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绝处逢生
作品名称:北进序曲 作者:刘国胜 发布时间:2023-07-09 09:22:04 字数:11220
玉梅在这段日子里的确过得很愉快。这多年来,自从当年遭受丹江那场火灾以后,她从来没感到这样快乐过。尽管她的橘子梦破灭了,但她和英娃结婚度过蜜月后,玉梅就拿着钱出去到处游山玩水。玉梅就像一个无期囚犯,突然获得释放一样,整天无忧无虑,玩得痛快极了。尤其游山玩水回来,她又一头钻到那片榛子林里,一天到晚的穷折腾,谁劝也不听。以人们的话说,英娃和玉梅俩人,真是庙门前的狮子——一对。难怪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看看,玉梅当初不听人劝,硬要在榛子树上嫁接橘子,结果橘子树被寒流冻死,做了赔本买卖,仍不思悔改,至今还不听众劝,一天到晚钻在榛子林里瞎折腾。
英娃呢,他放着外边的大钱不挣,却回来在丹阳村承包百亩河坝地,并且异想天开,种什么黄姜,办什么皂素厂。这不,他不但把自己的老本赔光,而且在全县发展黄姜种植,致使全县黄姜种植户,负债累累,倾家荡产。而他仍不识教训,迅速放弃黄姜种植,又独辟蹊径,搞什么植桑养蚕。不说小算盘劝,就连英娃的情敌徐海娃,都找到门上劝他莫异想天开,听说那丝绸之路都是汉、唐的事,已过去千百年了,他还去走,虽说咱县上有织丝毯的工厂,但那都是用外处产的柘蚕丝,既经济又实惠,谁用得起这桑蚕丝织地毯?再说这养蚕可不同开矿,那可得要有养蚕技术!可不论谁劝,英娃只是一笑了之。
没有想到,英娃头年栽上的几十亩桑树苗,不但当年长叶养了蚕,而且还产了茧。第一年春、夏、中秋和晚秋四茬,净产茧一万多斤,每斤茧价二十元,就卖了二十多万元。扣除本钱,还净挣十七八万。轰动得市、县记者来了一大群,又是报纸登广播宣传,又是电视放他的电视片。一时间,英娃和玉梅当年一样,成了轰动市县的新闻人物。
老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很快,支书找着他说:“英娃,你现在是富翁了,给村小学捐点钱,给村敬老院献点爱心吧!”
英娃闻听真像个百万富翁似的嘴一张说:“没事,等明年一定给村小学捐一万块,给村敬老院也捐一万!”
玉梅忙推推英娃,睖了他一眼低声提醒着说:“别屎没出来屁一溜!”
英娃却眼一瞪:“咋,谁家孩子不上学?是个人谁能不老?”英娃大声说着,并用巴掌在胸口上“叭叭”拍着,“支书请放心,我可是君子一言,四匹马也追不上!”
万事开头难,这话一点不假。啥事刚开始的时候,有人不敢干,可有人又怕别人一旦干成了,还有人自己不敢干,却希望别人也莫干。可当人家事业干成后,不但有人后悔、妒忌,也有人羡慕,而且大多的人又都找着英娃想干。正当全村人想找英娃植桑养蚕时,丹阳村委会门前,突然贴出一张传授植桑养蚕技术的广告。
本来大家都想去找英娃植桑养蚕,可是一见英娃贴出了传授植桑养蚕技术的广告,大家却又疑惑、犹豫起来。老话都说生意要独做,邻居巴的邻居穷。英娃开始植桑养蚕的时候,怎么没有做工作拉大家入伙干,现在他植桑养蚕成功了,也赚钱尝到甜头了,反倒贴广告传授技术让大家都干?英娃不是个党员,又不是个村干部,他能恁觉悟带领大家致富?莫非他说植桑养蚕赚钱是假,企图办培训班收培训费、卖桑树苗赚钱是真?
