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社员们抗旱保苗 鸳鸯湖开闸放水
作品名称:鸳鸯梦 作者:秋鹏飞 发布时间:2023-06-14 15:57:01 字数:4502
春天已经收尾了,夏天似乎来得早了些。火辣辣的太阳普照大地,南风一天接一天不停地刮着。郑大湾西岗上的稻田开始断水了;绿油油的秧苗随风翻滚着波浪,但稻田已经出现丝丝裂痕。今天,队长安排部分社员车水救秧苗。
在小湾对面,有一座大坝,名字叫大坝,实际上就是个大塘。这个大坝还是1958年大跃进时,大队集中西片六个生产队的劳动力在大塘的基础上扩建成的。大坝坝埂下面,是一溜阶梯式下行的冲田,两边是岗田,岗田从上到下也是一个慢坡,也呈阶梯型。冲田也叫水田,一年就种一季水稻,如果不出现旱灾,冲田长年累月不断水;岗田一年种两季庄稼:割完稻子,犁一遍种小麦或油菜,割完小麦、油菜犁一遍种水稻。岗田地势高,最怕出现旱情。
大坝放水的坝楼早已露出老高。这是一个五轮头大水车;社员们架好水车,五个人都趴在横杠上,踩着踏脚同时用力,坝中的水在扇叶的轮回转动中通过车槽传进坝楼,再通过坝楼流到坝外的第二层岗田。在第二层岗田的上沿,几个女社员已经挖好一个水凼,她们两人一组,用穿好绳子的木桶像荡秋千那样,把水一桶一桶地扯到上层田里去。
这是一种机械式重复劳作,很辛苦也很枯燥。但是,郑大湾人自有他们寻乐的方式。车水的人,在右侧横杠与竖杠之间,挂一个小鼓,而另一个人则手持小铃子,他们边敲打边唱着山歌:
唱支山歌给妹听,
看妹接音不接音,
妹妹要是接音了,
哥把山歌当媒人。
妹子吔,
哥把山歌当媒人。
叮叮咚叮叮咚敲几个点儿。最后一句是合唱。
郎似高空一条龙,
姐似花园月月红,
龙在高空不下雨,
干坏花园月月红。
姐儿吔,
干坏花园月月红。
扯水的女人共四个,两人一组轮换班。闵文秀和梁秀娟一组,万光秀和林向群一组。闵文秀和梁秀娟正在扯水;她们把两根绳子固定在桶口沿上,桶口的一边绑一根铁条,两人一人拉一根绳头分开站在田埂上,一起把桶丢到下面水凼里,桶灌满水就拉起来倒上面田里。这是一种需要高度配合的活,扯桶时要两人同时用力,扯上去倒水时要两人同时松绳子。咕咚,哗啦,咕咚,哗啦,灌水与倒水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万光秀和林向群正在水凼里捞泥巴。开始的时候,每扯一桶水起来,水凼四周的水和泥就会同时流进凼里;她们必须隔段时间清理一下凼里的泥土。万光秀的裤腿已经卷到大腿根部了,但大腿上还是溅满了黄色泥点。她近年来也跟上了时代潮流,把左开口的大襟上衣换成对开;但因为她用的是按扣,加上她的胸部又丰满,来回几次捞泥,按扣自动分开,只剩下最下面的一对还合扣着,整个胸部几乎都露了出来,弯腰的时候,就像哺乳期的羊奶那个样子。
“嗳老万儿,你是不是又有了呀?”站在高处扯水的闵文秀对万光秀的胸部一览无余,就开玩笑问。
“嗯?有啥了?”万光秀头也没抬,正在凼的左侧用硬泥做埂。
“怀上了呀!”闵文秀继续调侃。
“文坚大叔不在家,她和谁怀呀?”林向群直起腰,抬起右臂,用卷起的衣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看着万光秀的胸脯笑着说。
“哎哟,真是的,都露出来了。”万光秀准备重新扣上,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算了算了,管它呢,这里又没男人。”
“怕弄脏新衣裳啊!弄脏了叫二老爷给你洗,怕啥?”梁秀娟看一眼万光秀说。
“人家男人不在屋,不像你有男人心疼!”林向群朝万光秀挤挤眼说。
“是呀是呀。”万光秀接上茬说,“维汉年轻,一晚上疼你几回呀秀娟?怕是少说也得三回是吧?”
