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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那场大爆炸

作品名称:槐荫花影      作者:亦 凡      发布时间:2023-06-29 22:25:34      字数:3976

  那场大爆炸,那场鞭炮厂大爆炸,时间已经离我很远了,但那可怕的场景和记忆仍很清晰。
  进了腊月门,乡里迎年的氛围就开始浓了。这天下午,到四点还有五分钟。这五分钟的时空,正在发生着各自的事。
  鞭炮厂正在赶制鞭炮,天路爷不经意看了一下摆在桌子上的马蹄子表,他从擀鞭炮筒的房子走到制火药的地窖。花姑放下已装好火药的鞭炮走出填药房子,要去给她的大头儿子喂奶,随后,还有素、想、丫几个也要回家给孩子喂奶。
  鞭炮厂不远的广场上,宝根和几个男孩子在玩打茧的游戏,小兰几个女孩子在跳房。他们玩得浑身冒汗,有的脱掉了棉袄。
  七爷爷和我爹在大队开支部会,研究明年春耕生产,正为种棉花还是种花生,争得面红耳赤。
  唐奶奶正在给五保户王奶奶打针,王奶奶又在埋怨老天爷还不让她走,活着受罪浪费粮食。唐奶奶笑着轻轻扎针推药,说“天老爷让你当寿星,不到百岁走不了”。
  我和万福、顶亮带领青年突击队,在东河边整理台田。明年沿河这一大片土地,要改成水田种植水稻。万福复员回村后,担任了团支部书记,还保持着部队上雷厉风行的作风,非要领大伙年前干完这活。万福说:大伙加油干,过了年就去“红校”买他们试验的种子,明年我们也可以吃上大米饭了。顶亮说:这下好了,再也不用去河东拣他们落下的稻子了。那边的人真坏,宁愿烂在地里也不让拾。我说:明年我们队里还要种花生,种芝麻呢,今后的日子要好起来了。
  这时的一切的一切凑成了冬日乡村宁静美好的生活图画。
  当指针指向四点,钟摆“当”地敲响第一声。一声巨响,接连巨响,鞭炮厂一片浓烟火海。
  “坏了!鞭炮厂出事了!”七爷爷推开被震得摇晃的屋门,一个箭步冲出去。
  广场上的孩子们,有的震得坐在了地上,有的大张着嘴呆呆地望着火海,小香“哇哇”大哭,她娘在里面。
  唐奶奶挎起药箱,就往外跑,回头对王奶奶说:“不好了,鞭炮厂起火了!”
  万福看见冲天而起的浓烟,惊呼:“村里起火了!鞭炮厂!”他心一紧,首先想到曙光。万福冲在前,我们跟在后,风一样向村里冲去。
  一时间,全村的人都往鞭炮厂跑,挑着水的,拿着二齿钩的,拿着脸盆的,有的还拿着被子。
  火很大,烟呛人,救火人靠不近。一桶桶水泼向大火,火势稍减,踉踉跄跄跑出几个人,身上衣服,头发烧着了,人们往他们身上泼水。他们诉说着指挥着人们去哪里救人。
  七爷爷抢过一桶水,从头到脚冲了下来,没感到冷,奋不顾身冲进火海。这是填炮药房间,爆炸中心。抱出来一个,放在地上,身上衣服没了,声音细弱地喊,“疼,硌死我了!”唐奶奶急急凑上叫着,“曙光,是曙光吗?不是,不是,是小香娘!”接着喊:“棉衣,棉衣!”有人送过一床被子,盖到小香娘身上。我爹又抱出一个,头发上还着着火,那边老铁又救出一个,老黑又救出一个,一声声“没气了,没气了!”唐奶奶一个个找过去,呼喊着:“曙光!曙光!”她的声音里有了哭腔,面对这么多烧着的人,她这个医生无计可施。救出的人有的死了,旁边有些人嚎啕起来,现场更加混乱。我爹又从火海里出来了,他眉毛头发身上都着着火,两臂抱着一个,嘴里喊着:“快!快!快进去救老七!”唐奶奶赶过来,“曙光!曙光!是曙光!”那个人轻轻地“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万福和顶亮抬着一个出来,“七爷,七爷找到了!”唐奶奶撇下曙光,一下子扑过来,“老七!老七!”七爷爷袒露着上身,头发全烧焦了,头上一个大洞流着血,双眼紧闭,已经没气了。唐奶奶喊了一声:“我的天哪!”就昏过去了。
