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左右当好人

　　二十八、左右当好人
　　警察来调查其实早在钟梦祖的预料之中。刑警队在细柳村秘密走访时，有很多人给他透露了消息。且不说那些和他关系好的村民，就连村长周凤强都亲自跑到他家，把警察调查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他。
　　这就是农民的智慧和狡猾。面对警察，他们说的可能都是实话，提供的线索也是真实的。然而一转过脸来，他们又会马上跑到被调查者家中，把警察的问话一五一十告诉人家，尽管警察们一再叮嘱他们要保密。当然，他们不会把自己对警察的回答原话告诉被调查者。以后这个案件破了，不管后果是什么，哪方面都会落个好人。
　　村民们的狡黠不单表现在面对警察的调查上，各户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村里如果有两家人闹些说不清谁对谁错的矛盾，虽然大部分村民们都会同情弱者，但是很多精明的村民会在心里掂量一下两家的份量，权衡自己的天枰应该向那一家倾斜。
　　细柳村的村民们每到逢年过节，都会看到不少当官的、有钱的来看望钟梦祖。尤其是县公安局的吴局长，每次拜完年后从钟梦祖家中出来，钟梦祖跟出来送他时，都是吴局长搀扶着钟梦祖走出门口。钟梦祖不老不小身体壮得能比上一头牛，还没到走路用人搀扶的年龄。细柳村的人都能读懂吴局长这些动作的内涵：看见没有？钟梦祖是我的恩师，以后你们谁敢欺负他，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村长周凤强就曾经说过，细柳村哪一户人家的权势也大不过钟老师。人家现在有县里的干部搀扶，将来还会有省里的干部搀扶，如果去了部队，说不定会有位将军出来搀扶他！
　　再看庄再昌和小白鞋一家。别看小白鞋东家吵完西家打，在细柳村是个谁也若不起的泼妇，然而在村民们的眼里，她不过是个过了景没人骑的老骡子。一个人老珠黄的破鞋再加上一个当年的地富子弟，这种人家在细柳村没人从心底里看得起。人们不过是迫于小白鞋善于撒泼打滚、滚车沟的能耐，没人愿意招惹她罢了。再者，庄家的靠山权势哪能比得上钟家？再看两家在细柳村的人缘儿，细柳村谁家没得过钟家的好处？不说别的，钟梦祖夫妇给哪家孩子没补过功课，人家收过谁家一分钱？小白鞋在村里除了走东家串西家挑拨是非之外，最大的本领就是勾引男人，村里的娘儿们谁不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虽然庄红艳被吓死值得人们同情，但是这件事不能和钟梦祖扯在一块。一牵扯到钟梦祖，村民们的舆论又都倒向他的一边，所以刑警队在细柳村调查钟梦祖决不会有什么结果。
　　对于公安局的调查钟梦祖并不生气。假如庄红艳真是被什么人故意装鬼给吓死的，他站公安局的立场设身处地想一想，那么全细柳村第一嫌疑人就应该是他钟梦祖。且不说钟家和庄家历史上的恩恩怨怨，光是庄红艳把自己顶出临河镇中学这件事就足以让他有了作案动机。当然，是不是他作案自己心里最清楚，所以不怕公安局调查。
　　如果顺着公安局的思路把庄红艳之死定为谋杀，那么作案人应该是谁呢？
　　二十九、脸红的推理
　　对于庄红艳的死，钟梦祖原来设想是她在北窑岗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介乎于有鬼没鬼之间。现在公安局介入调查，钟梦祖暂时排除北窑岗出现鬼的设想，按庄红艳被谋杀的思路往下推理，除去他自己，看看还有谁具有作案的嫌疑。
　　首先可以排除外来人作案的可能。因为庄红艳死时没有被奸、被抢，外来人又不知道北窑岗那块地方是凶险之地。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外来人不可能去北窑岗吓死庄红艳，看来案犯还是细柳村人。他把细柳村的人从头到尾排查一遍，最后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细柳村最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机的竟是他的好友常老二！
　　常老二结婚多年，到了三十多岁以后女儿常婷婷才出生，女儿就是他的命根子。常婷婷刚到临河镇上初中那几年，她妈妈还没退休，每天早晚母女俩都是同去同回。后来母亲退休，常婷婷一人去临河镇上学，常老二经常去接送女儿。他承包北窑岗这块荒地种西瓜，钟梦祖猜想一定有接送女儿上下学这个因素，因为北窑岗是接送女儿的最佳地点。后来钟梦祖问过常老二，常老二果然有这个想法。现在常婷婷已经去大学读书，常老二没有必要再风餐露宿一年到头滚在地里，况且他们家又不缺钱花。
　　自从那年常婷婷挨打以后，常老二更是天天到学校门口接送女儿。钟梦祖曾经对他说过，让常婷婷上学放学和他一起走。常老二还是不放心，依然照常接送，一直接送到常婷婷上大学。
　　一想到常婷婷挨打，钟梦祖就会想起常婷婷被打后那双满是仇恨烈火的眼睛。常老二是那种一根筋的犟牛脾气，内心里爱恨分明，会不会是常老二为了替女儿报仇，故意装鬼吓死庄红艳？
　　钟梦祖找来一本推理小说，学着小说里描写的往下推理：