“还三回吔,怕是一回没一回。白天干活累得跟狗熊样,夜里还不倒床上打呼噜?”闵文秀说。
“还是俵婶真心疼我。”梁秀娟紧跟着说。
“那可不一定。那一年你俵婶从水库回来,还没进屋本山就急急忙忙往回跑,还不是想疼一回?整个晚晌两个人都没出门,不过好瘾还舍得出来?”万光秀说着,抬起袖子擦下脸。
“嗳我说老万儿,这大老爷不在屋,你这日子咋过呀?晚黑儿是不是睡不着呀?越是睡不着越想解手对吧?”闵文秀笑眯眯地说。
“嗳哟,别说解手儿了,我的手儿真来了。歇一会儿俵婶。”梁秀娟放下绳子,跑几步,四下看看没人,褪下裤子就蹲下去。
“哎!那来个男人!”林向群对梁秀娟喊。
“来个男人怕啥?男人吃人啦?我们不像城里人,解手上厕所。”梁秀娟边提裤子边说,“我们要是回去上厕所,来回二里多路,这活还干不干?有的城里人,文绉绉的,说咱农村人不讲卫生,随地大小便;要是让他们来咱农村干两年,保管他不再胡说八道了。”
“哎!真来人啦,四员儿来了。”闵文秀指着前方说。
“哎哟我的妈吔!”梁秀娟扭头一看,见郑建国挑着水桶正往大坝这边走来,就提着裤子往转跑。
“刚才还嘴硬,咋就一下老实啦?”林向群说完,和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郑建国打了两桶水,挑起来就往回走。大坝到蘑菇园差不多有二里路。到了蘑菇架旁,放下水桶,扔下扁担,掀开右肩上的衣领,扭头对着肩头尖着嘴不停地嘘嘘地吹。“怎么啦?怎么啦?”手拿水瓢的何幽兰见状匆忙跑过来,“我瞧瞧。哎哟,都磨破了皮。疼吗?”说着用指尖在破皮周边轻轻地抚摸着。“哎哟,别动。”郑建国咧着嘴把衣领重新拉好。“要不马上我去挑。”何幽兰牵一下郑建国的衣领。“你去挑?算了吧。从这里到大坝根本就没路,到处是刺藤和木桩,不是刺藤绞住桶梁,就是木桩撞上桶帮,挑担水就跟玩旱船挑花挑似的,扭来扭去的。你行吗?快浇水吧。”郑建国说着把桶往支架跟前提一下。“鲁迅先生说:世界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路。路是人走出来的。”何幽兰边浇水边说。“是呀,是毛主席、共产党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金光大道,不然,中国人民肯定还走在我刚才走的那样的道路上。”郑建国说着把桶往前挪一下。“嗨哟!联想自然呀!”何幽兰直起腰扭了扭,朝郑建国笑了笑。“你教的呀!你说作文要会类比。名师出高徒嘛。”郑建国也笑着说。“农民是我的老师,你是农民,你也是我老师呀。”何幽兰又开始浇水。“演绎推理,是吗?”郑建国又把桶往前提一下。“聪明。”何幽兰把桶歪一下,舀了半瓢水洒过去。“算了,我们也该收工了。”郑建国把桶里剩下不多的水洒到架子上,开始收拾工具。
郑建国的经牛棚刷新的新居是两间相通的屋,聚卧室、厨房和堂屋(客厅)为一体。他把床放在进门左手上沿靠山墙处,床对面山墙角里是一口打了箍的八斗缸,缸里装的是分家分的一百多斤稻谷;他没有打灶,煤炉放在进门旮旯处,煤炉旁堆放着一百多块蜂窝煤;蜂窝煤旁是他自己搭建的小木架,木架上横放一块木板,上面放着炊具和碗筷;木架旁是一口小水缸。进门右手有一张小木桌,小桌两边是一大一小两张椅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好在,室内经过石灰粉刷,门前也没有障碍物,亮度还不错。
“你门没锁呀?”到了郑建国门前,见门掩一扇关一扇,何幽兰随口问。
“湾儿里人都不锁门。又没小偷,锁门麻烦。”
“那你先回去做饭,我回去看爷爷饭做好了没有;做好了我就来帮你。”何幽兰望着郑建国深情地说。
“你快回去吧,爷爷年纪大了,说不定等你回家做饭呢。”郑建国说着推门进屋,先把煤炉塞子拔掉,把小锅放煤炉上,加一小瓢水,盖上锅盖,就开始和面。面和好了,水也开了。他把和好的面团搓成像黄瓜那个样子用左手捏着,右手拿着菜刀开始往锅里削面;左手中的面不停地旋转着,面片随刀削落入锅中翻滚着,面削完了,才盖上锅盖。
“好了没有?要不要帮忙?”何幽兰端着饭碗走了进来。
“马上就好。”郑建国说着,揭开锅盖,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把苋菜放锅里搅几下。
“哟,这是什么饭?面疙瘩呀!”何幽兰伸头看着锅中翻滚的面片说。
