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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

作品名称:龙泽家园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9-12 10:23:51      字数:4998

  我们小区门前是条宽阔的双向六车道马路,外加两侧人行道和树荫间花砖铺设的小道,现在叫做龙城大道。这是这座三线城市的主干道,顺延着过去的旧城城墙一直往西通过来,近城的那面很拥挤,越往西建筑越稀拉,间或还有大大小小的庄稼地。这条大道两旁的生活小区,名字通通都与龙挂靠着,龙兴园,龙腾园,龙胜园,到我们这里了,就叫做龙泽园。不过,龙泽园过去不叫这个名,是个不折不扣的工厂家属区,这是我们过去的习惯叫法,如今名字一改,统一都叫成社区了。
  一个社区,无疑就是一个小社会。这个社区还挺大,占地有一百来亩,北边矗立着六十幢九十年代建起的五层老楼,南边有七八幢新世纪以来修建的十八层大板楼,进出这个社区的人得有五六千。这个社区远离市区,孤伶伶地像一个岛屿,跟海南岛似的悬浮市区之外,自成一体。但明显的好处是毗邻市区主干道马路,小区门口有直通市区的公交车,因此孤而不独。
  这里,显然也没住着什么光环耀眼的大人物,只生活着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中下层人等;退休前享受过处级待遇的,现在住着百十来平米三室一厅高工楼的,在这儿就算最高级别了。至于一般人,则大都住在五六十平米、七八十平米的普通住宅中。这些人虽然分为各式各样的职业,但原先可都是一个企业中的职工。
  那些新楼建起来之后,属于纯粹的商品房,住户情况及人员构成就复杂了,生面孔多起来了,小汽车也骤然多了起来。随处乱停的小汽车,占据了很多楼前便道。不过,这些小汽车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挤不到我们这片依着北边围墙修建的石棉瓦斜顶小平房跟前来。
  这排小平房共有二十多间,所有盘踞在这排小房子里的商户,各自独立一间,每一间都有着他们各自的秘密和特色,但过年时贴的对联,却无一例外地都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这些不起眼的门店分别为:有店主自己染着黄头发,还把所有男女都理成固定模式发型的理发店;有专门拆改旧羽绒服和旧衣服的缝纫铺;有拥挤不堪的杂货店。那个早起晚归的煎饼摊老板,原本是为了逃避超生罚款的农村青年,结果干了几年后颇有收获,居然在小区里买了住房,便像后汉主刘禅似的“此间乐,不思蜀”,不再作回乡的打算了。还有,整日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店;五颜六色的水果店;因无冷藏设备而保管不善经常倒烂菜的蔬菜店。麻将摊的女老板原是医院护士,内退后整日穿着化纤材质的大花朵睡衣睡裤,哈欠连天地招呼着主顾。弹棉花的那家,抱定了要像卖煎饼的那样买一套住房的宏愿,夫妻俩人有棉花时弹棉花,没棉花时做被罩。修自行车的倒很散淡,补个胎给一元就一元,给两元就两元,凭手艺,没成本,只要开张就有收入。
  这些门店,尽管生意时有时无,有的收入微薄,门前冷清,但都还能维持下去。唯有开饭店的不行,开张了三四次,两月不到就又关张了。你想,这小区里都是勤俭持家的传统住户,没有大主顾肯坐在那儿大吃二喝。再说,有能力大吃二喝的人,咋能相中这地方呀?这饭店后来变成了专门收发快递的店,却一下子就兴旺起来了。
  这样的一些门店,自然只能龟缩在这样的老旧小区里,但它们比大街上那些珠光宝气耀人眼目的大商场,更能契合人们的日常需求。说白了吧,这都是些融入不进主流社会的边缘人,是一群容易被主流人群忽略的人。他们身形落拓,满脸谦卑,自觉得低人一等,但他们又都是怀揣着各自梦想的人。
  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到我们年轻时的影子。不过,我觉得,他们这代人不像我们那代人活得豪迈有底气。我们年轻时候赶上了新中国改变一穷二白面貌的建设高潮,脑子里充满着激情与理想。他们这代人经受着改革开放洪流的冲刷,肚子里装满了私欲和无奈。这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人生的梦想,就像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们的奋斗史,同样可歌可泣。他们失意而不丧失斗志,迷信命运又不肯轻易服输。即便他们明白无误地知道——自身腾飞的梦想已经没有实现的任何可能,那他们也把望子成龙的期望寄托给了自己的下一代,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踩着自己不能称之为巨人肩膀的肩膀,像风筝那样,飞腾起来。比如:弹棉花的希望自己的儿子今生不再弹棉花,而是去弹钢琴;杂货店的老板娘希望女儿将来能当会计师,坐在大型的连锁超市中收人民币。和我们那代人的父母不同的是,我们的父母以艰苦朴素为荣,肯让自己的孩子“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代做父母的人都富养着自己的孩子,再困难也得给孩子弄件名牌的衬衫或运动鞋,手头再紧也要让孩子用上平板电脑。这,大概是这代人孩子太少的缘故吧。