  我爹喊着:“里面还有没有了?”爆炸时从里面跑出来的人,爆炸前去给孩子喂奶的素、花、想、丫,都过来了。突然,丫指着制火药的地窖,“天路爷!小友,还有小芳!”我和万福奔过去,那儿没有火,只有呛人的烟。爹带我们几个人用湿毛巾捂着嘴,冲下地窖,抬出三个人,天路爷,小友和小芳。他们三个身上干干净净,都被烟呛死了。往外抬时,人们发现小友和小芳的手握在了一起。
  不知谁喊道:“消防员来了!”“医生来了!”事后知道是石灰窑上看门的明庆,用那唯一的摇把子电话报了警。可消防车和救护车进不了山,停在山外,消防员和医护人员只能徒步跑来。消防员用灭火器扑灭余火,医护人员迅速查看伤亡情况,连七爷爷在内共九人,只有曙光和娃两个女孩还活着,烧伤严重。我爹当即安排,让人找来两扇门板做了两副简易担架,和老铁几个壮劳力抬着曙光和娃,送往等着的救护车。唐奶奶和娃家里的人都跟着去了。万福参加了抬担架,我不放心曙光,也想去。爹让我留下帮着娘操办七爷爷的事。
  伤员送走了,天色暗下来了,火场散发着烧焦的难闻气味。人们大放悲声,陆续地将死者往家抬。我和七爷爷本家的几个人,抬着七爷爷往家走,娘领着宝根和小兰跟在后面“呜呜”地哭。我一时麻木了,两腿机械地往前走,两眼一直淌着泪。到了家,娘和七爷爷的本家商量着办理后事。
  曙光和娃送到县医院,进行及时抢救,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但曙光伤势严重,必须立即做手术。县医院技术条件所限,立即转到地区医院。我爹、万福和老铁、老黑几个人,又陪着唐奶奶去了地区医院。
  隆冬腊月,滴水成冰。人们来得急了,又是从火场来,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又没有带足够的钱和粮票。正在这时,李医生闻讯赶来了,得知现在的困境,他利用地区医院原来的人缘,借来几身棉军大衣、被子,又联系医院食堂,安排吃饭,真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唐奶奶的心已经碎成了八瓣,曙光躺在医院里准备手术,七爷爷尸体在家里停着等待入土,她感到天塌地陷了,来医院几天几乎不吃不喝,一个劲儿地暗暗流泪。李医生就安慰她,说地区医院医疗条件和技术都很好,曙光没事的。劝她要挺得住,不能再出什么事了。七爷爷这个书记没了,我爹作为大队长,自然要做好火灾善后工作,当务之急是抢救曙光。他内心像被烧焦了一样,眼睛充满血丝,嘴上一圈燎泡,脸上胳膊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寒风一吹针扎一样,穿着浑身破洞的衣服,楼上楼下,里里外外地跑,和医院商量着手术方案。曙光手术比较大,需要大量血浆,我爹打电话给村石灰窑的明庆,让在家的民兵连长侯胜组织几个青年民兵,赶紧来地区医院准备献血。那时候人们的观念还比较落后,认为男人的血贵如金,积极性不高,好说歹说来了四个人。经过化验,连我爹、万福在内也就四个对上血型,万福的血是O型,万能献血者。每个人献了200cc,用于手术。曙光是严重烧伤,需要手术植皮,肢体器官修复,弄不好会有并发症。
  曙光烧伤面积大,做得比较慢,大家在外面焦急地等了一个下午还没出来。眼看晚上六点了,出来一个护士,大伙儿一阵紧张,问怎么样了。护士说正在进行,还需要输血。我爹要去献,被万福拦住了。万福说我爹是主心骨,年龄又大,他是O型血,由他再去献。献血过程中,结果忙中生乱,万福因刚献完又献,身体吃不消,晕过去了,幸亏抢救及时没有大碍。到了晚上八点,手术终于做完了。曙光推出来时,浑身缠满绷带,活活像一个蚕蛹。唐奶奶心疼地一个劲地喊着:“曙光!曙光!”,麻木得像个木头人。
