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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七章

作品名称:南方      作者:辛禾      发布时间:2023-09-12 14:27:21      字数:5068

  第六章
  
  夏季,病房挤满了一些等待床位的患者和患者家属,走廊内患者家属堆放的杂物,七零八落,挂在绳索上晾晒的患者衣服短裤像一面面彩旗荡荡悠悠。一股尿味与各种混杂的消毒药水气味一起飘荡,弥漫着病房的各个角落,伴随着夏日的熏风一起袭来。
  周日,田娜娜门诊收了一位挂着水的腹水患者,由护工推着轮椅送入病房。
  上午,一个临时出院的患者刚办好出院手续,正好空着一张病床,这临时搭建的简易病房一点也不通风,还没窗户,闷得如瓮罐似的。
  护士长拖了一根长长接线板,搬来一台落地电扇“呼哧呼哧”地吹着热风。另一位男性患者见到电扇,乐开了花。马上又像变脸似的,一听说要加一位腹水病重患者,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笑容顿失。想着早晨出院的那名患者,闹得他一夜不能入睡,心里早就不痛快了。他跑到护士站大声嚷嚷,吵要出院,他担心夜间又要大抢救。这位患者睡眠本来不好,已被熬得干瘦如柴。
  田大夫有时也有可气之处。
  这次收进的患者,也不提前告诉病房做些准备,这周末喊人找床都非常困难。
  南方大夫也有怨言,他觉得患者病情如此之重,可以放急诊室过度一下,等周一上班再收病房不迟。
  这个病人腹水黄疸原因待查,南方大夫心里没底。他不停地翻着书本,查体时发现患者扑翼样震颤很像“肝性脑病”,他一时半会也不能肯定,周末也做不了化验,只能对症处理一下。
  周一一早南方大夫就向上级大夫田大夫请示汇报,田大夫马上指示先验个血氨指标吧,等她吃完早饭,一会结果出来帮他一起查看病人。
  查房时,她忘了带听诊器,忙让南方大夫回办公室替她跑一趟。田大夫看上去心情不好,一脸阴沉,好像受了什么委曲。
  她听了病史,看了看患者的巩膜及全身呈桔子色黄疸的皮肤,望着患者生命垂危,骨瘦如柴,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田大夫转过身,抬起头紧盯着患者的监护指标,迟疑了一会。患者可憐的只剩下一张膨隆的肚皮,患者家属一张张充满期待的眼神,像钉子一样渴望地盯着田大夫。田大夫默不作声,然后不住地摇头,感到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病房显得异常静寂,只听到输液的滴答声,仿佛她翻开病历的每一页都能感受到一份责任的沉重.她盯着每一张化验单,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又翻了回来,眉头紧蹙地转过身,恐怕有半点疏忽和遗漏。她发现一张医嘱单被南方大夫贴错了,马上露出愠怒的样子,很不客气地把南方批评一顿。
  南方开始没觉得,听了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给出解释,接着田大夫又问出一些似懂不懂的东西,令南方大夫非常委屈和难看。南方心想:“田大夫,你至于发这么大火吗?”心底里骂她一个神经病。
  
  那时南方刚上临床,实习时学的很多知识都还给了老师,南方大夫被问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怏怏而归。
  后来,南方大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对田大夫更加敬重。
  有一天交班,田大夫交班时老是盯着南方大夫,南方大夫赶紧避开她的目光,感到很纳闷,心想今天自己又做错什么啦,他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心里发虚。早前对她的美好印象一下子大打折扣。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南方大夫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已过八点,等待科室王主任参加交班。早交班的医生和护士早就恭敬地立在医生办公室的一侧,等待王主任发话。
  这次严厉的早交班幸亏田娜娜帮了大忙,令南方大夫终身难忘。。
  
  早会上,南方大夫汇报一位原因不明的黄疸患者,汇报时振振有辞。王主任突然问南方大夫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让人措手不及。对一位刚刚毕业参加临床工作不久的新手,勉为其难。南方大夫像一个有罪的孩子,不知所措,其实他也没什么错。
  “南方大夫,这位患者你今天认真查体没有?”
  南方大夫自信地说:“主任,查体了,还和田大夫一起查的。”
  接诊时,确实是南方大夫和田娜娜一起看的患者。记得那天田大夫让他去护士站拿一把卷尺过来,量一量患者的腹围,可他跑到护士站怎么也找不见。田大夫说算了……
  “既然你查体了,请问患者的腹围是多少?”王主任又继续问。
  “腹围97cm。”南方大夫不假思索地谎称,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现在腹围又是多少?”王主任连珠炮般地提问,问题并非那么简单。南方觉得有些蹊跷。说话的声门开始降低了。
  当天田大夫还与他一起帮患者抽的腹水,南方大夫记得很清楚。后来太忙,也没来得及再看病人。
  南方大夫没了刚才的盲目“自信”,竟然哑口无言,办公室一片寂静,仿佛都在看他的好戏。
  “南大夫,肝脏肋下几公分?”王主任接着问道。
  这次南方彻底慌了神,像没包好的饺子彻底露了陷,瞠目结舌地摇着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完了,南方大夫无助地扫视了四周,像就义前扫视一下战场。而站在办公室一角的田大夫看到南方大夫的绝望,目光突然亮了,她举起手来:“王主任,我来补充。这患者中年男性,主诉黄疸、腹水,既往有乙肝病史——昨天上午我和南方大夫接诊的——查体时没找到卷尺,也是我的大意,不能怪南大夫。患者腹部膨隆,大量腹水,肝界无法触及——只能依赖B超诊断……”
  王主任点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了。
  办公室依然一片沉静,南方大夫感到无地自容,羞愧地低下了头。
  