也是啊,英娃自己植桑养蚕,产茧自己卖,谁也没见他拿钱,更没给他查钱。这嘴是圆的,舌头是扁的,他说赚多少谁信?现在贴出传授技术广告,没准真是打着传授技术的幌子,招生收报名费,再引诱你高价买桑树苗骗钱。这一想有些村民坐等观望,有些村民干脆不去找着往他那套子里钻。可也有些村民,求富心切,终于抵御不住植桑养蚕赚钱的诱惑,干脆拿着钱去找英娃报名,学习植桑养蚕技术。
奇怪的是,当人们拿着钱跑到英娃屋里,英娃却只招生不收费。人们听说英娃办培训班不收费,大家更以为是圈套,反倒都拿着钱回来不报名学习了。
英娃理解,不是乡亲们信不过他,而是这些年乡亲们都被骗怕了。什么传授稻草做棉花技术,什么提供蚂蚁种、土元种,养蚂蚁收蚂蚁,养土元收土元,还有什么提供种兔,传授技术养兔收购兔崽等等。结果,不是乡亲们花本钱买了种,到头来落个养了蚂蚁、土元没人收,养了兔崽没人要,再不就是买来的技术是骗局,买来的设备不能用。一句话,乡亲们上的当忒多了,也被骗怕了。尤其前两年英娃带头种植黄姜,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英娃一家带动全乡乃至全县,由英娃一家的百亩,发展到全县几百万亩,由每斤黄姜几毛钱的单价,涨到每斤一块三四毛钱的天价。但由于国务院正式宣布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启动,淅川按照国务院净化水质规定,确保中线源头水质零污染,截至2004年,淅川关停环保达不到零排放的造纸厂、矾矿、皂素厂等企业127家,其中皂素厂的关闭,一下子把全县种植黄姜的产业判了死刑。黄姜价也陡然跌到几分钱一斤,致使众多农户倾家荡产。
英娃这次本来经过自己的实践,在淅川搞植桑养蚕可行,想把技术传授给大家,前几年淅川曾有过千家万户织皇冠的美名,今天英娃想再来个千家万户植桑养蚕呢。谁知,乡亲们却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都不敢再冒风险,盲目植桑养蚕了。英娃气得呸一口唾沫吐到地上:“真他妈的,难怪有人说农民都是鼠目寸光,都是小农意识,若有一点磕磕碰碰,风吹雨打,就拉稀下软蛋。”
玉梅闻听英娃发火牢骚,就劝慰着说:“唉,农民们是眼光浅,小农意识也是实话。但农民们这些年,也确实是穷怕了,也苦怕了,也被骗怕了。一句话,农民们的家底薄,他们实在是负不起折腾了!”
是啊,虽然改革开放,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但说白了,农民们不就是手里有把粮食,肚子里刚刚吃了顿饱饭,再加上啥都涨价,唯独农民们生产的粮食涨不起价!还不说农业税、提留款,还肩负着乡村干部和教师发工资吃饭,负担就够重了。英娃无奈,把自己承包的一百多亩河地,先种七八十亩胡桑,育了几十亩桑苗,就近招了些民工自己干。功夫不负苦心人,待第二年头茬茧子下来一称,收一两万斤。英娃喜滋滋地扳着指头一算,这茧子二十块一斤,就是三四十万,照这样,再加上夏季、中秋和晚秋三茬,就是一百多万。工人工资一开,桑苗,蚕种,以及土地承包费,化肥水电一刨,净赚百十万哩,要是照这样干下去,几年过后,又是一个千万富翁了……