  我们所在的这些门店,其实是九十年代初修建这片家属区时配修的车库,两扇大铁门一开,是门又是窗,讲究点儿的多安了道卷闸门。当时的厂领导思想有点儿超前,那会儿谁家能买得起小汽车呀?所以这些车库就被用来做了门店,也是方便职工生活么。
  我开的这个粮油店和他们的一样大,也就二十平米不到,却是这片小区里独一无二的买卖,除了卖些传统的白面大米之外,也卖些小米绿豆五谷杂粮什么的。如今的人越活越精致了,大都讲究养生,所以除了必需的大路货之外,还有特需的红小豆薏米仁燕麦片晋北莜面吕梁荞面啥的,反正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粮袋子一律敞着口,让大家随意挑选,人家指哪儿我就动哪儿,绝对的主听客便,绝对的把客户当作上帝。
  我这粮店的左边是一家小超市,说超市有点儿赶时尚,说白了就是个杂货铺,油盐酱醋馒头烧饼矿泉水打火机纸烟白酒香肠挂面,里面四周都是货架,中间还有两排货架顶天立地紧挨着,胖了你就进不去。老板娘四十多岁的一个女人,不高不矮,长得那叫个美呀,怎么端详就怎么好看,还文温尔雅的,燕语莺声。可惜被一纸农村户口误了终身,为了进城嫁了一个工人,开杂货店只是为了全家的生机。她白天坐班,她的并不英俊的丈夫下班后过来替換她,她再回家去做饭。她的那个七老八十的婆婆,瘦得一捆干柴似的,眼仁已经浑浊发灰,但日日不拉地端个凳子坐在店门外边,眼光像受过训练的警犬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进出店门的人,也不知是不放心她的人,还是不放心她的钱。尽管她从来不给这个婆婆好脸色看,出来进去的,视有还如无,但她的婆婆仍然任劳任怨,二十年来如一日地勤勉不辍。
  我的右边是一家熟肉店,店家自制自做一些猪肉丸子、烧肉块、香辣猪耳朵、猪肚丝来卖。店主似乎有独家秘诀,做的肉食比别人家的好吃。店主跟我一样,都是原来企业里的职工,不过,他的买卖显得不太顺当,经常因为在公平秤上做假而缺斤短两,被人家发现后损贬上几句是常事。如今企业一蹶不振似有还无,他们这种“四零五零”人员的处境尤其窘迫,三两万元钱就买断了工龄,偏偏店主家还有个艺校毕业后不肯去工作而做着明星梦的女儿,打滚哭闹地逼着父母买来了一架钢琴。他们的住房恰好和东北角上弹棉花的面对面,所以每每他女儿弹琴的声音传出来之后,总有人瘆着鼻子说:“这两个弹棉花的,真把人吵死了。”店主听到了,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还嘴:“能不能嘴上积点儿德?”回回都能引来几声善意的哄笑。
  我历来信奉古人的教导,心诚交善友,品正遇贵人。
  不是我自己夸口,咱和右边那头倔驴不一样,他总爱丁是丁卯是卯地和买主计较,招了不少骂声。咱天性就是个洒脱的人,不爱和人分斤拨两,总是让人家高高兴兴地来,满意称心的去,这样你才会招揽到回头客么。再说,会买的还能骗了会卖的不成?咱是个从小就爱看闲书野书的人,开卷有益么,杂七杂八的零碎道理确实懂了不少。人和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要我说那就是,胸怀是否开阔,谈吐有没有趣味。如果一个人,即便他高高在上,位尊职显,那他要是面目呆板言语寡味,也同样是个无趣的人。如果一个人,那怕他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只要为人清明见识广博,也足以赢得周围人的爱戴。
  不是吹牛,我这个人还是很挂人缘的,热络健谈,喜欢聚朋喚类,闲着无事时,东扯葫芦西拽瓜蔓地和人们瞎聊。这人呀,肚子里一旦有了点货,那真是张张嘴就显得才华横溢,想深藏不露都不容易。无论什么话题,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历史典故,咱都略知一二,信口谈来,很能吸引人的,有时为了增加点儿喜剧色彩,也不排除荤素浓淡掺和着来。比如有一回,有人非要问我:“孔子和孟子究竟谁大?”我都说了,孔子与孟子之间差着一百多年呢,可他们不信,有个家伙还非说:“孔孟之道,孔孟之道,任何时候都是把他们连在一起说的。你怎么就能证明他们差着一百多年?”这股迂腐劲儿把我惹烦了,我就好气又好笑地告诉他说:“怎么能证明你和你孙子谁大,就能怎么证明孔子和孟子到底谁大!那孟子是孔子的孙子子思的学生,你说到底谁大?”打那以后,敢和我较真儿的人不多了。
