子上最大的一块空地,银幕挂在两棵树之间。银幕已挂好了,放映员还未来,还在人家吃晚饭。放映员姓白,由于他的头发长得稀稀拉拉的,孩子们给他起个外号叫“白秃子”。白秃子还未出现,孩子们急了,叫开了:“这个白秃子,怎么还不来,急死我了!”半个小时之后,白秃子喝了点酒,脸红红地来了,开始调机器,倒胶片。村民也陆陆续续地来了。
  天色已晚,夜幕降临。电影开始了,放的是《闪闪的红星》和《平原游击队》。电影太好看了,所有的人都兴趣饱满地看着,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唏嘘。观众也越聚越多,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后来的人没有位置了,便爬上树看。
  此时,四周的村野有雀儿在叫,清爽的秋风吹着林子,树叶沙沙作响,天上一轮明月,照在树梢上,树影婆娑,远处的山隐隐约约,一片黛色。
  电影正放到精彩处,机器出现了故障,电影戛然而止,孩子们便冲着放映员叫开了:白秃子,怎么搞的!
  场面霎时起了骚动,白秃子连忙调整机器,电影又恢复了正常。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村民们都沉浸在电影所带来的快乐中。
  可是,有一个小孩却无法享受这种快乐——
  他是冬炊。
  冬炊11岁,在石牌小学读四年级。
  冬炊身体瘦弱,经常生病,这两天他又病了,头昏脑胀,家人都去看电影了,留下他一个人躺在家中。
  冬炊家住的房子还是祖先留下来的老屋,木墙小瓦,只有一大间,被分割为三部分,前部是个厨房,中间是个客厅,后部是卧室,客厅的一侧也放着一张小木床,卧室的一侧堆放着干柴。客厅和卧室的屋顶上都有两块亮瓦——所谓的亮瓦,就是瓦状的玻璃,透光的。
  房子的一边是个土墙院子,院子里有柴垛、猪圈和茅厕。
  冬炊昏昏沉沉地睡在卧室里,屋外电影的声音很大,扰得他无法入眠,一双眼睛瞅着木桌上的煤油灯,灯光如豆,光线暗淡。
  第二天,冬炊的病好转了,他可以背着书包上学校了。
  上学路上,孩子们一路谈论着昨晚的电影,什么潘冬子、春伢子、胡汉三……
  而电影里的台词,也被孩子们活学活用——
  放学的时候,有的孩子一进家门,便对着在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大声说:胡汉三又回来了!有的孩子因为一天没被老师罚站,一出校门,便伸长脖子,扯开嗓门大吼:平安无事喽——
  别的孩子都可以畅怀地谈论着电影,个个眉飞色舞的,只有冬炊对这些一无所知,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
  
第二章玩泥巴
  放晚学回到家,冬炊不想和小伙伴们侃电影,他想做的是另外一件事——玩泥巴,就是用泥巴捏出各种形状的东西。
  小孩玩泥巴是为大人所不齿的,因为村民们并不知道玩泥巴也是一种艺术,学名叫泥塑。小孩更不知道那叫泥塑,是一种艺术,他们好玩泥巴仅仅是因为好玩。
  大部分家长都会反对自家小孩玩泥巴的,因为玩泥巴会脏手、脏衣、脏地面,上了学的孩子玩泥巴,还会耽误学习。在他们的观念中,小孩玩泥巴,是没有出息的表现。
  冬炊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家长,她坚决反对冬炊玩泥巴。
  妈妈曾经请一个姓汪的盲人给冬炊算命,汪先生是附近村庄的人,不只是会算命,还会说二胡书,是个民间艺术家。汪先生国字脸,小平头,脸上布满了皱纹,腰有点勾,平常穿一间蓝色中山装。某天下午,汪先生拄着拐杖,踽踽来到村庄,母亲请他到门前坐下,给他沏一杯茶,汪先生啜了一口,咂咂嘴巴,便开始掐着手指给冬炊算命了:“大嫂,你这个小儿子不简单,他的命里有两个文星,长大后会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不会在农村干农活过一辈子的。”
  既然冬炊命里注定是个拿笔杆子的人,哪能让他玩泥巴?——妈妈想。
  所以,一见到冬炊在玩泥巴,妈妈就会大声呵斥:“小老子,你怎么又在玩泥巴?你看你的手,脏成什么样!都成鸡爪子了!那还是你的手吗?还不把泥巴扔掉,把手洗洗!”
