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家的时候

　　1、六年多的时间，由于我从热闹一下子转入平静与清冷，环境的改变，人事的变迁，两地分居的寂寞，尤其显得孤独，想家的时候便多了起来。那些年，工作基本上是程序式的，单调乏味，如没有加班的事，大多数的时候就赶往自己的宿舍，如此而已。不过还好，我是一个爱好比较简单的人，除了看看书，没有别的活动。
　　有一次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一则广告，上面朗然写到：“**家酒，叫人想家”，这样的字句猝然勾起我的想家的情怀，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想家，想家，无论我海角天涯；想家，想家，忍不住泪如雨下。无论我们走得有多远，也走不出你的心啊！无论外面有多复杂，想起你就不再害怕！想家，想家，家是我们永远的根啊！”真的，如果你有较长时间在外面工作或出国经历的话，久不见自己的妻儿，看到某个沟起自己的思家之句或之物时，一定如我一样想家。而想家的时候叫人切切心痛，常是泪水沾满了枕巾。我于是反问自己：这几年外出奔波是否值得，我的路走对了吗，妻当时劝说我不要外出，我当时还怪她不理解自己，如今却是我误解妻了。
　　是的，杨兰自小便离开父母，长期寄住在姥姥家，虽然姥姥家人对她都很好，但一个才七岁不到的孩子，几个月见不到自己的父母，怎能不饱受想家的苦楚。有一次因为实在想家，哭着要回去，但她姥姥无论如何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的，于是她自己跑到河边的一棵树下，想着想着进入了在梦乡，在梦里好像父母正抚摸着自己的脸，还有家里的那只大黄狗也朝着自己摇头摆尾的，一群鸡也正跟着自己后面觅食...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姥姥心痛着擦着她小脸上刚哭过的泪痕呢。
　　是呵，想家是一件多么让人彻骨铭心的事！但家是什么呢，是几室几厅装潢考究的物质还是一室一床，是自己心爱的几本书还是自己栽养一个多月都没有浇水的兰花？据说，一位富人，某天喝得烂醉如泥，还没有到家时就睡着了。一个好心的邻里看见了，扶他回家，他指着自己的心窝说：“我没有家”。是的，家其实是一份思念，一份牵挂和一份柔情。
　　
　　2、想家的时候，我就盼望着双休日或空余时间回家看看，但总是来去匆匆，才与亲人相守，又要强忍别离，恨不能把家人和家里的一物一器全部带在自己的身边，走向远方。我有小诗，道：
　　企盼周五后一日，
　　登临火车如飞燕；
　　辛苦烦忧悉入梦，
　　拥妻柔身甜如蜜；
　　时辰匆匆叹其短，
　　欲携全家一同往！
　　勿遗一物一针线，
　　人物各自不相恋。
　　
　　除了双休日，那些年也最盼着春节的来临，因为节日一到，就可以放假回家了。出版社有不成文规定，家在外地的，可以提前一两天动身回家——这也确实体现了一种人文的关怀吧。
　　记得2009年农历春节临近时，只剩下三天就过年了。那时我已是近一个多月没有回家，可谓归心似箭。腊月二十七的下午，我便早早地收拾行礼，带了几大包的东西，有单位发的，也有自己购的年货，匆匆忙忙地赶往火车站。是日，天气阴沉寒冷，下着毛毛细雨，当乘座的公交车快到火车站时，细雨变成了大雨加冰雹，无情地砸向回家过年的人们。我因火车票日期要改签嫌麻烦，故而与几个人拼坐一辆轿车，直奔回家之路。小轿车开始时跑得很快，但离家大约还有50公里不到时，雨夹冰雹下得更大了，硕大的雪花也飘落下来，路上已有一定的积雪。茫茫原野，四周一片灰暗，我们的小轿车跟在一辆大货车后面，慢慢地向前走着，看车灯射向前方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开车师傅说，路滑只好慢一点了，我们几个同车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好的”，均表示支持，毕竟安全回家是最主要的。
　　晚上快八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家门口，由于事先给杨兰打了电话，她早已站在雪地里等着我了。那一刻，雪下得更大了，当我看到雪地上她娇小身影时，一股热流一下子涌向全身，让我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是呵，无论多么大的雪，只要这股热流沸腾，它都会化着淙淙春水，欢快而充盈着心田。而杨兰见到我时，嗔怪道：“这么大的雪，路不好走，真让人担心死了。”