  
  第七章
  
  已是傍晚,落日的夕晖映在商河宽阔的水面上,远处的山峦渐渐睡去,晚照一点点地下沉,美丽却奄奄一息。暮色从山外暗暗地袭来,笼罩着这块形似月牙不大不小的半岛绿洲上,显得格外地安宁、静寂。
  A县县医院,一家坐落在这块半岛上近半个世纪的医院,也是位于商河西岸的老牌医院。1951年据说由一位留学日本的省城眼科大夫陈博士帮助筹建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晚年想在自己的家乡A县县城建一家医院,帮助家乡人民。陈博士是三河镇人,一生救人无数,他对家乡充满着无限深情,他有着叶落归根的家乡情怀,说起这事还有一段很长的历史渊源。
  解放初期,A县县城与全国一样,百废待兴,艰苦的医疗环境急需要筹建一所人民医院。陈博士把名不见经传的一家小卫生所,通过短短十几年的壮大,迅速蜕变为一家拥有三百多张床位、科室齐全的大型综合性医院。这是一家红十字会医院,陈博士秉持“医者仁心、救死扶伤”的传统,让老百姓大病小灾都送到这里救治,赢得周边广大患者的信赖。在那个非常的年代陈博士不幸被迫害之死,但这里的老百姓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人生就像一条小河,任凭岁月流转,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困境,都来自于随波逐流,有时也会像整个水流中的跌宕,使水流至千回百转的弯曲处;人的生命,如同流经A县县城蜿蜒东去的河流,纵有千帆越过,浩浩荡荡,也会遇到疾风骤雨,突然一个浪头,小船说翻就翻。人生的长河总是充满这样或那样的不确定性,尤其是生命。
  五月的暮春,芳菲已散尽。
  江淮一直下着大雨,淫雨霏霏,前一阵子,天也跟着沉闷。转眼间,突然天气放晴,气温骤升,少有的气候反常现象。
  