英娃就兴高采烈地给收茧方挂电话,让对方来车拉茧。对方却说不急,等夏季茧下来后,来车一起拉。听对方如此一说,不就是两次搁一次来拉嘛,英娃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却说等到夏季蚕茧下来后,英娃又打电话让对方来拉茧,对方说干脆等到三茬、四茬茧下来后,来车一起拉。闻听此话,英娃的心为之一沉,顿若吞了一大块铅似的。也是,做生意靠的就是资金周转快,翻本快。本来三四十万元的春茧,一搁就压三个多月,现在又说等秋茧和晚秋茧下来再来拉,几百万元的货一压半年多,这太影响资金周转了。但为了和对方保持良好销售关系,英娃又不能为这点蝇头小利,硬逼对方来拉货,就默认了。
耐着性子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第四茬蚕茧下来,英娃再次电告对方来拉茧时,一听对方的回答,英娃只觉脑袋“嗡”一家伙就大了。英娃咋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说来拉茧可以,但因受国际桑蚕大战的影响,蚕茧价已有去年的二十块钱一斤,降价为三块钱一斤了。
对方的话如同冷冷地一棒,当头敲在英娃的天灵盖上。不说他自己手头的资金全投入进去了,而且银行又贷了一大笔款。一时间银行来催款,工人要工资,村里来要承包费,支书还来找他要捐款……
英娃急得去找玉梅,玉梅闻听蚕茧价降到三块一斤,当即就茫然发怔了。直到英娃催她想办法,玉梅这才回过神来:“咱有合同在,只要合同上签的是二十块钱一斤,对方违约,你到法院起诉他!”英娃为难地说:“我和对方说了,人家说合同上签的是按春茧、夏茧、秋茧和晚秋茧,一茬茧一交货。人家说咱没按合同交货,咱违约在先,合同已无效了!”玉梅生气地埋怨着说:“你没长嘴呀?你咋不说是他们要求四茬茧下来一次来拉货的?怎么光听他们说?”“唉!”英娃叹息着,无奈地说,“问题不是……不是人家怎么来拉,是人家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是一茬茧一交货,不是人家来拉货,咱就输在这个“交”字上!所以,咱没按茬交货,就是咱违约!我也到法院咨询了,法院也说咱违约在先。”
玉梅怕英娃气出病来,急忙劝慰他,说:“那、那你去县里找钟书记说说,看能不能帮忙给银行说说先贷点款!”
一听找钟书记,英娃气得脑袋“轰”地一下,如同冲血一般,差一点儿没骂钟书记的娘:“去找他?他们那些当官的简直无心无肺,是他妈铁石心肠!当年因黄姜的事去找他,还没把我气够,你当我他妈喝米汤没处尿,还去找他?!”
因为英娃当年因黄姜的事去找过钟书记,钟书记那时还是钟县长。
那还是英娃刚回来时,英娃头天承包大队一百亩荒河滩,第二天就贴出一张大量收够黄姜的广告。黄姜是一种药材的学名,土名叫胡头根。胡头根原本是此地山上生长的一种山药。广告一贴出,简直像青天响了一个炸雷子。因为胡头根不但卖价贱,而且还得去须切片再晒干,才卖几毛钱一斤。这多年人们都出去打工挣钱,早已没人上山挖胡头根了。所以,山上的胡头根长得多,也长得老,一天能挖一大挑子。现在突然间暴出个每斤一块钱收购胡头根的价,况且不择须,不切片,也不晒干,从山上挖出来就卖。不说一天一百多斤,就是一天挖大几十斤,就挣大几十块,简直就是从山上捡票子呀!于是人们就疯了般上山挖黄姜,挖了担下山就到英娃那儿卖,一个月不到,英娃就收了几万斤。人们见英娃收恁些黄姜,还以为他要运出去卖高价赚大钱哩,可谁也没有想到,英娃不是高价转手卖,而是在河滩里种植,竟一下子种植了一百多亩黄姜。
顿时人们愕然、哗然了,有人说英娃疯了,有人说英娃脑子进水了,他不疯、脑子不进水,种恁些黄姜干啥?
是啊,这黄姜如同种红薯、种土豆恁高产,一季亩产三四千斤。我的天,种一百多亩是个啥概念,到时就要收三、四百万斤黄姜,他种恁些黄姜将来卖给谁?