  俗话说,人对缘法狗对毛。打从我开了这个门店之后,来店门前场地上转游聊天或下象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这些年已渐渐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每天下午的三点多钟,只要不是天气冷得冻手缩脚,好多睡起午觉来的老男人们,就自觉地朝这里运动过来了。这些男人的年龄大多在六十岁至八十岁之间,而且他们都是从我们同一家企业中退休的职工,虽说退休前在不同的部门里工作,但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所以每逢聚在一起时,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还有几个热衷于下象棋的“棋手”,每日乐此不疲地坐在小板凳上,围着一块水泥墩子“楚河汉界”,不住地有人大呼小叫什么“车五”“炮六”。
  不是我吹嘘,就咱店门前这块小小的地界,没准儿能赶得上一个有特色的文化沙龙呢,什么新鮮有趣的故事和带有色彩的话语,在这儿都能听得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各色人物,在这儿也都能看得到。
  不过,这些常来打坐的人,和在小平房里做买卖的那些人截然不同。这些人都住在小区里大大小小的楼房当中,已经都是功成名就的人了,已经是在天空中翱翔之后安全着陆的人了。他们的子女也大都成器成才,不再需要他们操心费力,反而是他们得以依靠的后盾或骄傲。他们如今领着一份不算多可也不算少的养老金,是一些过着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日子的人。
  印度诗人泰戈尔有句诗:“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就是对他们目前现状最好的描摩。细说起来,他们也已经失去了对社会事物的把控能力和追随能力,也是些再也融入不进主流社会的边缘人了。然而,他们的心理优势还很强大,就像那些抛过高空刚刚墜地的石子一样,正处于自由物体落地之后尚要跃动几下的态势之中。他们的脸上,没有平房里的人脸上那种谦卑和恭顺的神态,而是各有各的优越感和脾气。
  实话告诉你吧,人这团子肉圪瘩复杂着呢。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正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些人所皆知的话语,确实是蛮有道理的呢。
  比方说,有的人,表面上看着像个知识分子吧,其实他的那点儿知识水平,永远停留在他多少年前走出校门的那个时候,别说是与时俱进了,连时代的脚印他都看不见,知识水平几十年都不更新,开口即是古墓味道,还偏偏地就好为人师,遇事总好发表点儿什么高见——这大概就属于是抱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那种人吧?
  有的人呢,看上去道貌昂然吧,可那心眼小的跟个农村老太太似的,哪怕买一块钱的东西,也要比过来比过去,生怕吃了一丁点儿的亏,仿佛他这辈子已经吃亏吃怕了似的。
  还有的人吧,退休也十来年了,还抱着在岗位时的那点儿架势和荣耀放不下,开口出话时煞气逼人,而且看不懂别人眼中的嘲笑意味,总是自鸣得意旁若无人地在那儿自吹自擂。有哲人说:人最可笑的地方,是自己认为自己是照亮天空的哪一缕曙光,而在别人眼里最多不过是只萤火虫而已。这说的难道不就是这种人吗?
  还有极少数的人,退休后那更是原形毕露,洋相倍出。比如说那个谁谁谁,原先还是一个中层单位的党支部书记呢,可自从退休后就拒绝交纳每月退休工资千分之五的党费,多次被人上门动员都无动于衷还口出狂言,简直是给咱共产党的脸上抹黑。也不知道这号不合格党员当初是怎么混进党内的,而且居然还就能被提拔成了领导干部?实在是让人咋舌的咄咄怪事啊。
  再比如那个谁谁谁,退休前也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给职工讲话时也曾慷慨激岸,可退休后竟然迷恋上了僧道。据说隔上一段日子就要抛家别舍,去寺庙里和那些和尚道士们胡羼一阵,然而又偏偏是六根不净,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六根不净。左手上戴着檀木雕刻的花纹珠串,右手上还带着黄澄澄的厚重金镏子,可每逢走过垃圾桶的时候,却总要习惯性地探头看看里边有无什么可捡之物,晨练回来时手中还拎着个绸布袋,里边装着捡到的几个空塑料瓶和踩扁的易拉罐。
  说实话吧,他们这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做派,实在是叫人看着摇头无语。至于他们的名字,我就不敢说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反正常到这里来坐的人都知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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