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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老屋琐忆

作品名称:争光岁月      作者:秋耕      发布时间:2023-07-04 12:10:42      字数:14127

  1、初入出版社时,我一直租房居住着。但一年多之后2008年的一天下午,突然接到女房东的电话,说她家的一个远房闺女即将结婚,要我立即搬出所租的屋。其实那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她是想大幅度涨价而已。我知道她的恶意,但自忖一介书生,岂能受此霄小的摆弄。然而,不同意就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搬出,无奈之下,只好向我在省城的二哥求助(我是极不轻易麻烦别人的,即便是亲戚)。恰巧,二哥把新买的房子刚装修好,于是我便先搬了进去,在那有着混合味的房子里临时住了几天。后来二哥家陆续从他们的老屋里搬来了,但我仍是没有租到合适的房子,二哥说,你就住进我们的老屋里吧,反正老屋一时还不想对外出租,你进去可兼看管一下房子。就这样,我又搬进了他们家的老屋,一住竟五年。
  随时光的流淌,老屋与我朝夕相处,春夏秋冬,它陪伴我渡过一个个寂寥的夜晚,也让我对老屋里外的景物倍增情感,因之我对它也愈发地亲近,对它的点点滴滴更愈发清晰起来了。
  老屋距出版大厦有近10公里远,来回需乘坐公交车,是上个世纪六七年代建筑物,在省教委的家属区的一个院落里。小区总计有八幢房子,按行的顺序一连串儿排着四幢,按列的顺序是在行的两边各列了两幢。小区绿化率很高,有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和冬天不落叶的冬青树、松柏及水竹之类;秋季则桂花飘香,银杏迎风与菊花怒放;春夏则更是各种花草次第开放,花红绿叶的。我住的老屋,在小区最南端的一幢楼次中间单元,一楼,带有一个小院子。院子两侧及正面则全是铁栏栅围绕着,由于年代较为久远,铁栏栅已是锈迹斑斑了。好在院落内外皆种满了树木及藤本植物,那些铁锈不仔细看还很难察觉的。院落约有十七八个平方米,正面靠东有一棵高大的椿树,估计也有十几年树龄了,每年初春的时候,尚能采撷一些椿树低处枝桠上的香椿嫩芽,可抢先品得那早春里的一抹春意;正面靠西则有数株两三米高的月季,大约是老屋成立后由小区统一种植的,几十年了,它长得有大母指那么粗,黑铁一般的颜色,但每年四季开花,月月绽放出淡淡的小花;院落的西侧有邻居栽种的丝瓜、南瓜等农家常见的瓜果植物,那些藤蔓则常常爬满铁栏栅,当它们花开时,便有蜜蜂或蝴蝶来采蜜、起舞,而到夏秋结瓜时,那些又长又细的丝瓜则顺着栏栅的架子,挨个挂着,那又小又红的南瓜则像小灯笼一样,把秋天的院落照得一片金黄;院落东面呢,则是另一邻居摆放的一排花卉,也是十分地清香可人。院落的地面,也或许是年久失修,本来是平整的水泥地面,却因风雨的长年侵蚀,变得高低不平,有的地方已明显地裸露出泥土来了。地面靠东一点的地方,竟然长满了野草,什么野艾蒿、野菊等均抛头露面了,在一些角落里甚至还长有何首乌,它的青绿色的藤萝也爬满了一地。
  不过老屋实在是有点旧了,采光也很差,室内即便是白天,倘不开灯,很难看清物件的。厨房、卫生间等设施更已老化,墙面及桌椅板凳或沙发上,处处留下了亲戚家儿子小时的“大作”。那小子极聪明而又顽皮,在涂鸦的同时,还常常撕破桌椅沙发面皮或者在其上打一窟窿什么的。他又是极爱小动物的,上学之余,养了许多种小生物,蜘蛛、蜈蚣、蚂蚁、蚕蛹之类,都曾饲养过。为此,老屋里还时时见到这些“恐怖的生物”。然而,不论老屋是怎样的陈旧与混乱,对我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了,至少我暂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从此不再受那些恶劣房东们的刻薄,也不再在某个夜晚或清晨,突然听到物业或保安们那凶狠的敲门声了。自从搬进了老屋里来,我自然地十分珍视它,爱护它了,尽管我早出晚归,但凡有点时间,我便整理或修补一下家具,或打扫一下房间、院落等。整块的时间,则往往是双休日了,只要不加班或回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家里,便喜欢独自一人呆在老屋里,打扫打扫卫生,或泡一杯清茶,读点书、写点东西,其快乐实无与伦比的,虽然有时也倍尝那份孤寂之味,和那份平淡与清寒之苦。
  年间久了的老屋,一如上了年龄的老者,生病是常常有的。老屋西边的一角,一条裂缝愈加发长了,大了,我怀疑有一天老屋是否承受得了在它上面五层楼重量的压力,随那条裂缝就突然地倒地了。不过,这种担心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在六七年代建筑的房子,其牢固性和抗压性是过得硬的。不过,在老屋住久了,老屋自身的毛病还不是主要担心的,常常让我吃惊或有些心悸的,还是年久的老屋喜欢招来老鼠或蟑螂之类的恶物。有几次,我与老鼠们斗智斗勇,虽然我最后胜利了,但却也佩服老鼠或蟑螂们的智慧,有时竟感叹人类的聪明与生存能力,未必比它们强多少。与它们斗,虽有些烦与累,但也比较快乐的。可是,见到蜈蚣时,我就十分地害怕了。同样是爬行动物,但我最怕的还是蛇或蜈蚣之类的。