其实众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也不会想到,英娃收黄姜种黄姜是胸有成竹,是经过市场预测周密计划过的。他第一茬产出的黄姜,不但全卖了,而且还卖了个每斤一块二的好价钱。第二茬,英娃的胆子更大了,他不但保持原有的一百亩河地全种黄姜,而且又承包了三百亩地,也都全种植了黄姜。
英娃望着他的四百多亩黄姜,他没有谋划着如何订合同往外推销,而是开始谋划着如何在全县推广种植。若能在全县推广种植黄姜,不仅是一个大产业,而且可以成为振兴淅川农业经济的支柱产业。恰在这时,乡长任汉林领着钟县长找到英娃的黄姜地里,现场参观了他的黄姜种植,并向英娃咨询了黄姜的市场潜力。英娃当即将自己的想法和随着国际国内资源的日益增加,黄姜的生产和销售,有着良好的市场前景。加上黄姜生命力极强,种植不需要施肥、浇水,也不需要过高的管理和种植的技术含量,只需要除草松土就可生长等特点时,钟县长当即向英娃提出了,在全县发展推广种植黄姜的意见。钟县长的话正中英娃的下怀,英娃当即就同意了钟县长的意见。同时向钟县长表示,他外销黄姜价每斤一块二,销给本县农民的黄姜种子,每斤只收一块钱,并向钟县长保证,他负责全县黄姜的联络外销。
在钟县长的大力支持下,很快在全县掀起一个种植黄姜的高潮。县里并对五亩以上的黄姜种植户,支持低息贷款补贴一万元。于是,一个规模化黄姜种植的宏伟规划,很快在全县推广实施。立刻有英娃过去的一家,发展成为数千家,由过去英娃种植的四百多亩,发展扩大为全县的几百万亩。
黄姜在全县推广发展,让英娃又看到了一个更大的商机。他没有仅满足于联络外销的蝇头小利,而他看重了黄姜生产加工一条龙生产的莫大潜力。于是,英娃经过外出考察后,很快在淅川办起一个以黄姜为原料的皂素厂,不仅使淅川的黄姜足不出户就有卖点,而且仅黄姜加工一项,毎年就给淅川农民增收二十多亿元的经济效益。
正当英娃的黄姜种植和皂素厂,按着他的预定计划逐步发展,已成为振兴淅川农业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时,半路突然杀出个国家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正式启动规划。2002年12月,饱经几代中央领导人心血和无数中国人智慧结晶的《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获得国务院批复,其中淅川作为南水北调中线调水的源头和调水口的所在地,时任国务院总理提出了净化水质零污染、零排放的环境保护要求。英娃的皂素厂,虽然有环保达标生产许可证,但因达不到零污染零排放的要求,于2004年,环保局一纸通令,判了它永久关闭的死刑。
有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由于英娃的皂素厂及周边皂素厂的关闭,致使黄姜价陡然有过去的每斤一块二毛钱,降为几分钱一斤。一下子将英娃逼上银行催还贷、工人要工资和四百多亩承包费交不上的绝境。与此同时,接踵而来的是全县黄姜种植大户,都纷纷拿着与英娃签订的每斤一块钱的黄姜收购合同,把英娃告上法庭。危难中,英娃想到了当初支持他推广黄姜产业的钟县长。于是,英娃带着莫大的希望找到县政府,人家说钟县长有病住院了。英娃又找到县医院,虽然找到了钟县长,英娃也把面临的情况给躺在病床上的钟县长讲了,可让英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钟县长听了英娃的诉说,却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晃了晃脑袋,冲英娃报以苦涩地一笑,以表同情而了事。
面对钟县长的见死不救,英娃恼得只差没冲他骂娘。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这件事却像一块莫大的伤疤,深深地铭刻在英娃的心上,让英娃每想起来就痛心疾首。今天听玉梅一提找钟书记,简直就像钢锉锉到英娃那块难以愈合的伤疤上,怎不让英娃痛疼懊恼呀?玉梅听英娃一说,忙劝慰着说:“哎呀,英娃,老话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平民有平民的难处,当官有当官的难处。钟书记当时作为一县之长,那是因为当时县里关闭的企业太多,所以他……”
没等玉梅的话说完,英娃手往桌子上“啪”一拍,厉声说道:“根本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儿,分明是他们这些当官的就没心没肺!”
玉梅无奈地愠怒着说:“英娃你……”
没容玉梅后边的话说出,英娃就抢过玉梅的话说:“王玉梅,你能帮我了你帮我,你若不能帮我,你就别劝我去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了!”