“哪儿吔。面疙瘩不是这种做法,做面疙瘩把面放碗里加水搅匀,搅出来的面不能太硬,也不能太稀;然后把碗对着锅倾斜着,用一支筷子顺着碗口把面一点一点往开水锅里赶。我这个叫刀削面。怎么样,长见识了吧?”郑建国得意地说。
“刀削面好吃吗?我尝尝。”何幽兰说着就用筷子往锅里夹。
“小心烫着。还没给油盐呢。”郑建国想阻止,但何幽兰已经夹一片放嘴里了。
“好、吃,好、吃。”何幽兰用舌尖把嘴里的面片翻几下,吐字有点不清;吞下后接着说,“口感不错。干脆我俩换一碗。”郑建国刚把刀削面盛碗里,何幽兰就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
“你这个也不错呀!南瓜下面条。”郑建国接过何幽兰的碗,伸着鼻子嗅了嗅,“嗯,好香!走,到外面树底下去吃。”
小湾门前比较宽敞。二老爷门前靠塘边有一棵大皂夹树,树干有两人牵手围那么粗,有的树皮被孩子们磨得光滑透亮;部分树根裸露于地面,或遒劲或舒展不一而足;树冠郁郁葱葱,像一把天然绿色布伞。这里是小湾人夏天乘凉的好地方,也是他们边吃饭边闲聊的天然会所。
“爷爷,尝尝建国做的刀削面。”何幽兰走到爷爷面前,嘻笑着将自己碗里的面片往爷爷碗里赶。
“好了好了。都给我建国吃什么?”何昌德拦住孙女的手。
“他有,我们刚换了碗。你看。”何幽兰直起腰指着郑建国说。
“那你呢,不吃呀?”何昌德说着离开椅子,站起来说,“来,再倒点给你。”
“我这还有不少,够吃。”何幽兰迅速离开爷爷。
“光秀,去把那锅炕子拿过来给幽兰尝尝。”坐在旁边的肖崇娥对儿媳说。
“呃。”万光秀答应着起身拿过婆婆身边吃完饭放地上的碗摞在自己碗上,匆匆离去。
“不用的肖大太太,我这真够吃。”何幽兰接着又对万光秀喊,“万奶别拿!我这能吃饱!”
“二丫头,把这椅子递给大侄女坐。”肖崇娥对孙子说。
“嗯。”二丫头搬着椅子走过来,“大侄女坐。”
“二丫头真乖!二丫头,你男孩子为什么叫女孩儿名字呀?”何幽兰摸摸二丫头的头。
“嗯……”二丫头捞捞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丫头命贱,好养活。”赤裸上身只穿大裤衩坐在一旁的孙文年接上话茬。
“这是迷信。哪有这回事?”郑建国跟着说。
“哎,这你莫抬杠。二丫头上头的一个就没抚起来,一岁多丢了;二丫头掉下地儿就老生病,二丫头改名二丫头病就好啦!你瞧,他多壮实!”孙文年言辞凿凿。
“哎!锅炕馍来了,都尝尝。”万光秀端一盘锅炕馍过来,从何幽兰开始伸着盘子,“自己拿,尝尝老太太的手艺。”接着到郑建国、何昌德和孙文年面前,最后走到孙文固跟前,“他二爹,这块儿你加它,剩下不好搁。”
“嗯,不错,二面黄。”何昌德拿着一小块三角形的馍翻看一下才咬一口,“好,爽口,味儿也好。大婶子手艺好呀!”
“要说手艺吧,还是年轻的时候跟一个侉子学的。那还是民国三十一年,北边闹旱灾,湾儿里来个要饭的侉女人,肖崇贵给了她一碗米饭;肖崇贵呢,是个光棍条儿,不晓得他俩咋叨咕叨咕的,就一起过起日子了。侉女人姓龙,没有名字,湾儿人都叫她龙大姐。龙大姐的锅炕馍做得特好,湾儿里的女人都跟她学。我还是走娘家跟她学的呢。”
“那年我们这里也闹旱灾,听说鸳鸯湖都干透了,湖底都发裂了;是吧老干部?”孙文年问何昌德。
“是呀。那年我租种了陈九山的两亩湖边田,颗粒不收;陈九山还说租子减半儿。天啦,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我就是那年跟共产党一起闹革命的。”何昌德深有感触地回忆着。
“唉!这老天爷要是再不下雨,可别跟那年一样饿死人啊!”肖奶奶长长地叹口气说。
“还在吃饭啦,都啥时候了?”赵兰英匆匆走来说,“刚广乐来通知说,水库明天开闸放水,让我们晚晌突击把渠道沟清理好;队长他们从那边走了。走吧,快点。”
“哎哟!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孙文固噌地站了起来,“四员儿也去,幽兰就别去了,在屋陪爷爷。走,大嫂。”
“哎——我不用陪,幽兰快去,把铁锨带上。”何昌德也兴奋起来。
几个人扛着铁锨、挖锄,就跟当年打鬼子一样,一路小跑,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