  记得有一年的一个夏天,有一天晚上,外面电闪雷鸣,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了,我关好老屋的门窗,心想不能让老鼠之类的又钻了进来。可是当我做好这一切后,在客厅的旧餐桌上放置的一台半旧手提电脑上,正津津有味地阅读小说时,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我下意识地向脚下看时,只见一条有筷子那么长的蜈蚣正从我的脚上爬过,我感到一阵死亡的恐怖遍及了全身。我几乎是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顺脚把那条大蜈蚣也甩了出去,它被重重地摔到墙的一角,显然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住了,它在那角落里,稍停了一下,便很快地钻进靠卫生间一面的墙缝里去了。惊悸之余,那个晚上我竟一夜没有睡,因为极害怕那大蜈蚣随时钻了出来报复我。当然,自它钻进了墙缝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它了,只是偶尔还能见到一两条极小的幼蜈蚣,或许它们正是那条大蜈蚣的徒子徒孙呢。对于幼小的蜈蚣,我是不怕的,一脚踏下去,它们立即就送命了,那一刻,大有痛快淋漓之感。
  不过,自此我每又疑心它们的大蜈蚣是否出来要我的命,于是我每当睡觉前,总是把被子先摊开看看,确认没有害物时,才放了心睡觉的,或者每到阴雨天,我一人在老屋里时,总是特别地提防那条蜈蚣出来活动。其实,后来我才知道,蜈蚣是不轻易上床的,它们喜欢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生活,相反,有一种叫花斑的家蛇,或一种野外的响尾蛇,却喜欢钻进人的被子里,享受人的温暖呢,可是倘你不小心得罪了它们,你可能不光是怕得要死,而是真正地要见马克思的了。
  是的,老屋就是在这样平静与活跃的结合下,过了一年又一年,有时还不免让我有点提心吊胆的,但我还是极喜爱老屋的。它四周环境极好,安静而清丽;室内虽然陈旧,也有小动物们的活动,但这不妨碍人的生活的,所以,它仍然是读书人所偏爱的地方。清静无为,其实不也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么?况且,时有小动物们来游玩,只要不太干扰它们,我想它们应与人能和平共处的。
  我与老屋相处已有几个年头了,但它毕竟不是我的所有,倘有一天亲戚对我说,你走吧,房子有人租了,你另想办法吧——那是我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了。诚然,我心知我不可能总是呆在老屋里的,我与它虽已息息相通,但毕竟它是亲戚家的,我仅仅是一过客,这个,我还是十分地清醒的。可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为此而将伤心落泪的。老屋呢,或许它也会有些感应的。是的,它将感受到我内心的伤痛和那份落泪的缘由吧。
  
  2、在我客居老屋的头一年,曾养护了一盆君子兰。那盆君子兰自冬到秋,自孕蕾绽花,到傲然怒放,给了我相伴的快乐和心灵的慰藉,至今难已忘怀。
  我是夏天搬到老屋的,冬天到了,寒风凛冽,院子里落满了枯枝黄叶。一次,我因临时有事,月底不能回家与妻儿团聚了,只好呆在老房子里,有些孤苦和无聊。但却正好借此时机,认真地把老房子打扫了一遍,那日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极舒坦和快乐。老房子里面焕然一新了,外面可还是狼藉一片呢,于是又打扫院子,见凉台上仅有一盆花,但几乎看不出是什么花了,它显然因长时间没有管理而干燥枯萎,只是根部尚有些生机,那根如一棵蒜头那么大,挺可爱的,泛着一丝绿意,显得很坚强。花盆是一只很大的四方形陶瓷做的,上有图纹和一些已认不出的字体,但却精巧雅致,美观大方。于是拨去盆中的杂草,将土松动并添加了些新土,以便让那“大蒜头”被覆盖住,不受冷风霜打,最后浇些水,这盆花就算是我第一次管理。只是,其后我便没有再理会它了,一是我仍旧忙于生计,自顾不暇,二是冬雪纷飞,彻骨的寒冷,也记不起那盆花了。
  春天终于到了,雪融冰销,一切都欣欣然,院子四周也热闹了起来。高大的香椿树生出了嫩嫩的芽儿,一些不知名的小草更是耐不住一整冬的寂寞,纷纷地露出浅黄的小脑袋,在春风的亲吻下迅速的向上长着。一天傍晚下班回来,我走进院子里,正准备开门进屋,偶然瞥见凉台上放着的那盆花,露出了两片嫩绿的叶子,叶子有些厚实,虽然纤小,然确已令我十分的惊喜了,那盆花我只是随便地护理了一下,而且整个冬天也没有理会,但她却在凉台上抗寒傲雪,不屈不挠,在大地回暧的时候,展叶报春了。
  仔细地看那盆花,原来这是一盆名贵的君子兰!哦,这两片小叶子,仅是两片嫩绿的叶吗,我不禁惊异于她的生命力了,我又是怎能不激动欢喜呢。是呵,只有君子兰才能有如此极强的韧性,才能有如此的坚强刚毅的性格。在这其后的数周内,那盆君子兰愈长愈望,宽大厚实的叶子,向四周伸展着,它通体碧绿光亮,犹如着蜡一般,晶莹剔透,光彩照人。于是悉心养护,时常松松土、浇点水,约莫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它先是绽开了两朵小花,黄白之中带着桃红,开始时低着头,如少女般的羞涩。过了几天,花抬起了头,朵儿变得大了,颜色也变得红艳艳的了。又过了几天,绿叶丛中再开出两朵,此时盆中绿叶红花,相得益彰,使整个小院子一下子变得春光明媚,生机勃勃起来。那时,凡在院子旁边走过的人,都驻足观赏一番,莫不啧啧称赞!真是一盆好看的君子兰呀,多么艳丽,多么高雅!
