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突袭

　　两天后，黄昏。
　　城市的东郊外，一处自带院落的三层建筑坐落在野湖边。野湖不大，但清澈的水质仿佛被人刻意清理过一般，连水底漫游的鱼都清晰可见。几只略显慵懒的天鹅静静浮在水面，享受着点点余晖的同时，还不忘用修长的喙清理自己洁白的羽毛。
　　建筑的背后，一座小山仿佛不受骤降的温度影响，山上的植被仍旧郁郁葱葱，和市区里遍地的黄叶相比，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挥手放倒一个拦在建筑门前的壮汉，龙鼎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冲身后的人道：“铐起来铐起来！吃什么了长这么壮！”
　　小李掏出手铐将壮汉烤在水管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抹布塞进壮汉的嘴里，回头看了眼院子外已经倒下的几个壮汉道：“你们几个！抹布不够就脱他们的袜子，把嘴给我堵严实咯！”
　　“好的李哥！”
　　建筑背后的山坡上，一名警员端起望远镜扫视了一眼四周，抓起对讲机道：“龙队龙队！确认安全！”
　　“收到！”龙鼎兴回应着，转头冲其他人道：“小李跟我进去，其他人警戒！”
　　院子里的动静明显惊扰了宁静的氛围，走廊深处的房间里，一名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厌恶的神色顿时生了出来。
　　“老板，我去看看！”年轻人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带着极度的不满拉开房门，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脸。
　　惊诧的感觉令他浑身忍不住一哆嗦，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脑袋便被重重地按在墙上，整个人瞬间晕倒在地。
　　“风水真不错！”龙鼎兴踱步走了进来，转头看着沙发上面露疑惑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地道：“依山傍水哈！”
　　中年男人并未表现出大的慌乱，将视线从手中的文件移到龙鼎兴的身上，简单地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你们是？”
　　龙鼎兴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却双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致地观察起眼前这个打扮讲究的中年男人。
　　男人长着一副标准的国字脸，从高挺的鼻梁和犀利的剑眉不难看出，年轻时应该也是能迷倒少女的类型。男人该是很讲究的人，下巴和唇边的胡子看得出来是精心的刮过，就连已经斑白的鬓角都被收拾得一丝不苟。
　　男人的眼睛炯炯有神，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双眼睛似乎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即使碰上龙鼎兴这样的不速之客，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厌烦。
　　“我以为你认识我，结果你这一问，我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角色。也罢，既然来了，我就做个自我介绍。”龙鼎兴自嘲地笑了笑，盯着男人的眼睛平静地道：“我就是那个碍了你事的人，龙鼎兴。”
　　男人的瞳孔发出不易察觉地收缩，转瞬间又替换上了淡然的神色，看着龙鼎兴带着刀疤的脸，并没有说出一句话。
　　“怎么？不敢承认？还是说，你下过的指令太多，一时想不起来哪一条是针对我的？”
　　“问你话呢！你他妈哑巴了吗？！”身后的小李终于忍不住脾气骂了出来。
　　伸手止住小李，龙鼎兴拉开凳子坐了下来，瞥了眼沙发上的文件缓缓地道：“不急，时间有的是！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就慢慢地聊！”
　　男人没有说话，靠在软皮沙发上扬了扬下巴。
　　龙鼎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边拆包装边开口道：“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可以让城寨这么一个积累了多年的产物，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土崩瓦解，而自己却不沾一点灰。又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摆出这么大一个棋盘，把跟城寨有关的所有人都变成棋子，连刑事一组的那帮人都毫无察觉。周密的计划、严谨的手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本事和思维。”
　　男人无声地笑了起来，从铁制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看来，你是来为城寨当出头鸟的。不过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城寨那地方跟我隔了十万八千里，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怎么可能会和那个地方有交集。”
　　“是啊，你犯不上自己下场。大到白面，小到钱庄，只需要你一句话，自然会有人替你卖命，即使多死几个人也无关痛痒。”龙鼎兴说着伸手摸了摸墙上考究的瓷砖，“而你，只需要待在自己豪华的宫殿里面，指点江山就够了。”
　　男人听完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扣帽子的事情信手拈来啊！”
　　“是吗？”龙鼎兴无声地笑了起来，抓过桌上的金属火机点燃香烟，扬起头看着天花板喃喃地道：“几个月前的西郊命案，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命案现场还有专门的人回来清理痕迹？一般的罪犯在杀了人之后都会慌不择路地逃跑，而这次的罪犯居然还有反侦查意识。”
　　“兴许是时代变了，人也会跟着变聪明！”男人看了眼龙鼎兴的便宜香烟，轻笑着道：“罪犯也是人，学聪明了也是常事。”
　　“时代变了吗？”龙鼎兴反问一句，眯起眼睛看着男人，“我更愿意相信，是人变了。或者说，时代的好坏，取决于人心的善恶。”
　　“这要看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它！”男人点燃香烟，淡蓝色的烟雾渐渐在房间弥漫，“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人是如此，时代更是如此。不论哪一个先变，你都要顺着变化走，不然等待你的就只有一个结果，输。”
