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准备进城

　　三十一、准备进城
　　钟梦祖在纸上连记录带分析，最后除了手头那几张记录事件过程的纸和那盘录音磁带，什么结果也没有。城里儿子家的电话一天来几次，害得小卖部的老板娘“满街跑”一天到晚总来他家，开玩笑说让他给“鞋底磨损费”。
　　细柳村只有小卖部一部固定电话。不是村民们按装不起电话，而是大伙儿谁也不想装。大家都怕自己家装上电话以后，左邻右舍都跑来打电话。要钱吧三角五角不好意思，不要钱日子长了也不是小数目。最要命的是外边打来电话让你去给找人，赶上黑更半夜谁愿意往外跑？
　　原来村里大队部有一部电话，大队部卖掉后曾被移到当时的村长周保多家里。后来周保多下台，村里把电话移到小卖部，变成了谁打谁付费的公用电话。原本和电话一同移到小卖部的还有村里的广播喇叭，谁家从外边打来电话，小卖部老板在广播中喊一声就可以了。后来听说，大概是因为小卖部老板不赊给电工二秃子酒，二秃子把广播喇叭给拆走了。小卖部老板接到从外边打来的电话，只好让他老婆到家里去找人家。老板娘每天在街上跑来跑去，她自嘲地给自己起了个外号“满街跑”。
　　钟梦祖是个很能理解人的人。他不好意思总让“满街跑”一天到晚跑几次，就到小卖部给儿子家打电话，告诉他们不要把电话来得太勤。
　　接电话的是老伴儿。她在电话中故意对他说，这几天天气凉了总吃方便面对胃口不好，应该吃点热饭。自己不愿做可以到常老二家去吃，也可以让西邻的小白鞋给送过来。钟梦祖立刻听出老伴儿的弦外之音，知道醋坛子又要打开盖子。
　　不过想想也是，天气凉了，他也该到城里去了。
　　三十二、哀乐声又出现
　　钟梦祖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准备搬到城里儿子家。
　　老伴儿的衣物大部分已经带走，只剩他自己不多的几件旧衣服，胡乱塞到箱子里就算收拾完了。祖上留下的大件家具没法带走，剩下的就是父亲和他这些年来积攒下的书籍。这是最让钟梦祖费神的东西。随便拿起一本书，哪本书都有一段历史和难忘的回忆。钟梦祖一边收拾一边翻看，有时看得入神，竟然会忘记自己在干什么。因为一边收拾一边看书，所以他收拾得很慢，弄得屋里屋外到处是一堆堆的书和纸捆，满屋子都是旧书发霉的味道。
　　这天夜里，他收拾一会，拿起一本书又看了进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直到腰都有些酸疼他才抬起头。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指向十二点，他伸个懒腰，准备洗洗脸睡觉。
　　就在这时，一种声音突然从外边进来！听到这声音，他一下愣在那里。
　　又是那首恐怖的乐曲！
　　钟梦祖起身打开外屋房门来到院子里。这天夜晚是个大雾天。每年到了深秋季节，细柳河一带总会下这种浓雾。这种雾浓稠得就像浆糊，人走在里边好像回到天地混沌未开的远古时代。大雾中无法辨清方向，无法看到几米以外的物体，如果赶上是在夜间起雾，那才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在这天夜里是下弦月，虽然看不到天上的月亮，但是朦胧的月光让雾气显出一种黯白色，人在雾中就象被棉絮包裹着一样。
　　钟梦祖站在院子中间，连不远的院门都看不到，但是那恐怖的声音在雾气中却显得很是清晰。他仔细聆听一会，确认那声音是来自北窑岗，转身回到屋里。
　　他找出那台录音机，又找出手电。手电是新买的，三节电池，往前一照有一个明亮的光柱。录音机里还是原来那盘磁带，磁带上还有很长一段空白，他觉得足够用了。他又往身上加了一件黑色衣服，悄悄走到院门口，轻轻拉开院门正要往外走，突然发现一个黑影站在面前！
　　三十三、鬼打墙
　　钟梦祖的心一下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拿起手电筒照过去，站在眼前的原来是常老二。
　　常老二用手指压住嘴唇，又打手势让他关掉手电筒，拉着他朝西走去。
　　常老二不愧当过民兵连长，他拉着钟梦祖没走街道中间，而是沿着街道最黑暗的一侧走，行走时尽量放轻脚步。果然，他们一直走到村西头也没惊动村里的狗，整个细柳村还是静悄悄的。
　　钟梦祖跟在常老二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尽量把脚步放轻，一边仔细听着从北窑岗方向传过来的乐曲声，一边悄悄打开录音机。
　　他们很快走到村西头，乐曲声显得越发清晰。来到村头变压器的那盏长明灯下，借着朦胧的灯光钟梦祖看见常老二手中提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榆木镐柄，看来他是有备而来。钟梦祖又朝配电室看上一眼，发现黑糊糊的没有一点亮光。也许二秃子早就睡着了，也许根本没在屋里，不知又去哪里赌钱找酒喝。
　　离开变压器的灯光，浓稠的雾气让夜色更加黑暗，走在身边的两个人几乎谁也看不见谁。常老二不让钟梦祖打开手电，他们只能手拉着手，用脚探着崎岖的土路，摸索着前进。
　　乐曲声越来越清楚，除了乐器吹奏，还夹杂着女人时隐时现的长嚎，底下似乎还有唧唧喳喳地说话声，好像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出殡活动。正当钟梦祖非常兴奋地录音时，那声音突然一下停止，四下里悄然归于沉寂。