  其实,君子兰——确切的说,我所养护的那盆是一盆大花君子兰(miniata),花开的时间并不太长,为了能留住这一美好的瞬间,我便用手机摄像机把它拍摄了个够,至今还保存在手机里。的确,随着夏天的到来,花儿很快凋落了,一些鼓鼓的小果子包在花心中,只剩下枝叶了,然而那些犹如碧玉琢成的叶片,已然自成一景,显是一些观叶植物所望尘莫及的了。君子兰是喜阴爱凉的,初夏的阳光虽不太炎热,但亦把它烤得不敢旺盛兹长。有一次,在阳光下,竟发现它如生病了似的。于是,我每日清晨不待太阳出来,就把那盆君子兰搬到椿树的脚下,或干脆搬到室内,等下班回来再搬出来透透气,如此反复,乐此不疲。一个夏天过去了,我每日与“大花”相伴,也许它能感到我的呵护,“大花”亦长得更大了,风度翩翩,如君子玉立。到了秋天的时候,它完全成熟,威武而俊秀了。
  国庆节过后,老房子的主人,亦即我的那位二哥,或许长年在外拼搏应酬,终于在一次北方出差的途中,口吐鲜血,住进了医院,经过检查系胃穿孔等,计有七处。我去看他的时候,见他已瘦了一大截。于是,他在自家新房子里静养。一天,他开着车来到老房子,把他自己的一些衣物等并那盆大花君子兰一同带走了,——原来,大哥亦是极喜欢那盆君子兰的。也许人在病中,特别需要调节心情吧,况且那盆君子兰高雅的气质和无私的品格,足以让人感到一股清心宁静情致。再者,君子兰又因其极富顽强的生命力,历来被称之古稀长春之花,因此有“大花”相伴于大哥,我也放心了。
  只是,自“大花”离我而去之后,凉台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些苍白和荒凉,小院子里也顿失生气。每日下班回来,不见“大花”,怅惘若失,时时有一股强烈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我的“大花”呵,如今冬天又将到了,你过得还好吗?
  
  3、走近老屋正面时,便可以看到靠它的左下角曾有一小块用水泥围成的花池。——自然,这栋老宅只是由我暂住的,而花池或许是二哥当时找人砌成的,亦或是原楼院完工时就顺带的,总之有些年数了。我客居老屋第二年的冬天,小花池里由于较长时期无人管理,塞满了枯枝残叶,竟没有一株像样的花草了。
  于是,我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将这些败草悉数拨去,只剩下一些裸露的泥土,然后再用小铁铲把这些泥土重新翻整。待翻到里边右上角的时候,忽然发现几个向上长着的紫红色的嫩芽,这些嫩芽在土中虽然藏得很深,然在露出来的时候仍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状。但那一刻,我不禁惊讶于这寒冷的冬天,是何种植物的根在积蓄着力量,孕育着来年的生命呢?但不论怎样,我便高兴起来了,因为那种感觉,在这残败的冬天,仿佛一下子闻到春的气息,看到了沉寂中的生机。于是我便小心翼翼地将铁铲移开,再将较肥一些的黑土把它们覆盖住,最后又在黑土的上面铺上一层松软的细土碎草,以便迎接即将到来的寒风和雨雪。只是这以后,我仍旧忙于生计,对它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了。
  腊月底,临近年关时我准备回南水家过年。那天,大哥因要取一些杂物回到小楼院里。我们随便聊了一下,并问了一些近况。在叙话的间隙,我顺手指了一下小花池,说我如何在花池的泥土下,见到的那些小嫩芽的情景。于是大哥深情地说,那些嫩芽是红芍根发出的。这些根是他早些年从老家特意带来,种在小花池里的。红芍也称芍药,根系较粗,可入药,具有镇痉、镇痛、通经的作用;花显紫色或白色,较为名贵。记得我们小时候,在父亲劳作的菜园里,每到春天,在青菜、韭菜或油菜勃发生长的时候,常看到菜园的一角——自然是背阳的地方,而且在那泥土有些潮湿的地方上面,有一簇或几簇芍药,碧绿的叶子,如一块块的墨玉层层叠出,而茎叶顶上是一个个如鹌鹑蛋那么大的花蕾,花蕾的上面则露出紫色的纹路;或有的花蕾已经开放了,一朵一朵的,有紫红的,有纯白色的或黄白相间的,但皆美艳无比,富丽堂皇。父亲说,现在人都说牡丹第一,其实芍药才是第一的呢,只是牡丹被封为花王,芍药为花相罢了。
  ——父亲原也是偏爱芍药的,他虽然经心种植各色蔬菜,但对芍药确也是经常施肥,好让芍药开的花,个个朵儿大些。父亲还常说,大朵儿的芍药花能给人带来好运。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近三十年了,但父亲说过的话及他对芍药的喜爱,常使我怀念起。大哥或许也是这般的怀念吧,只是他怀念父亲的方式不同,他把父亲曾种植过的芍药移到城市中,并种植在自家的小花池里,只要看到这些嫩芽及春天开出的花,便能想起父亲来。而此时我以为,在那芍药根的里面,仿佛寄托着父亲的灵魂了,池中的芍药似乎也不仅仅是一种植物,它更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看到她如同看到亲人一样。是呵,这些年我们在外长期漂泊客居,父亲过逝的早,内心深层的怀念,常使我有孤寂之感,现在有这些芍药相伴了,心灵多少得到一丝宽慰。