　　“听你这么一说，我最后一点不明白的地方都豁然开朗了！”龙鼎兴赞许地指了指男人，笑容使得脸上的刀疤都有些扭曲，“刚开始我不太明白，钱庄里面那么多的资金，如果一旦被点了，背后的老板得有多心疼。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钱庄生意于你而言，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当钱庄的生意暴露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丢弃这个钱庄了，反正这个钱庄里最大的客户是陈辉，而陈辉近几年的发迹，又全部来自于你。没了现钱，他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说到底陈辉真的就是个悲剧，在你这里挣到第一桶金以后，对你就变得言听计从，甚至要去城寨搓白面这种事他都能不加思考，直接跟阳炎雄提了出来。不得不说，有钱真的能使鬼推磨！”
　　龙鼎兴自顾自的讲述令男人有些不明所以，伸手打断了后面的话语，“你没完了是吗？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城寨什么的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叫陈辉的，我更是没见过。你一而再地往我头上扣，是脑子有点不正常吧？”
　　“呵……慢慢听着不要着急，反正你今天走不了。”龙鼎兴轻笑着，根本不在意男人铁青的脸色，“你原本的计划，是让城寨借助地形的优势搓白面，然后让警察捣毁窝点。但是你没有料到阳炎雄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陈辉的分量在城寨里也明显上不了台面。不过你何其聪明，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顺着变化走的人是不会输的。陈辉被执行了家法，原本挣快钱的生意也被城寨给清空，对城寨的怨气达到了顶点。这个时候你站出来，先是利用赌徒杀了对陈辉执行家法的阿海，紧接着又力挺他当城寨的龙头，让他去搞定城寨的土地，所有的钱你来出。”
　　龙鼎兴指了指沙发上的文件，“这厚厚的一摞，想必就是陈辉给你弄回来的地契转让文件吧？！说回来陈辉真的是只懂歪门邪道，却一点不懂思考，竟然笨到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不过人不是机器，只要是需要人办的事情，当中必然会有无法管控和遗漏的地方，就比如你和陈辉，都管控不了阿虎的每一个动作。”
　　男人的脸部微微跳动，目光本能地看向手边的文件，听着龙鼎兴低沉的话语：“陈辉忽略了练武之人间的惺惺相惜，忽略了阳鼎兴和阿虎之间的棋逢对手。阿虎并没有选择在阳鼎兴负伤的时候动手，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和阳鼎兴一决高下。即使后来阿虎把陈辉引到后面等死是按照你的要求在做事，让手下的人去警局报案也是按你的指使在做，但他放走大头和海胆，却是他自作主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从来都不是跟你一样拥有蛇蝎心肠的人，即使有目的，他也不会对无辜的人动手。只是可惜，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害了他，认为自己可以放倒阳鼎兴，再不济也能拖到警察赶来，这样的话，阳鼎兴被抓，陈辉难逃牢狱，而他，有你在背后撑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龙鼎兴说到这里发出一声轻笑，“可惜，他低估了阳鼎兴，现在别说完成你交代的任务，什么时候能从医院醒过来都得打个问号。”
　　男人听着阿虎的事情，脸色变得阴沉。但龙鼎兴似乎并没有打算看他，仍是自顾自地道：“陈辉忽略掉的最重要的，也是要了他命的一条，就是一个宗族的核心。他注定不可能理解，无论外界怎么变，无论宗族的内部有多分裂，一定会有人站出来挡在最前面，即使做不到力挽狂澜，也会为这个宗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恩情这个词，在极重感情的人眼里是多么重要。那个人可能没什么文化，可能只是个屠狗之辈，但那个人不会辜负对自己有恩的人，更不会在恩人危难之际袖手旁观。而陈辉，临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天真的认为阳鼎兴不敢动他，更天真的，是他还坚信，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一定能得到丰厚的报酬，殊不知……”
　　龙鼎兴吐出一条烟柱，目光落在白纸黑字的文件上，“你要的只是这些东西，他的命，你从来都没想过要留。”
　　“没话说了是吗？”龙鼎兴夹着香烟，神色淡然地道：“当初你暗算我，就是因为我坏了你的事吧！？或者说，我太过于接近了的计划，你不希望变数出现在我身上，所以急着要除掉我，短短一个星期就埋伏了我两次。是不是我不死，你连睡觉都不踏实？”
　　“我警告你注意自己的措辞！”男人的面目变得狰狞，指着龙鼎兴的鼻子沉声道：“你从进来到现在，所说的东西全都是无稽之谈！我是一个商人，还没有笨到要去动一个警察的份上！”
　　“说的好！”龙鼎兴一拍桌子，抬手指着男人的鼻子冷冷地道：“起初的时候我也不明白，什么样的黑社会会想不开去动警察呢？干黑社会是为了讨生活，而不是找死。后来我发现我的方向是错的，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黑社会，你是贼，是匪！你要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无论这一路上碰到什么样的阻拦，都会被你斩落马下。人命，对你而言只是数字，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不重要。”
　　“呵！”男人冷笑一声，重新靠回沙发上轻松地道：“依你这么说，如果我是你口中的人，你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问题！”龙鼎兴微微一笑，冲沙发上的文件一扬下巴，“你怕是自己都没有料到陈辉的效率如此之高吧，短短一个晚上，城寨的地契就被他收的差不多了。说回来城寨的可悲之处也在这里，多年来的惯性思维造就了他们对龙头无条件的信任，陈辉仅仅一句话，整个城寨顿时作鸟兽散，连一丝的迟疑都没有。而陈辉，在完成这件事之后其实就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你想直接除掉，但又怕脏了你的手。所以你找到杀阿海的凶手，借助他的口，将陈辉在钱庄的身份给抛了出来，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陈辉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我会自动变成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除了不遗余力地抓捕陈辉外，不会再碍你的事。即使我抓不到陈辉你也不会担心，因为城寨也绝不会放过他。”
　　龙鼎兴说到这里讽刺般的竖起大拇指，“不得不说，你这一颗黑心两手准备的本事，我龙某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