　　他们停止走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就连秋虫也停止鸣叫。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常老二轻轻拉了钟梦祖一把，俩人又悄悄朝北窑岗走去。
　　夜间的浓雾中看不到北窑岗，俩人只凭着平时对道路的熟悉，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直到脚下感觉出地面开始一点点抬高，知道已经来到土山，他们慢慢朝高处爬去。
　　脚底下更加崎岖不平，一人高的蒿草把脸划得生疼。不时会踩到啤酒瓶子、罐头盒一类东西，这些东西大概是上次年轻人们开篝火晚会时留下的。脚下没有了蒿草，出现一片黑糊糊的地方，一走动鼻子里满是灰烬味道。他们知道已经来到北窑岗的最高处，脚下黑糊糊的是篝火晚会留下的灰烬。
　　在北窑岗的顶端转了几圈，什么也没有发现，围着他们的只有化不开的浓雾。有一个方向光线比较明亮，钟梦祖知道那是细柳河水的反光。常老二小声提议，是不是到细柳河的石桥上看看。钟梦祖悄声回答，这么黑的夜晚就别再过去，走不好掉到桥下麻烦可就大了。俩人看看找不到什么，互相拉一下手又朝北窑岗下坡走去。
　　还是多半人高的蒿草，脚下的路依然高低不平，俩人走了好久，脚下也没出现那条熟悉的土路。钟梦祖感觉有些不对，他拉住常老二小声说道：“我们走错了吧？”
　　两个人站住往四下里看，除了浓浓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不好，鬼打墙！”钟梦祖心里有些发慌，不由得小声叫起来！他不顾常老二的阻拦，一下打开手电筒！
　　果然，他们站在一片坟头中间。附近几座坟里的棺材已经塌陷，坟旁边出现了一个个黝黑的大洞。在这漆黑的雾夜里，坟头的黑洞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钟梦祖用手电筒胡乱地照着周围，不远处似乎有个黑色影子一闪，马上又不见了！钟梦祖心里一惊，他再仔细看去，电光中的四周还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常老二比钟梦祖沉的住气，他小声说：“别慌，先找准方向！先找村头变压器上的灯光！”
　　他们原地转了一圈，浓雾中根本看不见灯光。常老二又让钟梦祖站稳，细听汽车的声音。他们现在是站在坟地里，公路和土路应该分别在左右两个方向，汽车声音的反方向就应该是那条土路。他们竖起耳朵，寻找公路上汽车行驶的声音。今天晚上真是奇怪，往日公路上连绵不断的汽车今天不知都去了哪里，哪个方向也没有听惯的汽车喧嚣声。大概是雾气太大，司机们也不敢在这种天气中赶路。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才从一个方向传来隆隆的汽车声响。钟梦祖和常老二一阵兴奋，他们背朝汽车声往前走，知道一定会找到那条土路。钟梦祖不再关闭手电筒，他用手电筒照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在蒿草中的坟头间逶迤向前。
　　走着走着，手电筒的光柱中突然出现两团白色的东西。钟梦祖仔细一看，原来是周小翠和庄红艳坟头上残破的花圈！尽管身边有常老二，在黯夜中看到这阴森森的东西还是让钟梦祖浑身一哆嗦。这时常老二拉了钟梦祖一把，他一抬头，雾气中看见远处有朦胧的桔黄色，是村头变压器上的那盏电灯！
　　那条土路就在周小翠和庄红艳的坟旁边，朝桔黄色的灯光走，就是细柳村方向！俩人心里一阵高兴，正要抬腿往前迈步，突然，从北窑岗方向传来一声怪叫！
　　那怪叫声不象是人的声音，说哭不象哭，说笑不象笑，就象一头动物濒死时的哀嚎！
　　钟梦祖顾不得常老二是否愿意，拉起他就朝细柳村方向跑去！
　　必定已是五十多岁的年龄，村头桔黄色的灯光刚刚有些清晰，钟梦祖就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再也跑不动了。他张大嘴巴喘着气，拉住常老二慢慢往回走。常老二有些埋怨他，小声说应该回去看看那个叫的声音到底是什么。钟梦祖只顾喘气说不出话来，心想再回去一定和那天晚上在水泵房一样，走近了什么也没有，等你离开后马上又接着嚎叫！
　　走着走着，常老二突然将钟梦祖一把拉住。他转身朝后看，钟梦祖拿手电筒向后照过去，只几米远就什么也看不清，常老二小声说：“后面有人！”
　　他们继续朝前走，走动时钟梦祖果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他们停下，后边的脚步声也停下，他们往前走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
　　常老二突然转过身去大吼一声：“谁在后面！？”
　　雾夜中常老二的叫喊声传得很远，钟梦祖甚至听到北窑岗方向传回来的迴声，但是后面没人回答。
　　依着常老二，一定要回去看看。钟梦祖知道看的结果是什么，他拉起常老二赶紧往家里走。
　　脚步声似乎一直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