  农历二月初,年还没有过完,我不禁紧系于芍药起来.于是,我便赶了回来,急切地看看芍药是否受到寒冷的欺压,企盼着她早点破土而出。时间飞逝,转眼已经到了三月,春天终于来到小花池里。一天下午,当我下班回来时,忽然发现小花池已冒出了两三株粉红色的脑袋了。过了几天就见它们转为绿色的茎干,而随着气温的进一步上升,那些绿色终于成为一大簇的墨绿,如一大块碧玉堆在小池的一角。但三月的天气,变化莫测,芍药也明显地感到这些,因此她仍要积蓄力量。然而我是如此一天一天地盼望着她结出花蕾,开出鲜艳的芍药花来,以至于心情颇不宁静,因为那不仅是一种植物,况且几十年了还没有一睹她的容颜。盼着,盼着,大约过了近一个月,直到前几天她终于花颜盛开,真是美丽无比呵。紫红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在阳光下显得卓尔不群,清香四溢。她一共开放了八九朵,但个个花大,散发着迷人的幽香,小蜜蜂,还有大黄蜂有花丛中嗡嗡地飞着,颇有些热闹。
  然而,我看着这些芍药的花,忽而又想起父亲和自己的亲人来,心中更是感慨万端,“芍药花开出旧栏,春衫掩泪再来看。主人不在花长在,更胜青松守岁寒”——这首王维的诗,正好表达了我那时的心情,那一刻,我不禁泪涌双颊,口中喃喃而语:人间四月天,芍药花开时。是的,我怀念着,企盼着:芍药年年花开。
  
  4、接近阳历岁末,强劲的西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奔袭而来,把前几天笼罩在地面上的雾埋浊气一扫而空。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也几乎被这风扫落得只剩下零星几片。在我客居的小区里,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通黄色的叶子也纷纷飘零,铺满了小院的整个地面。西风与冷气,团团地包裹着在我们的四周,显得萧瑟而凄清。
  夜里,我独坐在老屋窗前,随手翻阅着《红楼梦诗词赏析》,这本书是一位老先生倾尽了毕生之力而作的,所解诗词皆凄美婉约。读着这些诗词,我不禁想起自己并有些伤感起来。我从故乡来外地谋生,不知不觉地一晃二三十年了,生活得常常寂寥多于欢乐,日子过得也往往只是一掌清灯相伴着孤影。抬头看看窗外,微弱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照着窗外的小院里。看那紧靠铁栏栅边的一些杂草藤蔓,似乎早已枯黄,另一旁几株极小的野菊,在冷风中颤颤地发抖,泛黄的小花仍立在枝头,不忍离弃。此时夜已略深,忽听到几滴雨在玻璃窗上轻拍,柔柔地,不经不漫,如一位姑娘站在窗前,轻扣着门窗,与你轻声地道别。但不一会儿,雨声渐大,由远而近,由缓而急,最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向窗户猛拍着,敲打着。我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心想,好一个急切的秋雨敲窗呵。
  当然,此时我便无心读书了。于是,放下诗集,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想看一下这敲窗的秋雨。不过,尚未待我反应过来,就感到一股冷气直扑进来,猛地钻进了怀里。几乎同时,便有数滴秋雨打在我摊开的书页上,那湿润的雨点由小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个大的圆圈,写在凄冷的诗词上,仿佛如一个人的眼泪落上去的一样。我这般地看着圆圈,并想象着它如眼泪,不觉暗暗地好笑起来。这分明是晚秋时节的雨点,怎么可能是眼泪呢?难道秋也有情感吗?秋会哭吗?倘是,那么这便是深秋向我告别时的的眼泪了。她急切地敲着我的窗,莫非今夜真是她在作最后的道别?是的,秋窗是富有灵性的,它与秋雨急切地絮语,我虽听不懂她们的韵律,但能感受到那份苦涩,“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她们洒下一串串离别时的眼泪,又有什么惊奇呢?秋即将过去了,而年关将至,冬天就要来临,也许秋天自今夜将彻底地离我们而去了。一年之中,四季嬗变,我们无法留住任何一个季节,但我独眷恋秋天,希望她还是再晚一点走。我常常向往那初秋的清凉云淡,钟情于中秋的果实芬芳,也体味那晚秋时的清冷凄凉,因为这皆是人生中最富有的一个阶段。同时,我之于秋天,或许还不止这些,我的父亲,还有其它的几位亲人,都在秋天离去的,那份孤苦与悲寂,仿佛就是秋之使然,痛苦的伤痕深深地印在这秋天的季节里。我不知自己是因爱了秋天,还是因此而恨过秋天,但我却始终惦念着秋,秋给了我太多的思量与感伤。如今,秋天就要在这老屋的窗前离我而去了,只是她为何在这样的深夜里,又以这样急切的方式与我道别,使我几多失魄,几多怅然。