“你……”玉梅气得呼噜扭身而去。
也许玉梅气很了,玉梅一气走后,再也没向英娃打过照面。英娃急得一蹦跑着要去榛子沟找她,可英娃走着走着一想,玉梅一定有她不回来的难言之苦。为了不给玉梅增添忧愁,英娃把所有的苦愁当即往自个肚里一咽,又折了回来。
这些天,英娃是白天躲账,晚上喝酒浇愁。他折腾得人瘦了,也老了,连头发都愁白了一半。到了这个时候,英娃才相信,伍子胥一夜愁白头的说法,是确有其事。
焦虑中,英娃豁然开朗,他顿时多了个心眼,国际桑蚕大战再残酷,也不会把蚕茧战到三块钱一斤吧?会不会是对方想压茧价,故意用三块钱一斤的价逼他降价?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要亲自到市场上探探价,那怕一斤能卖五元、六元,也少赔点。谁知,英娃跑市场上一打听,茧价已降到两块钱一斤了。天呀,照这样即是把库里茧全卖了,工人工资一开,剩下的连银行的利息都还不上……
英娃从外边回来,没敢白天往家里回,他一直躲到天黑下来,才偷偷回到自己屋里。到了家里,英娃入眼望见贴在中堂上那张祖师爷像,正慈眉善目地望着他。好像是在劝慰他要挺住,迈过这道槛,就平安无事了。又好像说别怕,有我保佑你!
望着祖师爷那慈眉善目的容颜,英娃也明知那安慰和保佑是他的自我安慰和想象。但是,却让英娃再次感到,求神容易,求人难哪!使英娃再一次觉得,王光德送给这张祖师神像的良苦用心。此刻,英娃望着面前的神灵,想着自己背一屁股烂账,走到这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地步,尽管他竭力抑制情绪,调整心态,默默叮咛自己,挺住!挺住!可他还是愁得抑制不住,不由他掂起一瓶楚河老酒,对着嘴痛苦地往肚里灌。直喝得两眼昏花,面如红纸,心里越想越没脸活,也无法活下去了,就晃晃悠悠地走出屋门,走出村子,向丹江河边走去……
英娃晃晃悠悠来到丹江河边,他望着河水,两眼一闭就往河里扑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哎呀,英娃你……”
英娃闻声随即回头一看,是妻子玉梅喊他。玉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他:“英娃,你咋能往这绝处想呀!”
“让我去死,你让我去死!”英娃一扑一扑往河边挣着,“别管我,你别管我呀……”
玉梅“叭”一耳光打在英娃的脸上,顿时反拉为推:“你死,我看着你去死呀!”
英娃驻足回过头来,他用哀愁的目光望着玉梅,说:“玉梅,我……”
“你不是个男人,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玉梅愤愤地说着,蹲到了地上。
英娃仍用哀愁的目光看着蹲在地上的玉梅,说:“玉梅,我到了这等地步,我还有啥脸面活呀……”
玉梅“呼哧”站了起来:“我王玉梅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张口死闭口死的人!这些人都是软蛋,都他妈是窝囊废!”
英娃抬眼看着玉梅,说:“玉梅,我不是软蛋,我也不是窝囊废,可、可连你都躲着不见我,你说我还有啥活头呀!”
玉梅抹了一把眼窝说:“英娃,我不是躲你,我是给你找地方卖蚕茧去了……”
英娃木木地摆摆头说:“你别安慰我了!市场我都跑遍了,蚕茧价都降到了二块钱一斤,简直连个油菜籽价都不如啊!”
“我找的买主可是十块钱一斤哩!”玉梅一脸认真地说着,哧儿拉开提包,一把抓出两扎百元大票,扬手往英娃面前一举,“不信你看,这是人家给的定钱!”
绝望中的英娃,本来听玉梅说找到一个每斤蚕茧十块钱的买主,就觉得荒唐,现在见玉梅竟把两扎支棱棱的百元大票举到他的眼前,英娃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在梦中,弄得他呆愣愣地看看举在面前的钱,又看看面前的玉梅:“这、这难道是真的?”英娃茫然疑惑地支吾着,转首看了看身旁的丹江河,又扭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伏牛山,最后把目光又移到眼前空旷的河岸上。直到玉梅提醒他说:“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回去把蚕茧装车,给人家送货呀!”