  第二天上午十点,大夫说,病人已经过了危险期,但还得持续观察。大伙儿听了后,稍稍松了口气。我爹和唐奶奶商量,留下两个人陪护,其他人都回去,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办呢。留谁呢?这时万福说:“你们回去吧,我留下。我和曙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她如今受了伤,我理应照顾她。”李医生也说:“我也留在这儿,医院有什么事情,我还可以跑一跑,协调协调。你们就放心回吧。”我爹一看觉得这样比较合适,又嘱咐安排了一番,就和唐奶奶回凤凰山了。
  回到凤凰山已经是下午了。天阴沉沉的,还不到四点就暗下来,看来要焐一场大雪。火灾虽然过去了几天,那种气氛仍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迷漫着焦煳的味道,有火场发出来的,有死了人的家里烧纸飘过来的。村头墓地里堆起了几座新坟,纸幡被风刮地飘飘摇摇,不时有人家的哭声传来,凄凉悲伤。死者除了七爷爷都入土为安了。
  我爹和唐奶奶回到家,一进村口压抑在心底的悲痛达到了极点,一下子爆发出来。唐奶奶一声凄厉的叫声“老七!”,就一头扑倒在棺材上,我爹也泣不成声地跪倒在七爷爷的棺木前。顿时,院子里哭声一片。在宝根“娘!娘!”的呼唤声中,在我娘一声声“姐姐”的劝慰中,唐奶奶终于止住哭声。我娘和七爷爷的几个本家,向她细说七爷爷的后事处理。最后商定明日午后出殡。
  忙了几天的人们渐渐离去,院子突然显得清冷起来。我和宝根向棺材前的火盆里添着烧纸,想着七爷爷平时对我的好,不由地泪水又落下来。我娘搂着小兰,和我爹陪着唐奶奶,默默无语,一张张悲哀扭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更加扭曲。
  孩子的心大人很难懂得。不知道宝根想起了什么,还是对于这死寂般的恐惧,突然大声哭起来,怎么劝也劝不住,好像要把这黑夜哭醒,把天哭下来,把地哭陷下去。
  宝根这一哭,大人们仿佛又回到了现实。我爹点上一支烟,拍打着棺木,好像对七爷爷说话,长叹一声:“唉!老伙计!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从初级社到人民公社,都一块当干部,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日子稍微好点了,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后悔当初没有拦住你办这个鞭炮厂,你说咱穷,要为大伙儿挣点钱。可如今,如今人没了,我真后悔呀!”我爹说这一通,使本来不哭了的唐奶奶又哭了起来,埋怨似地数落躺在棺材里的七爷爷:“老七呀!你不讲信用,上次我爹走了后你说,我们的最困难时候过去了,下步盼着孩子快快长大就享清福了!你可倒好,现在撒手不管了,让我们娘们儿怎么活呀!”我娘也不住地抹眼泪,安慰唐奶奶。就这样,他们几个大人,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和七爷爷话别了一个晚上。快明天的时候,我恍恍惚惚地看见七爷爷走出了院子,回头看了看我们,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和一串有力的脚步声。
  安葬了七爷爷,那天下午到夜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好像天公要有意掩盖这残酷的现实一样。
  一场大爆炸,粉碎了八个家庭的幸福。大灾发生时的痛是紧张麻木的,大灾发生后的痛犹如反啮,愈久愈深愈痛。我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为唐奶奶和曙光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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