  冷雨敲窗秋去也,又是一年将逝。人生易老,时光的流逝那由得人们去把持一星半点。想想我们每天为着生计,为着工作而奔忙劳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静地与这急去的晚秋作最后的道别。
  夜,已深沉;心,一阵阵凉;秋雨,仍在抛洒。快把窗户关紧吧,多加点衣裳,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冬日的梦乡。
  
  5、如今,在钢筋水泥林立的都市里,似乎很难感受到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所描绘出的那份深秋的况味了。然而,倘在都市里细心地寻一寻,亦或能觅见一点点深秋的足迹,体味一下那份深沉的意境。
  可不,在我所住老屋的小区里,便有那么一丝儿不错的深秋的味道。
  小区是近几年来我一直客住老屋所有省教育厅职工小区。小区区域不大,房子均在上世纪建造的,有些墙壁上已经布满了如爬山虎之类藤蔓。小区绿化率很高,香樟树与云杉站列在小区的路旁,丹桂与松柏、银杏与女桢也种植于小区的房前屋后,更有一些杂木,比如在我住的小院旁边,就有两株椿树,还有那绿叶宽大的乔木,及降红色的枫树也在小区的各处可见。小区的花儿,草儿就更多了,蔷薇,野菊,月季,及那些老人们在各家阳台、院内培育的,名贵的或普通的花草,皆四季常开,芬芳宜人。春天的小区,自是繁花一片,热闹非凡,而到了秋天,特别在这深秋,小区的景色更是别有情致的。不必说那些高大的香樟树,绿叶成荫,在那常绿的片片小叶之间就有无数个涨满了甜汁的小黑果,只有青豆那么大,然个个饱满,是常年栖身在小区里的各种鸟儿们,在这深秋里作为最好的裹腹之物了;银杏也似乎也显得凝重起来,它的果实已早被人摘了去了,而剩下的那些叶子,在几场秋雨和冷风之下,愈显得金黄了,一阵阵秋风过后,每片如鸭蹼似的叶,在深秋通黄色的夕阳里,频频招手,显得端庄典雅。那些落叶乔木呢,譬如椿树吧,它们则每当深秋莅临的时候,叶子最先飘落,往往是在某个清晨或午后,当秋风疾扫过后,不一会儿,整个小院的地面上便铺满了椿树的叶。此时,你若细细地观察那叶子,深黄中还泛着青绿色的斑纹,形状稍长,似浓眉,你若抬头看它们飘飘荡荡落地时,它们亦好像如一双双闪烁着的眼睛,不经意地望着你似的,只是目光显得温和而有些怅然。
  霜降过后,小区里的景物便皆在清晨披上了一层白霜,人们也显得寂静庄重起来。然而,在那些一排排围绕着小区院落内的铁栏杆旁边,一小朵一小朵的野菊花,却顶着寒风,怒放着,倔强而高傲,那精神不由得不让人们一下子对它肃然起敬。不过那些菊花,其实并非野生的,有人说它们是小区里一名退了休的老师,几年前义务培育的。老师姓陈,瘦小的个子,曾错被打为*派,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伴,然几十年的教书育人,他的学生却布满天下。
  陈老爱花如痴,但尤爱菊花。他曾说,诸花之中,唯有菊花不怕寂寞与孤独,不惧严寒,傲骨铮铮,适应性强。他几十年爱着菊花,护着菊花,可谓到了人花合一的地步。可惜,他老人家于去年冬天一病去逝了。小区里的人无不为之惋惜,为此专门给他召开了一个追悼会。如今陈老走了,但他栽培的菊花却依然在这个深秋里绽放,比往年还要鲜艳夺目,真是花人感应,菊花仿佛寄托了对主人的哀思。我猛然想,那位离开了小区的陈老,他的灵魂,或许正是化着了这一朵朵立于寒风中的菊花了呢。是的,人虽去了,但在每年的深秋里,只要小区的人们一看见那些菊花,我想,总会忆起他来的吧。
  小区的深秋,每年总如期而至的。我以为,在日日相见的小区里,每当秋味愈见浓厚之时,人们的观感则愈见深切。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只要稍加留心一下,便可见到许多我们平常视而不见的美丽,只要稍稍联想一下便可获得诸多的感怀。
  “秋心如海复如潮,但有秋魂不可招”。北国的深秋空旷邈远,南方的深秋则清丽淡雅,而都市里小区的深秋呢,则深邃而静美。小区虽小,而秋之深却绵绵悠长。在我们享受小区安静的生活之时,是否感受到在小区的深秋里,物与人均被赋予了一丝儿宁静而清远的意境了呢?