英娃这才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也让英娃立刻又前途光明起来,不由得心里一喜:“哎,是是是!”英娃点着头欣喜地应着,这些天他第一次绽开了笑脸。
第二天上午,英娃怕乡亲们误会他要逃避躲责,英娃先把民工们的工资一文不少的发了,后让玉梅把蚕茧拉走。
英娃当时只顾高兴,待玉梅押着货跟车走后,英娃又后怕了。常言说货到地头死,人家只给十万块钱的押金,一旦把这么多货送过去,人家下了货不再给钱咋办?现在这事多得很,别说玉梅一个女人家,外边多大那公司都被人家骗了。再说,他自己还亲自在市场上打听过,不说十块钱一斤的蚕茧价,就是一斤三块、两块五的茧价都没人给掏,玉梅咋会找到个毎斤蚕茧十块钱的买主,肯定是人家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让咱钻。
当英娃正为之担心呢,玉梅当天晚上就交了货回来了,虽然蚕茧全卖了,但玉梅告诉他对方现金不足,除拿回来二十万元现金,其余的先给打了个欠条。
但毕竟又拿回来二十万块钱的货款,加上押金的十万。英娃一算,还合五六块钱一斤蚕茧价哩。英娃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就跟玉梅商量,赶紧把地里的桑树全挖了,腾出地种油菜。不然照这样再荒一年,那可就亏大了。
玉梅却摇摇头说:“不能挖,虽然眼下蚕茧不值钱了,咱还可以等着卖桑树苗!”
英娃苦涩地一笑,说:“亏你还当过县里的致富能人哩,现在蚕茧都贱成油菜籽价了,谁还拿钱来买桑苗啊?”
玉梅诡秘地一笑说:“信不信由你,听我的没错,工人工资你已经发了,你快去把承包费给村里交了。”
英娃随即提示着说:“哦,还有村小学和村敬老院那捐款呢!”
玉梅听英娃一说,有些迟疑地说:“我看那捐款,就、就先不捐了!”
英娃眼冲玉梅一瞪:“咋能不捐呢?既然咱红口白牙说了,就得捐!”
玉梅忙纠正着解释说:“我是说先不捐,不是说不捐!”
英娃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是一个人说话算不数,讲不讲诚信的问题,这捐款不能往后放,现在就捐!”
玉梅觉得英娃说的在理,就让英娃先去村里交了承包费,接着又让英娃给村小学和村敬老院各捐了一万块。
英娃把这款一捐,不知哪位土记者写了新闻报导发出去,立刻产生了轰动效应。这一轰动,不但省报、市报记者来采访,县乡领导亲临现场,而且村村镇镇都来参观学习,纷纷要英娃和玉梅谈致富经验。这下儿,不但英娃原有的桑树园,被人们争先恐后承包了,他育那几十亩桑苗也都卖了出去。玉梅随之与一家一户,签订了植桑养蚕技术跟踪服务协议,并给所有植桑养蚕户签订了包销蚕茧合同。
英娃一见签的合同,又慌忙阻止她说:“玉梅,你疯了,还是犯啥神经了?我叫你只和他们签订,传授植桑养蚕技术协议,你咋给人家签订这毎斤十元的蚕茧回收合同呀?”
玉梅两眼一瞪:“怎么,你让我给他们签订传授植桑养蚕技术协议,那他们植桑养蚕的茧子咱不回收,让人家卖给谁?我告诉你,咱不做那骗人的事,咱更不能做骗老百姓的事!”
听玉梅如此一说,英娃顿时满脸通红,支吾着说:“我、我是说咱往这合同上一写,那就得按合同回收蚕茧!”
“对呀,”玉梅将头一点,一脸严肃认真地说,“咱既然给蚕农如此签了合同,到时就一定得照这个价收茧!”
