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理想

　　上世纪七十年代，冬。
　　太阳渐渐落下，余晖洒在乡村的大地上，照着一间禁闭室。向东坐在一角，望着窗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茫然。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天了，却无法证明自己没有偷生产队粮食的事实。当队长带着人去他家搜查时，确实是查到了在月底分发的二十斤粮食里多了半斤，他就这样被不明不白的冤枉了。三天的禁闭他似乎想明白了，就是有人要顶替他当兵的名额，给他找点不清不楚的错事，让他不能参军。在这个时期，青年人想要出去的方法几乎是少之又少，除了当兵没有任何的出路，同时，当兵也能减少一个人的口粮问题，为人口多的家里减轻负担。
　　突然间，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也使向东的思绪回归到现实之中。
　　是李庆生的声音，他是和向东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李庆生站在门边声音有些犹豫，他说：“向东哥，队长他们在开会研究你的事，他们说你要是认错开个批斗会教育一下这事儿就了了，要是不认错就送公安处理，可能会影响政审，你就当不了兵了。”
　　向东冷笑一声，似乎看透了一切说：“我没错，也不会委曲求全。当不了兵了就当不了兵了，我向东有很多人生的道路要走，这条不行，就换一条。”他顿了顿又问，“庆生，你想去当兵吗？”
　　李庆生声音变得很小，支吾着回答：“我想。”
　　向东规劝他说：“想，就去吧，参军之后在部队要好好的，凡事不要耍小聪明，别人未必不如你聪明，你要和别人交心，别人才会真心待你。”
　　李庆生轻声应道：“知道了，向东哥，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什么都没做他们能拿我怎样呢，顶多泼上些脏水，多点儿谣言，我不怕。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李庆生走后，向东陷入了沉思。他开始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在队里认了错，当众被批斗教育一番是肯定的，被人戳脊梁骨永远抬不起头；如果被送公安不仅会影响政审，弄不好做什么事都有局限性，就什么出路也没有了。不管走哪条路，都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了，送公安处理也好，被批斗也好，向东都无所畏惧。他知道只要他保持清白，哪里都会还他清白。
　　晚上，队长召集村子里的人开了一次会议，宣布对向东的处罚结果——他偷了队里的粮食。偷了集体的粮食给自己家用是自私自利，破坏社会主义的和谐。向东在听着村民们对他的指责之后，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愤怒，他大声反驳道：“我没有偷粮食，你们诬赖好人。”
　　队长拍案而起：“你还敢狡辩？没有偷粮食，那你家多的半斤粮食是哪来的，它会飞不成？”
　　向东对队长说：“我是因为我们家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在分粮的时和您争吵过，但是我没有做过偷盗的事。”
　　队长沉思片刻，他的眼神中仍然透露出一丝怀疑。稍微冷静下来，看向向东，神情严肃：“你这孩子不错，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粮食是哪来的？”
　　他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月末分完粮我就回家了，我拿家去的粮食就是队里分的二十斤。”向东的眼神里透露着坦荡。
　　听到向东如此坚定，他脸色突然转冷，语气冰冷地宣布：“既然你这个态度，那我只好请上级领导批评教育了。”
　　“粮食是我送给他的。”李秀慧站起身来，目光坚定地看着队长。
　　向东很惊讶李秀慧会这么做，她根本就没有给过自己粮食，站出来无非是要替自己澄清。向东感动又难受，他低垂着头，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队长见李秀慧竟然替向东说话，更加生气：“我告诉你李秀慧同志，你不要胡闹，在这里欺骗组织。你以为替他扛了他就没事了吗？他今天说不清楚粮食的事，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
　　李秀慧说：“队长，我没有替向东同志扛事，他为人正直，做事有担当，也不需要我扛，我只是想说出事实。几日前向东帮我挑水，为了感谢他，又怕他不好意思接受，才偷偷给他的粮袋里多放了半斤，您不信可以去我家查看，分的粮食我到现在都没有动过。”
　　队长皱眉，虽然李秀慧的话合情合理，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她已经表明粮食是她给向东的，如果再追究，反倒显得他们这边做的不对，队长只好暂时压住怒火。
　　李秀慧又说：“队长，这都是误会，也是怪我，应该早早站出来解释的，您不要不明不白的毁了人的清白。”
　　李秀慧的话提醒了队长，队长陷入了沉思。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不说也许也是为着人家姑娘家的名声呢，看来真的是误会他了。他看向向东，向东低着头，一副受委屈的模样。队长心中一软，他问：“那粮食真的是秀慧给你的？”
　　向东不忍心连累李秀慧点点头，低低应了句：“嗯，前几日我帮她挑过水。”