　　常老二为了给女儿报仇，今年首先早早地把西瓜罢园，造成将来他不在现场的证明。然后有一天深夜他故意用水泵转动来吓唬钟梦祖，让钟梦祖说出在北窑岗遇见鬼的事。因为细柳村谁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最好，由他钟梦祖说出在北窑岗遇见鬼的事，别人不会怀疑是常老二装的。后来他又找来几个人，半夜里在北窑岗吹奏死人出殡时吹鼓手们经常演奏的那首古曲。这非常有可能，因为常老二小时候就学过吹鼓手，他的管子就吹得非常好。虽然他长大后没有再干过这一行，但是还有很多师兄师弟和他有来往。
　　钟梦祖甚至推理，就连周小翠也有可能是常老二为了给女儿报仇，故意给推到汽车底下。等周小翠被汽车碾轧之后，到北窑岗吹奏一番。也许他还不至于那样没有人性，开始只是想吓唬一下庄红艳解解心头怨气，没想到庄红艳不经吓，一害怕就被吓死了。见后果严重常老二感到害怕，就找到他，故意编造出在瓜棚被鬼压住的故事，以证明他自己也被鬼吓过。他说去省城看女儿，也许那天傍晚就从省城返回来，一直潜伏在北窑岗的草丛中。等到庄红艳半夜回来，他出来吓唬完她之后又叫来吹鼓手兄弟，在北窑岗上吹奏一气。对了，吹鼓手们那天晚上有可能在临河镇公路边的一个小酒馆里喝酒，大家喝得醉醺醺的，常老二一喊就都过来了。
　　钟梦祖见过那些失去职业的吹鼓手们，有时大家寂寞了就聚到一块喝酒，喝完酒就跑到野地里吹奏那些古老的曲子和一些流行乐曲（怕是在村里演奏大伙讨厌）。也许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寄托对以往生活的追思，发泄对现在生活的无奈，钟梦祖亲眼见到过常老二被他们拉去参加这种聚会。
　　那天吹鼓手们在小酒馆里喝酒应该是常老二请客，大家在北窑岗吹奏完之后，常老二连夜赶回省城。夜间去省城很方便，只要在国道上拦住一辆开往省城方向的空车，给点钱司机就会拉上你，两个小时就会赶到省城。这样，就给警察们造成他一直住在省城的印象。
　　钟梦祖被自己的推理吓了一跳，怎么能把最好的伙伴描绘成“恶魔”？他自幼就了解常老二，虽然他疾恶如仇发起脾气来天不怕地不怕，也敢明目张胆地找人拼命，但是决不会作出背后算计人的勾当。
　　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
　　那么庄红艳的死是真的遇到鬼，还是有人谋杀？钟梦祖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
　　三十、音乐会
　　秋天到了。
　　没有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湿热，清爽的秋风吹过来，让人身上清凉凉的十分舒适。秋风中充满庄稼成熟后的香味，吸一口空气都会感到丰收的陶醉。
　　细柳河水在秋风中荡漾着清蓝蓝的水波，河里的野莲藕凋谢了粉艳的莲花，一簇簇硕大的荷叶间挺立起马蹄一般的莲蓬。岸边的芦苇开始发黄，抽出一株株白色的苇穗，过不了多久，细柳河两岸就会飘起如雪般的芦花。细柳树枝条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凋落，细细的叶片给地面铺上一层金黄。
　　细柳村在外打工的青壮年差不多都赶回家里秋收，田地里昼夜都响着拖拉机、三码车和浇地水泵的隆隆声。街上堆满从地里收割回来的庄稼，直到深夜还有不少人在街头剥玉米捡高梁。细柳村的夜没有了往日的寂寞和恐怖气氛，除去死了女儿的周家和庄家，家家都是一片欢乐气氛。尤其是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年轻夫妻，赶快抓紧这一年中有限的机会，一边享受丰收的喜悦，一边进行感情上的补偿。
　　外出回家的人对村里死去的两个女孩儿都表示出非常的怜悯和愤慨。两个花一样的女孩儿必定是喝细柳河水长大的。在她们生前，人们或许和她们或者她们的家人有过这样那样的小摩擦，现在她们踏上不归之路，人们还是都感到十分的惋惜。于是北窑岗成了人们发泄的对象。年轻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有人往北窑岗上跑。他们想捉住北窑岗上害人的厉鬼，给两个屈死的女孩儿报仇，也想让细柳村恢复往日的宁静。有人想放火烧光北窑岗和坟地中的蒿草，但是初秋时节植物所含水分太大，根本点不着。又有人想伐光所有的细柳树，村里和镇里都出面才制止住这种莽撞行为。一群年轻人觉得无法发泄心中这口恶气，有一天夜晚在北窑岗举行了一次篝火晚会。他们砍倒几株早已枯死的细柳树，在北窑岗上燃起熊熊篝火。有人拿来吉他、电子琴，还有人借来架子鼓，在一片暴风雨般的乐曲声中，他们大声吼起“大花轿，抱一抱……！”
　　北窑岗的鬼们大概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它们只有悄悄躲起来的份。现在的年轻人，鬼都不敢惹。
　　细柳村的村民们在这天夜里真正欣赏到来自北窑岗的乐曲，不是那首虚无飘渺的天籁之音，而是充满疯狂叫喊的现代音乐。他们在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群年轻人能赶走恶鬼，但愿北窑岗的那首恐怖乐曲永远也不要再响起。
　　“神鬼怕恶人”，村民们都相信这群年轻人有震慑恶鬼的能力，因为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的。自打那天之后，细柳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年轻人们在秋收过后，又三三两两走出细柳村，继续他们在外边艰辛的打工生活。必定捉鬼不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