  对冬炊玩泥巴一事,冬炊的父亲持相反的态度。冬炊的父亲是民国时期的高中毕业生,曾经做过教师,后来下放农村务农,父亲也算个知识分子,思想比较开明,他不反对冬炊玩泥巴,他认为小孩子自己动手做玩具,不是坏事儿。
  冬炊五岁时就喜欢上了玩泥巴,至今已有六年了,且寒暑不辍。当然,他都是趁母亲不在家时偷着玩的。
  放晚学回到家,如果母亲不在家,冬炊就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后到村后的轮窑厂工地挖一团泥巴,放在门前的石条上,揉捏起来。
  那个轮窑厂是去年开办的,政府之所以在那里办轮窑厂,就是因为这个区域的土质非常好,泥土非常有粘性,适合制作器具。
  冬炊最爱做的是小汽车:先做车身,然后捏出四个车轮,做好后,先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最后还要放到灶膛里过过火。
  如果是母亲烧锅,发现灶膛里塞着一个泥汽车,母亲会非常气愤,立即用火钳把泥汽车夹出来,狠狠地抛到门外,卟咚一声,整车化为碎片。
  如果是父亲烧锅,发现灶膛里有个泥汽车,父亲会用火钳夹住泥汽车,放在灶火的中心,正对着火苗,帮小儿好好地烧制泥汽车。
  在父亲的袒护下,冬炊常常在门前石条上进行汽车展示,他用麻线拉着泥汽车在石条上行驶,心中充溢着乐趣和自豪。很多邻居驻足观赏,他们站着,看着,笑着——
  冬炊有时很淘气,他不想自己拉着汽车行驶,而是把汽车拴在一只大白鹅的腿上,鹅走一步,车子就被拉动一下,大白鹅似有不满,发出嗄溜嘎溜的叫声,引起村民的一阵哄笑。
  这天傍晚,母亲拎着菜篮,从菜园回到家门,看到冬炊正在驱赶大白鹅拉着泥汽车,发怒了,大声说道:你又在搞什么!母亲立即放下篮子,上前解开系在鹅腿上的线,把泥汽车扔到远处,一手抓住冬炊的胳膊,一手狠狠地在冬炊的屁股上打了几巴掌。冬炊感受到了屁股上的疼痛,但他忍着不哭。
  母亲对冬炊的惩罚不止于此,她把冬炊拉到卧室,责令冬炊面壁而站。
  冬炊很听话,乖乖地站在卧室的墙壁前,一动不动。而母亲则开始做晚饭,家里米不多,在秋季,晚饭通常是烀山芋。
  天黑了,山芋也烀好了,父亲、大哥、二哥和二姐都从田地里回到家。大哥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冒了上来,伴随着山芋的香味。一家人围坐在锅台边吃山芋,父亲发现冬炊不在,就问母亲:“冬炊呢?”
  母亲说:“放学回来不看书,又在玩泥巴,还把车子拴在鹅的腿上,我罚他在后屋里站着。”
  父亲走到里屋,看见冬炊可怜兮兮地站在墙壁前,对冬炊说:“赶快出来吃芋头!”
  冬炊跟着父亲走到厨房,从大铁锅里拿出一个红山芋,有点烫手,吹了吹,剥去山芋皮,吃了起来。
  晚饭吃完了,母亲往脸盆里放了点热水,给冬炊洗脸,父亲则替冬炊点亮煤油灯,放在里屋的桌子上,让冬炊写作业。
  
  第三章月烟来了
  这个周日,天气晴好。早上,母亲说她要到汤池卫生院去,傍晚回家。
  家里人知道,母亲到汤池卫生院去,不是看病的,而是看人的,看她的干女儿月烟。
  月烟二十岁,在汤池卫生院工作。母亲的娘家在汤池街道,和月烟的父母是邻居。月烟自小就美丽、大方、乖巧,母亲喜欢月烟,就认她做了干女儿。
  听说母亲要到傍晚才回家,冬炊准备放开手脚玩一天泥巴。早饭毕,家里人都出去干农活了,留下冬炊一个人在家里,他从田里扒拉一袋泥巴放在门前的石条上,动手制作一辆新汽车。
  冬炊很快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深秋季节,泥巴是有点冰手的,可他浑然不觉。
  有时候泥巴不听话,冬炊揉捏起来不顺手,他会打泥巴,他一边用拳头打泥巴,一边喃喃自语:“我想把你揉成圆形,你还硬起来了,我让你硬!我让你硬!”激愤时还对着泥巴吐唾沫。
  临近中午时,车子做好了,冬炊蹲在石条上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个时候,本以为父亲会回家烧饭的,没想到父亲还没回家,母亲先回家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美女——月烟!