见玉梅的态度严肃,说得斩钉截铁,英娃的嘴张了几张又合上了。
一转眼第二年的春茧下来了,蚕农们纷纷把茧送来了,英娃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按合同上签的十元钱一斤收了茧,玉梅又按毎斤十元把茧运去交了货。英娃看着运走的蚕茧,暗自在心里埋怨着,说:“玉梅呀,你做这叫啥买卖呀,不说赚个仨核桃俩枣了,看这还得赔上损耗,白搭上运费和工夫哩!”
就这样,英娃看着玉梅运走了春茧、夏茧和秋茧,眼看又到回收晚秋茧了,英娃再也憋不住了,决计等玉梅来了,要冲她发发火,让玉梅别再这样回收蚕茧了。
谁知,英娃等一天,不见玉梅来,又等一天,还不见玉梅来,那天英娃终于等来了玉梅。见玉梅一来,没等英娃憋在肚里的话说出口,玉梅却先向英娃报喜,说市场上的茧价,又涨到二十元钱一斤了!
英娃闻听,当即摆着头说:“你就别在编瞎话安慰我了,你越这样,我这心里越……”
“谁编瞎话安慰你,你没听人说商场如战场。谁敢说瞎话闹着玩?”玉梅一脸正经地说着,随手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呈到英娃眼前,“你看,我把合同都给你签好带回来了!”
直到英娃接住合同一看,见对方法人签了字也盖了章,才相信合同是真的。这时英娃立刻有过去的担心,开始动心了。继而就后悔地说:“唉,要是咱回收那么多蚕茧都别送出去,现在全拿出去卖卖,我的天,那咱这回可就真发了呀!”
玉梅点点头说:“是啊,商场如战场,市场变化无常,趁茧价上涨,可把咱那些蚕茧运去卖了吧!”
英娃后悔地摆头苦笑着说:“你就别拿我开涮了,咱地都承包给人家了,回收那茧也贱卖了,这真……”
玉梅“哧儿”一笑说:“英娃呀,事到如今,可实话给你说了吧,咱去年那茧和今年回收的茧,都还没卖!”
“什么?你真的还存着?”英娃仰起的头,随即又往下一耷拉晃着说,“不可能,这不可能!真都存着,你会从哪儿弄来恁多钱?”
玉梅叹了口气,说:“唉,当初见蚕茧降价积压,我借不来款,又想不出帮你的办法,眼看你都要急出病来,不得不用我那座榛子山申请抵押,又找乡里任书记担保,才给你贷的款!”
英娃更加疑惑不解了:“什么?你说是用你那榛子山抵押贷的款?开玩笑,你那榛子山别说不能抵押,就是能抵押,那能抵押几个钱?!”
“啥?我那榛子山值几个钱?你也太低估小看我那座榛子山了!唉呀,算了。反正我怎么说,你也不会信。走,我现在带你去一看,你就知道我那榛子山的价值了!”
玉梅说着,就当头往榛子山走去。英娃跟着玉梅登上榛子山一看,眼前立刻呈现一片罕见的奇观:那满山的榛子树,咋奇怪地变成了一头头刺牛,一只只刺羊,还有刺飞机,刺汽车,刺火车,刺亭台,刺楼阁,还有刺塔林,刺寺庙,刺寺门……
可谓千奇百怪,生动形象,栩栩如生,简直如再造一个人文景观。还修剪了一条通往山顶的绿色通道,道路两边修剪着榛刺览杆,美观大方,十分好看壮观……
看到这儿,英娃既惊异,又激动,他望着玉梅:“你这……”
“你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切吧!告诉你,我已跑遍了祖国的名山胜水,”玉梅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张彩色照片,“你看这是桂林的山水,这是苏州的园林,这是陕西的兵马俑,还有这是长城……我融各地景观和咱本地自然风光为一体,在这榛子山上,开发这一生态环保的人文旅游景观。”
英娃顿然领悟地点了头“噢”了一声说:“当初你说出去跑跑,我还以为你是出去散心呢,尤其见你回来后,一门心思钻到这榛子林里不出来,我以为你还没从冻坏橘子林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呢。没想到,你竟搞出这么一山绿色奇观。”说到这儿,英娃不由翘起拇指,“奇迹,真是奇迹!”