  田娜娜从南方归来,情绪十分低落,脸色暗淡,较前也消瘦许多。有人见她默不作声,不敢多问,可能遇到不顺心的纷扰,以往活泼开朗的劲头消失了。
  照例田娜娜回来高兴才对,她放下手中的手提箱子,独自回到从前的集体宿舍。
  这是一间四人的集体宿舍,还是刚毕业时医院分的,小张、小王和小李大夫纷纷结婚搬出,唯独她一直留着,一来可以小憩,二来可以堆放杂物。好久没有收拾显得有些凌乱,她也无心整理,匆匆锁了门出去了。
  这次回来,田娜娜脸上透着一丝抑郁与不安,有人见她独自朝商河方向走去。胖子吃完饭从食堂回来,迎面碰见她从医院后门出去,他打完招呼没多说话就回屋去了。
  胖子是大家的开心果,平时田娜娜也常拿他开玩笑,她知道胖子一直喜欢她,但她看不上他啊。胖子其实很简单,每天只要见她一面也算满足了,田娜娜不理他,他也知趣。
  胖子见她沿着商河的河沿去了,本想跟去,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可能她也心烦,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整月下着雨,道路仍十分湿滑泥泞。有时下班去商河的河沿转转,都要换上胶鞋才行。进入夏季汛期,河水开始暴涨,河道的水浩浩荡荡,有时漫过大桥路面,有时桥对面的行人过不来,直到河水退了,有人还在桥上捡到鱼呢。
  傍晚,河面光影沉沉,一闪一闪的像鬼火似的,隐隐约约闻到几声“嘟嘟……嘟嘟”的汽笛鸣声。天黑,这一排排货船准时驶向河对岸的码头停靠过夜,像一条长龙躺在水面上,这里的卸货码头就设在河岸北面。第二天凌晨这些货船又从A县水泥厂装卸水泥运往三河镇。
  吃过晚饭,南方大夫望着雨后的彩虹划过天际,一阵惊喜,猛一回头见到胖子回寝室。胖子告诉他田娜娜刚回来,南方回答一句知道了。
  南方大夫没看见田娜娜拎着箱子回自己宿舍,知道她已经回来。本想去她宿舍与她打声招呼。等他真的想过去时,却说她出门了。南方迟疑片刻,好吧,等晚些时候遇见她打招呼不迟。
  胖子告诉南方田娜娜一人去了商河河沿,引起南方大夫的警觉。天也渐黑,她去河沿干啥?他真的有些担心,担心她想不开。南方心想:田娜娜聪明人,一位美女大学生,不会因一点挫折就想不开,依她开朗的性格,相信不会这么轻生。
  也许南方大夫的担心纯属多余。
  南方快步登上商河的最高处,天渐渐暗淡成暮色,望着田娜娜绰约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去街市的方向,他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田娜娜最需要把糟糕的心境平复下来,让自己好好静一静,她已品尝到为自己感情买单的苦痛。
  昏暗的灯光下,田娜娜突然改变方向,她昂起头,朝商业街区的弄堂里走去。这个弄堂晚上十分热闹,这里的饭馆一个一个紧挨着。她走进一家僻静的小酒馆,可能喝酒去了。
  田娜娜平时很少去酒馆,偶尔同事聚会才会去这样的场合。这次可能事出有因,她的内心可能空虚,实在憋苦极了,像挖出一块空洞才会去这种地方。她想一醉方休,想借酒精的力量麻痹自己,淹没自己所有的苦痛。
  已是午夜,田娜娜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但酒精的浓烈并不能疏解自己低落的心境,可能会让自己更加苦痛。过了午夜,酒馆催着马上打烊。田娜娜仍在嚷嚷拿酒过来,还要继续喝酒。老板娘假装没听见,后来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亲自过来劝她:“田大夫,你喝多了。”老板娘与田大夫很熟,她们也累了一整天,酒店真的快关门了,要下班休息……田娜娜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勉强离开,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
  过去学生时代,田娜娜还是有点酒量,一般人可能喝不醉她。这次恐怕真的喝醉了。她站在路旁要了车,回到自己郊区的住处。
  一进房间,她赶紧拧开厨房的自来水龙头,张开嘴巴“咕咕”就喝,一股酒气冲天。一会沉默不语,一会又哭笑无常。突然,她蹲坐马桶盖上,剧烈地呕吐不止,场面一片狼籍。她看到自己的不堪,开始抽泣起来,幸亏深更半夜,怕吵醒邻居,她强忍着痛苦。一会大概哭累了,就迷迷糊糊倒床睡着了。
  田娜娜已好一阵子没能像这样好好休息。
  第二天,她索性告假回家了。她要好好休整一下。
  回家后,田娜娜不便让父母为自己担忧,自己的事情只能靠自己解决;尤其是感情,任何人帮不了你,只能自己慢慢消受。
  田娜娜真要好好把混乱的思绪整理一下,让自己的心境沉淀下来,让这段感情搁置起来,也只能这样。
  田娜娜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走出来。时间会治愈一切,人生还要继续,工作和生活都还要继续。
  一周的假期真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田娜娜第二天回科室上班。
  早晨,田娜娜洗漱完,对着梳妆台子瞧着自己,呆呆地立了良久,发现自己这段日子憔悴许多,黑眼圈也跟着出来,简直乱了章法。过去都是她耻笑别人,现在却轮到自己了,她知道这些日子睡眠不好,才出现了黑眼圈。
  她深深地长叹一口气,索性把自己挽着的发髻松开,让长长的秀发像瀑布一样完全披开,甩在脑后,反复盯着依然妩媚的身材,自己终于笑了。
  回望自己的房间,没收拾的衣服凌乱堆着,与自己的思绪一样混乱,她再一次“唉”了一声。
  她要准备着明天上班的衣服。
  她从衣柜里挑来挑去,没有挑到合适的,最后挑了一件更鲜艳的裙子试了试,觉得不错。她想让自己青春一些,找回过去活泼开朗的少女天性。毕竟二十六了,与以往不同,总想让别人眼里依然夸她美丽。她开始越来越注重这些,她要学会装扮自己,比起科里几位丑小鸭,不免又有些沾沾自喜。
  出门前田娜娜盯着镜子愣神半天,她脸上的骨架子生得好,简单涂一点淡妆就觉得挺美了,或自爱自怜,或孤芳自赏。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现在更在乎外人的评价。
  田娜娜有中国传统女人的审美轮廓,个子颀长,一副鹅蛋脸,尖下颌,大眼睛,柳叶眉,脸白,上唇微翘,柔软的腰肢,穿什么衣服都特别耐看,像电影明星似的。在学校她也是校花之列,工作时也是佼佼者。
  
  在A县县医院,田大夫的人脉还算不错,见面都陪着笑脸,打个招呼,有的熟悉,有的点头相识。田娜娜有时也被人误解,这与她的个性有关。但有一点却特别令人佩服,她替新的同事伸张正义,说句公道话,让人刮目相看。有人当面见她怼过王主任下不了台,她还没有意识到,依然我行我素,只是王主任不与她计较罢了。
  田娜娜也是科室的快乐因子,每天见她推门进来,科室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仿佛天上降下个林妹妹,让人欢乐。但有时也招人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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