　　第二天雪霁天晴。但远处山岗和近处的树木街道全都披上了皑皑白絮，气温也明显下降了许多。然而过年的时候有一场大雪覆盖原野，却是别有一番诗意的，一切变得那么地洁白、纯正，给节日里的人们平添了几许宁静和升华，也增加了几多喜庆和回味。这种感觉，好像在儿时有着特别的记忆。上世纪六七年代，天气要比现在冷得多，过年下雪也比较常见，常常是窗外是大雪纷飞，窗内是欢乐融融，洁白的雪映衬着红红的对联，孩子们的欢笑伴着奋飞的雪花……那年过年适时地下了一场大雪，实令人回味无穷。雪虽然不下了，但路面结成厚厚的冰，各种车辆如蜗牛般地爬行。由于老岳父自上年病逝后，岳母一个人很是孤单，春节到了，杨兰早就打算把她接到我们的小家过年。所以年二十九那天，路虽难走，车难打，但我们还是把岳母接到自己的家里。除夕夜里，一家三代人，在震耳的鞭炮声中，品尝美酒并相互祝福着。
　　当然，年三十还有一道大餐，那就是欣赏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这些年几成了咱老百姓们的过年习惯了。但实不敢恭敬的，每年的春节晚会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小品成了低俗的代名词，一再冲击社会的道德底线；歌舞成了蹦蹦跳跳的场所，显现出了各种浮躁面孔；杂技虽然玄乎，但却也有考验平民的智商之嫌。于是看一看新版的《西游记》吧，然则其中的表演几番“雷”倒众人。是呵，近年来我们的文化娱乐渐成退废之势，是国人们的精神之无助呢，还是现在的方向操作上出了问题，实不得而知了。
　　然则，如我等平民，在传统的中国春节里，念庙堂之事也仅仅想想而已吧，江湖自有江湖的乐趣。年初三，我们吃过早饭后，与岳母、杨兰一同踏雪寻梅，亦别有一番情趣呢。在我们住的地方，有一座高约400米的山岗，山的北面有一大群腊梅花，雪下得越大，天愈冷而其香味就愈芬芳馥郁。当踏着积雪，穿行于梅林之时，其香沁人心脾，尤令人心旷神怡，如入仙界一般。
　　那天我们徒步走了近一公里才到了山麓之南，然后再步行半个多小时通过贯穿于山岗南北的隧道，终于来到了那片梅林。刚入梅林，顿时梅花的謦香把我们的疲劳消除得无影无踪。走近再看那一株株梅花，深黑色的躯干傲然挺立在雪地里，枝头上怒放着朵朵馨黄色的梅花，寒风中，梅香飘逸，花影纤纤。“蕊寒香冷蝶难飞，冰晶玉洁正开时，傲笑百花趋权贵，唯我铁骨无人欺！”真可谓敢笑严冬不发花，雪映铁骨别样红了。于是我信手摘下一朵梅花插上妻的发髻上，妻对我嫣然一笑，若梅花绽开一般的好看。
　　天依然很冷，道路上的积雪虽然被清除了（这当然要感谢那些在节日里不休息的城市保洁工了），但原野和庭院里仍覆盖着皑皑白雪。初五，我们吃过晚饭后，妻建议出去散散步。于是与妻信步来到离家不远的市政府大院广场。夜里虽很冷了，但大院内静悄悄的，一轮弯弯的峨眉月高挂在天边，淡淡的清辉从古松枝丫的缝隙里透漏下来，地上洁白的积雪映着清辉，如水中藻荇交横，相互交映，静谧而安详，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和放松。是呵，人也许在这样的雪映月光的夜里，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及本我的清纯，什么工作，什么事业统统可放置一边，好好地享受这份节日月夜的清闲了。妻也被这份清雅所陶醉，紧紧的依偎在我的身旁，于是我对妻背诵起古典散文中的一个句子，“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也”。
　　
　　3、由于长期分居两地，杨兰也利用出差时间或别的机会来省城看我，那样我们就可以小聚一下了。
　　2010年的一个夏天，连续几天的阴雨，低沉的乌云，使得整个城市变得阴暗消沉。这样的天气对于一个长期在外的游子，极易产生相思之情。这几年我一直在外漂泊，如此的天气也使我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傍晚时分，我独自一人在租居的小屋里，随便做了点晚餐，正准备举筷吃饭时，无意中看到在我的筷筒里——其实那也不过是一个小的方口玻璃瓶，其中有一双稍短的小竹筷，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思念和回想。
　　那双竹筷是一头呈方形，另一头是稍尖而园的那种筷子。几年来我一个人只身来到外地求职，虽然全力工作，但每天回租屋后，那份孤独真是莫名言状。再者，已是中年的我，每天上下班挤着公交车，与来回的中学生或上班簇挤在一起，几番失去了作为一个曾经是经理人员的自尊，苦不堪言；同时每隔半个月回家一趟的族途，来回也是挤火车，有时为了起早赶车，清晨三四点钟就得起床，奔波之辛苦可想而知。每当我发此感叹时，杨兰说，当初我不想让你外出，你听不进劝告，这下你可体会到了吧。然而，妻虽口中这样说，但心中却时时惦记着我在外的清苦与寂寞。杨兰在一家不错的事业单位上班（南水市海事局），于是经常找些理由来省城出差，这样我们便可见上一面了，为此我们都很高兴。那种兴奋如同恋爱时的感觉一般，有时也如同见了久别的朋友那种欢聚时的愉悦心情一样。虽然我与妻都已经到了中年了，但在这远离家庭的城市里，我对于妻的那份细心与眷恋，又怎能不兴奋与感激呢。记得牛津大学校长卢卡斯说过：到了中年以后,一个男人会发现,他结识的最后一个朋友竟然是他的妻子。那位校长或许也有如此的体验，不然何以说出这般真心的话来。