　　队长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弄这么大个误会。你知道吗？如果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的前途就完了，亏得有秀慧这么好的姑娘给你澄清，混小子你又能承担多少。”
　　向东说：“李秀慧同志毕竟是个姑娘家，还是要名节的，况且这也是我的私事。”
　　“行了，这事就算这么了了，以后注意什么事情要讲清楚。”队长又对村民们说，“都散了吧。”村民们各自离去。
　　人都走后，向东感激地看了李秀慧一眼，示意刚刚她的解围。秀慧也冲他笑笑，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
　　秀慧帮了向东，回家却遭到了冷眼相待，家里人都不理解，指责她胳膊肘向外拐，不帮助自家人。
　　李父气势汹汹：“你知不知道你帮向东隐瞒下来，别人怎么议论你！”
　　“爸，我不怕别人议论，你们别再为了庆生的事去为难人家向东了。为了一个参军的名额，你们偷偷往粮食里多放半斤诬陷他偷盗，他不是不知道，不去拆穿你们是因为念着和庆生一起长大的情意，不想毁了他兄弟的未来。他知道，他向东怎么样都能闯出一个自己的天地，而庆生懦弱一条路都走不出去，若不帮他，他一辈子只能待在山沟沟里。”
　　秀慧的毫不畏惧，据理力争，将家人驳斥得哑口无言。
　　秀慧看着弟弟庆生说：“你若是体检政审都合格了就好好的当兵报效祖国，别糟蹋了人家向东对你的成全。”
　　庆生闷哼一声，低着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场闹剧之后，李庆生如愿参军，因为不好意思去见向东，他没能像以前那样有什么好事都第一个和向东分享，他们之间连告别都没有，向东也没去相送。
　　几日后，秀慧又遇到了向东。
　　她肩挑着水桶来到村口的井边，准备挑水回家。
　　那个时候村里只有一口井供村民用，村民们用水都要到村口的井里打水，每隔两日秀慧就会来这里打水。
　　她用扁担一头的钩子勾住水桶的梁，将水桶放进井里，水满桶之后，将它提起来。但是那个水桶实在太沉，她使尽全身力气将水提上来，然后将另一个桶也装满，挑起扁担往前走去。
　　向东见此情形便迎了上来说：“我来吧。”
　　向东挑起扁担，轻松地扛在肩上，秀慧跟在他的身侧，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就这样并排行走，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脚步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声音。她看着一旁的向东，他身姿挺拔，侧颜如刀削般棱角分明，气质里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英气，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充满男子汉的阳刚魅力。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件藏蓝色的棉袄和黑裤子，可他浑身散发着清爽干净的气息！
　　这样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绝对都会引起姑娘们的注意，更别说他还相貌好长得出众。秀慧每次见到他都会不由得脸红，心里喜欢和他在一起。
　　一会而就走到了秀慧家门口，秀慧停止思绪，抬起头道：“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向东把扁担搁下，秀慧提着一桶水进屋把水倒进水缸里，随后向东也提起水桶把水倒进水缸里。秀慧说：“你坐下歇一会。”
　　她又转身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向东面前：“喝点水暖和一下。”
　　向东接过水说声“谢谢”。
　　屋子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更安静，不知道说什么。向东喝了一口水找了一个话题：“上次的事谢谢你啊。”
　　秀慧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要不是我哥耍心眼，你早该在部队了，我们对不起你。”
　　向东摇头坦荡地说：“算了，今年当不成明年再去呗，十八岁我一定要参军，二十岁去进军校，然后做连长、做营长、做将军。”他的语气中带有豪迈和坚毅。
　　秀慧听着这样的话，心里感触很大原。本以为他会因为被李庆生的背后使坏而耿耿于怀，甚至会因此记恨自己一辈子，没想到他非但不记仇，还有如此宽广的胸怀。秀慧突然觉得向东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他身上的光芒仿佛要照亮自己，同样也能照亮很多美好的事。
　　向东放下水杯又问秀慧：“你打算做什么？”
　　秀慧说：“我也去想参军，做一名军医。”
　　秀慧从小跟着当村医的父亲学习医术，她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优秀的医生，救治更多的病患。后来看着家里的哥哥、弟弟相继参军，自己也有了想要参军的想法，她听说在部队的医院里可以学到更多的、更好的医疗技术，为人们服务。
　　“那明年我们一起去报名。”向东微笑着看着秀慧说。
　　“好啊，我们一起去报名。”秀慧笑着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有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