  
  6、三年了,我仍一直客居在老屋里。老屋带一个小院子,四周的绿化不错。冬天到了,小区内仍见得几簇翠竹摇曳,还有那四季常绿的桂花树,及一些冬天不落叶的杂木与丛薮点缀其中,所以小区里绿意长驻,生机盎然的。只是冬天,老屋里光照时间总是那么短,因而那冬日阳光,在我,在老屋,就总显得那么地珍贵了。
  也许老屋是上个世纪所造,在小区里随被后来的高大建筑物所渐渐包围,特别是在老屋的东南方有一座新楼,刚好把老屋一整上午的阳光遮拦住了。又是一个星期天,太阳早早地从东边出来,喜洋洋地,只是气温太低,温度到了零下八度。吃过早饭,我去菜场随便购了点菜——是的,只我一人,够吃了。返回老屋时,见到别人家的凉台、院落中的阳光正熠熠地照着,真是非常的羡慕。
  快到十二点时,老屋的小院里终于见到了阳光了!看那光,金灿灿的,如一位美人莅临。虽然她姗姗来迟,但我仍飞快地投入到她的怀抱,她是那么地温暖,那么地柔和,我不能不惊异她那温润的怀抱了——呵,这冬日的阳光呀!于是,我赶紧跑入屋内,把那冷坚如铁的被子抱出来,争分夺秒地把它晒在小院里。此时,阳光直照,任何建筑树木都挡不到她了,她正照着老屋的小院落里,还有阳台上。因此,我也便搬出一张椅子和一只小方櫈,放在阳台的一角,我且享受一下这冬日难得的阳光了。
  阳光暖洋洋的,一丝风也没有。于是再进屋沏了一杯淡淡的茶,拿出几本书,一边慢慢地品着茶,一边读着《宋词三百首》里姜夔的几首词,体味着词人对远方佳人的思念,感受着对羁旅漂泊的孤寂冷落——读着这些词,不禁也让我一下子联想到自己这几年来的境遇。几年来,我一直客居异乡,而事业无成,岂不与姜词中所描写的情景有几份类似,可谓凄凉悱恻,嗟叹悲苦呵。唉,还是不看姜词吧。于是随手又拿起一本《外国文学史》,然未读几行思绪仍不能集中。然正午阳光高照,如母亲的一双温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使自己又平静了许多。于是我干脆闭起眼,把我的一张略带几许伤感而清瘦的脸庞抬起来,迎着这冬日的阳光。呵,阳光是那么地温而不热,仿佛善解人意似的,轻轻地拍着,哄着,不一会儿,我便如婴儿一般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山区的老家。那也是一个冬天,我回老家探望我的一位大哥,他长期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舍里,孤苦伶仃,为了我们他做出了太多的牺牲。那日父亲和我早早地起床,携带了一点腊肉、煮鸡蛋之类的物品,好像我还背了一小袋米。我们沿着山涧竹林旁的羊肠小道,走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时分到了一片开阔而朝阳的旱地,地里铺满了葱绿的麦苗儿,而头顶上冬天的太阳热烈地照着这大片开阔的麦地。麦地中的地气在阳光的直照下,正慢慢地升腾着,如千万条无色的绸缎上下轻轻地抖动;山风吹来,麦苗随风摆动,忽地传到地的远处,那绿色的麦浪呀,在阳光下,如同一绿色的湖面所泛起的涟漪向四周散去一样……然正处于这样的美景中,忽听得小院前有清洗油烟机的工人,在大声地吆喝着,于是惊醒。醒来发现自己正斜靠上椅子上,不见了父亲,不见了麦地。还好,唯有一样与梦中的情景一样,那就是我正沐浴在这冬日温暖的阳光里,隐约地触及到春天的信息,她抚慰着我孤寂的心灵,还有我那思念着的爱人和孩子。
  但是,冬天里,老屋子的阳光总是那么地短暂。翻身看了一下手机,时间才过下午三点半,而阳光已开始偏离老屋的小院子了,把那最后离别的光线,照在小院落前的竹梢及杂木的丛顶上,如同油画里淡淡的一抹浅黄,多么地让人想去轻轻地摸她一下。我是多么真诚地渴望着,她再与我相聚一会儿呵。但时间如同天神一般凶狠,毫不留情地催促着她,特别是冬天的下午,快到五点时,她最终收起了那最后的余辉,老屋里的小院落更是一下子变得阴冷昏暗,而隆冬时分的寒气旋即也把老屋包裹起来了。于是我迅速地收起被子,搬椅子收拾好进屋。
  晚上,我盖着白天晒过的被子,十分地舒适温暖,那被上便留有了阳光的味道。是呵,那是冬日阳光特有的味道,温馨而甘美。
  
  7、然而,住了近五年的老屋,在这春寒料峭的二月里不得不离开它了。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住在老屋里只能是暂时的,而老屋的主人心里当然也清楚的。因此,我每每念及于此,便大不安与愧疚的。然而,几年中,随着孩子在省城上大学及毕业之后,常常来老屋,杨兰有时也来小住几日,一家人渐渐地在老屋里的日子多了起来,这给了我们极大的方便,而这种方便的同时又使我渐渐懒散许多,对于再次租房已没有劲头了。但这样一来,不能不让老屋主人有些愈加地敏感起来,唯恐我们长住下去了,便想出各种暗示的方法要我搬出老屋。其实,我在上年就已购了新房,只是交房期尚要到今年的春季,所以一直延挨着没有搬出老屋。于是,老屋的主人更加疑心起来。为了打消疑虑,我只好在我新房即将交付的时候,不得不搬了出来而租住在新房附近的一个小区里,权当过渡了。