  ——母亲不是说好傍晚才回来吗?冬炊诧异了。
  母亲看到冬炊满手是泥的样子,感觉自己在干女儿面前丢了脸,气不打一处来,她定定地立住,大声叱责冬炊:“我的小老子!我一走,你就玩泥巴!你怎么一点不爱干净!你看你的手!就喜欢玩泥巴,你真是个干农活的料!一点没有出息!”
  平常母亲见到冬炊玩泥巴,会打冬炊的屁股,并把泥汽车摔碎。这次,在客人面前,母亲并没有打冬炊,也没有扔掉冬炊的泥汽车。
  被母亲大骂,冬炊没有看母亲,他的目光落在母亲身旁的月烟身上,这是冬炊第一次见到月烟。
  只见月烟鹅蛋脸,短发,眼睛柔媚如两弯新月,皮肤白净。微瘦,个子中等,上穿白色小夹袄,下穿黑色灯芯绒裤子。
  冬炊从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姐姐!面相那么甜美,那么有仙气!他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姐姐,满心的欢喜!他忘却了母亲的责骂,忘却了满手的泥巴,情不自禁地微笑了。
  月烟看到冬炊笑了,也笑了起来,她大笑着说:“哈哈,干妈,你看小弟弟好可爱呀!你骂他干嘛?”
  母亲说:“玩心太大了,我一走,他就玩泥巴。”
  月烟说:“他不玩泥巴,会孤独的。”
  月烟一语击中了冬炊的内心!冬炊长了十一岁,从没有人说他孤独,这是冬炊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孤独,而且是出自神仙般的小姐姐之口!
  冬炊爱玩泥巴,妈妈认为是冬炊玩心大,小姐姐却从中看出了孤独感。这就是小姐姐和妈妈的区别!
  ——妈妈错了,小姐姐是对的。十一年了,妈妈都不懂冬炊,小姐姐刹那间就懂了。
  听到小姐姐说他孤独,冬炊一下子敛去了笑容,沉思起来——他百感交集:有伤感,有激动。伤感的是,十一年来,他的孤独无人能懂,家人不懂,邻居不懂,小伙伴们更不懂;激动的是,这个神仙般的姐姐懂他!
  月烟走到冬炊面前,蹲下身,亲切地问:“小弟弟叫什么名字?”
  “冬炊。”
  “几岁了?”
  “十一岁。”
  月烟拿起泥汽车,赞美道:“好漂亮!送给我好吗?”
  冬炊再次兴奋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赞美他的作品,第一次有人要他的作品,而且是他最喜欢的神仙姐姐!
  冬炊脆声回答:好!
  母亲在一旁说:“月烟,你别逗他玩了,泥巴车子,你要它干嘛,多脏啊!”
  月烟说:“您别说,小弟弟做的小汽车,真的不错,看着挺有意思的。——干妈,我真的要了,带回家放在窗台上,做装饰品。”
  月烟拿起泥汽车,反复把玩,越看越喜欢,然后把车子放在小院的墙头上,说:晒晒太阳吧,晒干了我带回家。
  母亲说:“月烟,你进屋吧,喝点茶,走这么远的路,累了。”
  月烟一进屋,就拿起葫芦瓢舀水,说:“小弟弟,过来,把小手洗洗——”
  月烟一边帮冬炊洗手,一边说:“你这双小手挺灵巧的嘛,做出那么好玩的小汽车!只是不要耽误学习,先把学习搞好,再玩玩泥巴。”
  母亲开始做饭,月烟帮母亲洗菜,月烟说:“小弟弟长得挺可爱的,你看他小平头,额前的头发还有个小漩涡,好聪明的长相!他读书肯定厉害,成绩应该不错吧?”
  母亲说:“成绩还好,每学期都得奖状,你看我家客厅墙上贴的,都是他得的奖状。”
  月烟扭身向客厅看去,果然发现墙上贴着许多奖状,什么“期中考试第一名”,“期末考试第一名”,什么“三好学生”,各种奖状,贴满了墙。
  月烟笑言:“我就说小弟弟聪明嘛,你别看他玩泥巴,并没有影响学习,只要他不耽误学习,他想玩玩泥巴,就让他玩玩吧,小孩有一种爱好,多少有点好处。”
  午饭后,月烟要回单位了,母亲知道她次日要上班,就没挽留她。临走时,母亲用米斛舀一斛花生送给月烟,月烟死活不要,说:“干妈,花生您留着炒给弟弟吃吧,我把弟弟的小汽车带走就够了!您家有旧报纸吗?”
  “有!”母亲说完从里屋里拿来一张旧报纸。
  月烟用旧报纸包着泥巴汽车,放到她的袋子里,然后把冬炊抱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说:“弟弟在家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以后姐姐还会来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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