　　记得每当杨兰来省城办完公事情后，就快中午了，我便从单位出来，同她会上一面。常去的地方是一家开在闹市区的“大娘水饺店”，水饺质量不错，口感也好，各种馅都有，蔬菜的，肉的，豆腐的等等。更主要的是店内安静卫生，七八月份外面骄阳似火，而里面清凉如春。吃水饺时，店内已准备好了筷子，也就是那种小竹筷，使用起来极为方便，我们边吃边聊，有时还给正在家上高中的儿子打个电话。吃完水饺，我们就到超市去逛逛。
　　有一次，当我们快要离开水饺店时，杨兰说：“这双小竹筷很精制的，一次使用就丢弃怪可惜的，不如留下一双做个纪念吧。”于是，那双小竹筷就被我带回宿舍。我虽然换了许多的宿舍，但那双小竹筷却一直跟随着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它是那样的静静地置于简陋的筷筒里，毫于厌言，每天看着我吃饭，感受着我无声的寂寞。有时我想，何时能结束这样的漂泊生活呢，何时能在省城拥有一个安定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再奔波，也能让那双小竹筷放进漂亮的筷筒里，一根是我，一根是杨兰，在彼此的相拥中，捕捉到生活的真正滋味呢？
　　
　　4、有时在传统节日里，我若不回去，杨兰也来省城小聚。
　　有一年中秋节，省城几天来细雨霏霏，见不到明晃晃的月亮，但闻秋雨潇潇，梧桐点滴。“每逢佳节倍思亲”，长期在外漂泊的游子，若每逢阴雨绵绵，凄风苦雨之时，便倍感孤寂清冷，到了过年过节就更加思念亲人和朋友，盼望着团聚。我独自一人来到省城后，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工作上的挑战和压力尚是不惧，然而最怕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宿舍里，独自伴着孤灯，那份思念和企盼，是最痛苦和无奈的。
　　同时，妻儿与我也一样，每当夜晚来临或过节之时，总是那么的无助，又总是那么难得几回相聚。“两处沉吟各自知”，这样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们盼望着尽快结束天各一方的格局。还好，儿子那年考上大学，并且来到了我工作的城市，我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多了。但留下杨兰一个人在家，猝然也平添了她的寂寞和忧伤。她平常为了儿子的日常生活和学习忙碌，加之在单位的事情，如此于一天天中不知不觉中渡过，尚不觉得有多么孤独，而今孩子离开家了，离开她了，虽然儿子来到了我的身边，她尚有些放心，然每天工作回家，就独自一人面对空室，怎不孤单和悲苦！
　　中秋节就要到了，我们盼望着在家里好好地团聚一次。但儿子所在的学校通知，军训还没有结束，中秋节不放假了。这样，杨兰只好来我们所在的省城了。动身那天，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杨兰说乘火车来并要我去车站接她。是日下午，我专门来到火车站的出口边，等着妻。
　　火车快到的时候，我们不断地发信息，然而接送的人太多，待火车停下，杨兰随滚滚人流向出口处涌来的时候，虽然我踮起脚尖向人流张望，但人头攒动，看得眼花缭乱的。心想，人海茫茫，哪一位是我的那位“黄脸婆”呵？最后，出口处人都走了，我只好再打电话找妻，还好她正在出口处不远的地方等着呢。见面后，妻嗔怪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并戏谑我是否是有点“智障”了，我只有报以歉意的一笑。然而我们相见了，杨兰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我们又一起乘车去孩子的学校，匆匆忙忙地在儿子的食堂里吃了晚饭，算是一家人团聚了。到傍晚的时候，我与妻又离开学校，来到我的宿舍。久别重逢，我们脉脉相视，紧紧地拥抱对方。我想，在这个中秋之夜，我们总算团聚了吧。
　　然而，正当我们准备休憩的时候，妻突然接到电话，是她单位领导打来的，说单位发生了重大安全事故，凡单位重要岗位的人员一律回单位参加抢救行动。杨兰说她正在外地，但无论怎样解释，那位领导仍坚持每位干部必须到场。于是杨兰只好收拾行李，连夜赶了回去。我送她到车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秋雨正急，冷风飕飕，站台上人行稀少，偌大的车站显得格外清冷和寂静，给人以无限惆怅和伤感。到南水家时，已是夜深人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