  五年了,老屋的居住条件虽不是很好的,但毕竟它给了我以栖身之处,况且老屋的小院落里,芍药花与野草秋菊之类共生,亦别有一番乐趣的。老屋四周环境也很静寂,没有火车或汽车等声音干扰,小区里有高大的乔木如云彬、松柏与香樟树之类,老屋的前面的一个角落里,还有小片水竹林,左边的铁栏栅外有一棵高大的椿树等等,这便更增添了老屋外围环境的幽雅与清静了。那时,我住进老屋后,一下子就被这宁静的环境所吸引。一开始房主也暂住老屋里,只是他常常出差,偶尔回来住住,大部分时间仍是我一个人守着。但我工作单位与老屋很有些距离的了,来往要乘车,而工作又紧,于是重新租房一事便一拖再拖,使我很不安。好在房主一家,事务也较多,对于我的租房也渐渐地松了下来,又加之老屋里有许多杂物也需要人看顾,于是便稀里糊涂里“长住”下来了,这一住竟五年多过去了。
  五年,不长也不短。在客居老屋的日子里,我常是一盏孤灯相伴,几度春秋相随,使我与老屋彼此有生命的呼吸与感受。白天,因老屋距单位较远,只好天不亮就出发,在晨曦微露中与它告别;晚上,则在晚霞与夕阳的余辉里与它重逢。只有到了夜里,我与老屋相处的时间最长,在昏暗的屋内,我常借着一只旧台灯看书或写点文字,而老屋里的家什与灰白的墙或许也默默地注视着我的。老屋里有一台电视机,刚开始还能看清图画,后来只能听听声音,看个影子了。不过,这样也不错,虽然寂寥了不少,但却也因此有了一些时间读书,充实了许多。五年多来,我在老屋里由于有大量的时间读书学习,不但通过了中级编辑职称的考试,也通过了国家计算机的相关考试,这为我今后的发展打下一些基础。而且我还写了大量的散文及一部分中短篇小说并得以在网络及报刊上发表。一些拙文,或叙衷情,或陈观点,或梦中追忆,或对人生的感悟,不一而足。这些成绩,如其说是由于有了充裕的时间促就,还不如说是老屋给了我生命的灵感与心灵的慰藉,给了我在异乡漂泊着的身心,找到了一个优良短暂地歇息港湾后才得以完成的。
  五年,时光又总是匆匆,如白驹过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春宽梦窄,我与老屋就这样日日相伴着,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然而,每年才过了春天,总又迎来秋冬。老屋大约也应有这样的感觉吧,每当春天来到的时候,小院的内外,便吐绿绽红,催促着一个个生命的成长,顿然让人感受到了一片片盎然的生机与一丝丝儿希望。在院内的东面,可能水泥地面质量不佳,一经风霜冰冻,长年积累而渐渐地受到破坏,最后竟成了一小片裸露的荒芜之地。而就在这区区之地上,无论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还是在秋草苍凉之际,各色花卉开放,杂草丛生,自生自灭;藤萝满地,沿角攀爬,自由自在的。上一年的秋天,就在这片小地上,竟然自长了一棵泡桐树,在秋天最后的阳光里,拼命地吮吸着养分,到了残秋初冬的时候,它竟长成了一人多高的小树。有一次,亲戚来老屋时,惊喜地发现有这么一棵自生自长的树,以为甚是吉祥,要我好好地善待它。其实,我对于这片小小的土地上的任何生物,均给了它们充分地空间,无为而治,让它们都自由地生长,开花与结果。有时我想,在人与人的社会里,各种痛苦与各种束缚,与在这片小土地上生成的生物相比,不知要逊色了多少呢。
  小院内是自在的,而院外左边的铁栏栅旁的一棵高大的椿树,却给了我直接的恩惠与快乐。记得每年春天来到的时候,妻总是从外地赶来老屋小住几天,为的是一品那真正的香椿味。是的,我们一起摘下那嫩绿的椿芽,翠玉清香,最先让我品尝到初春的味道了。那味,满齿香溢,回味无穷;那味,总让我想起与妻一起采撷香椿时的情景。其实,这味道,不正是老屋散发出的味道么,实是令人难以忘怀。秋天到了,老屋的小院落内落满了黄叶及小枝丫,那是银杏的叶和云杉的针叶。这些落叶,在阵阵秋风里,不啻平添了老屋的那愈加成熟的面容,而且也使老屋与秋天浑然一体,使老屋变得如秋天一样地安详与静美……
