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宣战

　　男人的脸色仍旧没有大的波澜，声音听起来也还是镇定的：“整个城市都知道，城寨那个地方就是个不毛之地，我花那么大的力气把它弄到自己手里来干什么？当个村长？还是说你会认为我借助那个地形搓白面？”
　　“你在对面合作的那个商人呢，前两天买春的时候被我给抓了。以后再找人合作的话，不要找那么好色又胆小的，我只是吓吓他，都还没动手，他自己就全撂了，而且知无不言。”龙鼎兴的语气里满是讽刺，迎着男人的脸道：“最适合城寨这个地形的，当然是沿海别墅了。你买下它，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说实话，你们的嗅觉真是灵敏，料定这块地以后价值不菲，便果断把洗干净的钱拿出来，能让自己更像个正经商人不说，还能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块地方占为己有，果然是贼不走空啊！至于搓白面，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你的财富早已不需要靠这种高风险的生意来加持。更何况，白面这东西，你都已经扣到陈辉身上了，现在他死了，这白面背后的所有东西就都跟着他一起入土了！”
　　龙鼎兴接着道：“看来陈辉对于你来说真的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不仅把所有的事情都栽赃给了他，还专门把当时命案现场的毒品也放到了他的房子里，吸引我的人去把东西给搜出来。说实话，起初我不太明白，你是何来的自信，从来都不担心陈辉会把你给咬出来。后来我明白了，你的计划里，陈辉不管做什么，都会是死路一条。”
　　“你安排人去迪厅，把孔望祥和棍叔的死讯传达给阳鼎兴，然后在阳鼎兴杀回城寨的时候，又找人到警局报案。”小李冷冷地补充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阳鼎兴如果杀回城寨，陈辉必定有一死。警察即使赶到了，也只能替陈辉收尸。从头到尾，你下达的指令少之又少，但每次都能精准地抢在警察前面，尤其是一组前面。因为你知道那个姓邝的没脑子，一定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毕竟……”
　　小李慢悠悠地道：“他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人，他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肖队长。”
　　“呵呵……呵呵呵呵……”男人听完小李的话笑了起来，双手不住地拍着掌，“真是男怕入错行啊！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怎么不去说相声呢！啊？前前后后讲的这么精彩，不去搭个台子真是可惜啊！”
　　男人夸张的笑并未让龙鼎兴动怒，而是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照片随意地扔到桌上，“看看吧！这些照片比故事更精彩！”
　　男人的目光被照片吸引，随手抓起一张后脸上瞬间没了淡定的神色。照片里，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被绑坐在凳子上，嘴角未干的血迹像是刚刚挨过打，看向镜头的眼睛明显带着恐惧。
　　将目光洒向别的照片，发现每一张的风格都几乎一样，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脸上受伤的程度各不相同，而且背景很明显不是在警局的审讯室里。
　　“这几个人你肯定不会陌生吧？都是跟了你好多年的，对于你的光辉事迹，那可真是如数家珍啊！”龙鼎兴带着嘲笑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深邃，望着男人有些痴呆的脸冷冷地道：“二十三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年幼的孩子坐上了归国的轮船。他们受够了国外的排斥，将多年艰苦创业和勤俭节约下来的钱带回国内，期望能开启人生新的篇章。但是他们没有料到，也不曾想过，一母同胞居然会比大洋彼岸的那些人更坏。顶着自己人的面孔，骗取他们的信任，假意引导他们前往安置区，却早已计划好在路上埋伏，企图抢走他们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
　　龙鼎兴说到这里顿了顿，将手中的烟纸捏成了一团，“年轻的夫妻不愿意束手就擒，冲突之中，夫妻俩都被残忍杀害，连孩子也没有放过……由于痕迹全部都被清理干净了，这件案子一直都被定性为失踪，二十多年过去了，数不清的同类型案子也被时间给埋在了土里，无人过问。”
　　点燃一支香烟，龙鼎兴将烟灰缸拉到自己手边，抬起眼睛盯着男人的脸庞，沉沉的声音令屋子都开始颤动：“你认为只要清理掉了痕迹，就不会有人发现线索；认为只要除掉了活口，就不会有人前来报仇。但是老天有眼，当年这么多的所谓的失踪案，还有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他被冰冷的海水冲到岸边后，又被众多好心人给救上了岸，最终长大成人。他的名字，叫阳鼎兴，养大他的地方，叫城寨。”
　　说到这里，龙鼎兴身体前倾，盯着男人的眼神变得犀利，“血债终究要血偿的，肖队长。或者说，我应该叫你……火哥。”
　　男人原本坦然的神色在听到火哥两字后瞬间消失，连同轻松的坐姿都变得僵硬起来。龙鼎兴的话语还在继续，低沉的声音像是钟声一般：“以前我很不明白，一个破过无数大案要案的老警察，凭着数不清的战功一路升到副局。可是为什么眼看着又要高升，却在任命下来之际提交了辞职信。直到把你过往的所有都捋清楚我才知道，那些高位对于你的吸引力多有限。但是你不要忘了，你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沾满了鲜血，你经手的所有的所谓生意背后都是一条条人命。这些账，总会到要算的那一天。”
　　短暂的沉默后，男人抬起头，眼神里竟然浮现出一丝杀意，“你一个小警察，知道的太多，不怕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吗？”
　　“呵呵呵呵……”龙鼎兴突然冷笑起来，刚才温和的态度也转变成了咆哮：“我劝你看清眼前的形势再来威胁我。你觉得我今天会让你好好的走出这个门吗！？一直到现在，你的履历还在局里的光荣榜上，你他妈的没有被这份荣誉压的抬不起头吗！？当年局里的人不顾上面的阻拦，跟着你打土匪、捧你当队长，像英雄一样的佩服你！结果呢？你在杀那些归国华侨的时候，有想过他们是受到了多大的鼓舞，怀着多大的希望回来的吗！？没有人知道你个王八蛋干的事情比土匪更坏！”