玉梅淡漠地一笑,说:“咱这算啥奇迹,美国早就有柏树公园,非洲也早有独树旅馆,听说越南,还有个独木庙呢!之所以这样干,是我感到这绿色企业,它虽然没有办厂、开矿挣钱多,来钱快,但这不污染环境,也不破坏生态植被,而且一次投资,永久受益。再说咱这儿是南水北调中线渠首水源地,这样既保护了生态植被,又保护了环境,净化了水质,也开发了旅游,这叫一举多得!”
听玉梅一说,英娃猛然联想到自己这几年种黄姜、办皂素厂,给全县农民带来那么大损失,他不由沉沉地唉叹、愧疚着说:“唉!我……”
玉梅见英娃那样,忙说:“英娃,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只是……”英娃勉强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那、那你后来,咋知道全县那么多人,要买桑苗植桑养蚕?”
玉梅没有直接回答英娃的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英娃,说:“给,你把这个一看就知道了。”
接住材料一看,英娃瞠目了。原来那是玉梅两年前给县里写的一份《在全县大力开展植桑养蚕的建议》材料,材料上有乡里任书记的签名,还有县委钟书记的批复。英娃的目光刷一下,从那份材料上移到玉梅身上,像看一个陌生人似地看着玉梅:“你、你咋能用这去欺骗县、乡领导,让全县老百姓植桑养蚕呢?”
玉梅闻听满脸的不高兴:“看你说这啥话,这咋能是欺骗?我是按照你给我提供的植桑养蚕信息,我又通过市场行情调查预测,得知蚕茧降价,不是国内国际蚕茧过剩,而是世界上个别国家,企图利用桑蚕大战,击垮我国的桑蚕产业所致,这是一场阴谋。为此,我就向县乡领导写了这个建议,县乡领导根据我的建议,不但对国内国际桑蚕市场进行了调查预测,而且总结了过去不注重保护种植养殖专业户利益,挫伤了农户种植养殖积极性的教训,县里不但批准了我的建议,而且县领导还亲自出面,给县农村信用社协调,拿我的榛子山给抵押贷款,把咱去年低价没卖的茧和今年回收的茧,全部库存起来……”
英娃感激得“呼哧”抓住玉梅的手:“你、你让我咋谢你呀?!”
玉梅一笑,说:“其实你不要谢我,要谢你就去谢钟书记吧!”
英娃闻听,意外地望着玉梅:“你、你说是钟书记帮咱的?”
玉梅深情地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其实你上次错怪了钟书记。英娃你知道吗,那次你去找钟县长时,你光知道钟县长得病,可你知道他为啥得病?你知道他又为啥没有帮你?你当只是你一个皂素厂被关闭了?你一个人困难渡不过难关?不!咱淅川一次关停环保达不到零排放的企业,三百多家,其中,年产值超亿元的企业就有四家,直接经济损失6.75亿元,致使万余名工人下岗失业。爆破小矿一百余座,查封矿山开采洞口八十余个。你知道当时有多少厂长经理去找钟县长帮忙支持?你知道当时又有多少下岗职工去围攻县委、县政府要工作要饭吃啊?钟县长为之血压升高,当时就晕倒在办公室里,要不是抢救及时,他……”
英娃愧疚得狠狠照地上跺了一脚,唉叹着说:“唉!我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
“岂止是这样,”玉梅说到这儿,手指往英娃眼窝里一点,“可你知道不知道,关停这些企业,可都是钟县长上任这些年来,他一个个操心办起来的。那一个个企业他像抚育小孩一样,从呱呱坠地,到嗷嗷待哺,从爬起跌倒,从跌倒站起,你知道钟县长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神。有的已成为县里支柱产业,有的前景可观,刚刚见利,有的才刚刚投产,就夭折关闭……你说他当时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他又病倒在床,他咋还有能力帮你呀英娃!”
英娃瞪着一双眸子,木木地望着玉梅:“……”
此刻,玉梅见英娃说不出,哭不出,也笑不出,只是木木地站在面前望着她,就轻轻推了他一把说:“还呆着干啥,还不快找车把咱库存的蚕茧运出去卖了,给人家还贷款!”
英娃这才干干地说:“噢,我、我这就去!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