  搬出老屋的那天,恰是元宵佳节,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候,当我们把一些属于自己的杂物装上一辆出租车,就要离开老屋时,我的内心十分地凄怆,心情也格外地沮丧。当我最后望了一眼老屋时,眼里禁不住地噙着泪,毕竟我在老屋里住了五年多呀,老屋里的一物一角,小院落内的一草一木,是我多么熟悉的呵。春天就要到了,那棵自长的泡桐树应又到了吐绿展叶时候,而那高大的椿树在这早春二月里,它的清香又将归属于谁呢?反正不属于我的了。
  听说在我搬出的第二天,房主很快地就把老屋租了出去了。唉,老屋呵,你像一条老牛一般默默地承受主人的驱使与出售,只不过它的新用人是否还象我一样地与你同呼吸,共感受呢?我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而所剩下的,我只有祝福你了,同时也祝福自己。
  别了,五年中那常常默默注视着我孤灯形影的灰暗的白墙老屋;别了,我那在老屋的院落里自由自在生长的小草们与小树们,还有那一株高大的香椿树。别了,别了,我那暗弱而孤寂的老屋呀。
  
  8、2019年,我在自己的新房里住了四年多了。农历猪年初一,吃过饺子后,与妻杨兰准备去一家稍远的超市逛逛。超市是我们比较熟悉的,因为它就在我几年前曾客居老屋的地方。
  街上行人很少,由于禁放爆竹,整个城市在这初一的早上,就更显得清静。公交车倒是准点,约一个小时后我们便来到那家超市前。但当我们兴致勃勃地来到超市门口,可惜,超市的大门却被铁将军紧把着,告示写得清楚明白:年初三开门。这,不免让我们有些失望起来。超市是逛不成了,我们只好准备打道回府。但心又不甘,于是杨兰建议我们何不去曾客居的老屋看看,因为老屋距超市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转过一条街道就到了。是呀,我没有见老屋已有四年多了。五年多的居住不算长,但老屋给我许多的慰藉与记忆。在那漫长漂泊孤旅的日子里,老屋见证了我不少个寂寞与想家的夜晚,也见证了我在老屋里伴着一盏清灯思考与写作时的情形。还有,老屋的小院里,二月的香椿与勺药,晚秋的冷菊与飘叶;冷雨之敲窗,冬日之阳光,等等,均深深地烙印在我与老屋的身上。
  如今,老屋还在吗?它还是亲戚所拥有的么?带着这些疑虑,我们一步一步向老屋走去。转过街,老屋所在的小区就在眼前了。抬头望去,通往小区的路面似乎刚刚修整过,红砖辅面,整齐洁净。进了小区,再向前走了两三幢楼后就见到老屋了。老屋还在,只是它不像从前那样破旧,已焕然一新。院子的铁门油漆过,泛着葱绿色,不似以前那样的锈迹斑斑;小院地面也经过修整,地面的东边还用雨花石砌了一个小鱼池,西面有两小垅温室花棚。再看院子里面,老屋的正大门似乎也换了新的,春联贴得红红火火。以前,小院地面的东边可是祼露着泥土,上面长了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杂草与在嗖嗖西风下的秋菊,西边呢则是二哥从老家带回移植的几株勺药,每年春天盛开的时候,紫色的花总是散发出迷人的馨香。院子外面,有一棵枇杷与一棵高大的香椿树,但如今被砍掉了,只有隔壁的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仍挺立着,像一位哨兵看护着小院。
  “这哪似从前的老屋呀,世事沧桑,真像做梦一样呵。老屋的产权大概也早更换了吧?”妻看望了老屋后这样感叹道。是的,我已不认识老屋了,老屋大约也不认识我了。五年前,我自从老屋搬出来就再也没有回来看它。三年前,我的二哥又因故受了牢狱之灾,为抵债定是把老屋出售了。老屋,已离我们远去了,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它了,它去哪儿了?
  我们这样看着、想着,带着一丝儿失落与遗憾的心情,迈着缓慢的脚步走出了小区。我们仍沿着以前走过的路,穿过一家长有一棵硕大榕树的医院后,就可乘车返回了。路上,我与妻都沉默不语,我们感叹这样的变化,感喟这样的物换与星移。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而我们也一天天地老去。人生匆匆,它真的如梦一般么?我们真的还有许多梦没来得及做完天就要亮了吗,我们到哪里去追寻于它呢?
  是的,过去的时间,过去的人,过去的老屋,过去的痛苦抑或过去的荣光,我们握不住它们了,它们远离我们而去。但它却值得我们深深的怀念与永久的珍视,如果身体还可以,那就把没有完成的梦做完。春江花月夜,小楼又东风,明天的太阳仍是红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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