　　“够了！”男人大吼一声，手指着龙鼎兴怒骂道：“你没有资格跟我讲这些屁话！当年我们这些穿制服的，每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结果每个月到手的钱才那么一点点，吃不饱又饿不死！而那些回国的人呢！他们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举家逃到南洋，等到安全了就带着一大家子回来！我们给予保护，负责照料，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一点自由都没有，还要看他们趾高气扬的嘴脸，凭什么！？就因为他们挣了几个钱，就可以高人一等不知所谓！？我们这样的人就活该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人可以有秩序而无自由，但不能有自由而无秩序！无论你有任何说辞，那都不能成为你杀人灭口的理由！”龙鼎兴丝毫不示弱，嗓门大的都能听见回声：“你身为警察，干着杀人越货的事情，连孩子都不放过！像你这样的人，枪毙十次都不够！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嚣，跟我颠倒是非！？”
　　怒吼完的龙鼎兴锤了下桌子上的照片，抬起手指着男人的鼻子道：“你做过什么，这些照片上的人全都交代过了，对于我的刑讯，他们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又怎么样？”男人的脸上带着自信，“你当警察的，难道不清楚刑讯得到的口供一份都用不了吗？不管他们跟你说过什么，最终到了法庭上，你还是白忙活一场。弄不好，你还会丢了饭碗，每天过着处处遭人排挤的生活！”
　　见龙鼎兴不说话，男人得意的神色逐渐在脸上展开。他点燃一支香烟，徐徐吐出烟雾后将照片放回桌上，做了个请的姿势，“为了找到我，你也费了不少功夫。开个价吧！我绝不还价！”
　　“你觉得多少钱可以买人命？”龙鼎兴轻蔑地一笑，“你报个价，我看看能不能买到你的命。”
　　“那你抓我！”男人嘴里叼着香烟，伸出两只手挑衅般地道：“让正义来制裁我，让法律来审判我！”
　　龙鼎兴的沉默令男人更加肆无忌惮，夸张的语气里满是嘲讽：“你一个小警察，连规则是什么都没明白，凭着道听途说的故事和一腔的热血就想来抓我？”
　　“呵……”龙鼎兴自嘲地摇头笑了起来，看向窗外降临的黑幕眼神寂寥。
　　“咚！”
　　龙鼎兴突然掏出手枪拍在桌上，但语气里却并未带着愤怒：“本来还想给你个体面的机会，现在看来不用了。”
　　“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无用之人，对社会没什么贡献，仅有的身份也不能为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带来一点实质性的帮助。”龙鼎兴点燃香烟，端起枪把玩似地摸着套筒，淡然的声音仿佛在讲一个故事：“你是个聪明人，所有的证据链都被你熔断了，我想这也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再加上你是个很有钱的人，就算真有事情，花重金请个好律师，硬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从而逃脱法律制裁。那些没钱的人，除了期待有良知的人为他们伸张正义外，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个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底层其实都是灰暗的，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起码比阳鼎兴晚。”
　　握着枪的龙鼎兴并没有带着多少杀气，但仍然令男人收起了笑容，半晌才缓缓地道：“怎么？想直接一枪打死我？”
　　龙鼎兴无声地笑了笑，默默卸下弹夹放在桌上，接着麻利地拉动套筒，一颗澄黄色的子弹应声蹦了出来。将空枪放下，龙鼎兴又掏出自己的证件和手铐拍在桌上，这才缓缓开口道：
　　“在我不长的人生当中，经历了一段很多人一生都无法想象的艰辛。也正是因为这一段经历，我学会了一些技能，一些对于谋生来说几乎毫无用处的技能。但无论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看，这些技能也都是付出了无数的鲜血习来的，即使对于社会发展起不到任何帮助，但对于你这样的败类、畜生而言，一定是噩梦般的存在，也是你最为害怕，甚至不敢想象的存在。”
　　龙鼎兴虽是平静的说着，但仍旧令身旁的小李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冷。对面而坐的男人眼睛跳动着，像是平复了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威胁的话语：“对付我，你有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无所谓！”龙鼎兴坐直了身子，目光中透出一丝坚决，但语气仍旧淡然：“你认为是个小警察对付你也行，认为是我个人要替天行道也罢，都无所谓。我知道你的背后还有个人在帮你，帮你拖住城寨的工厂手续，帮你完成城寨的地契交易，帮你挣黑钱，也帮你撑伞。不过你不用着急，我下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龙鼎兴缓缓站起身，整理着血迹已经干涸的外套，“从我进这间房子开始，你的人生就已经不由你说了算了。城寨已经成为了历史，但它的未来会怎么样，你没有机会插手，也不可能再看到了。现在是我和你之间的战争，无论你打算做出什么样的努力，你的命。”
　　龙鼎兴说到这里抬手指着男人，话语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我要定了。”
　　男人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冷冷地注视着龙鼎兴。窗外，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无边的黑暗像一头巨兽，缓慢吞噬着越来越少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