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风激

　　接下来的日子，清军攻城断断续续，采取各种办法，始终未能破城，冰城滑溜，攀登困难，且死伤惨重。晋州城冰墙凌壁真成了铜墙铁壁，使得清军不能逾越。尤其是那冰凌，即便爬上去，也无法站脚，被打下城头。清军士兵除了害怕进攻的情绪，就是厌战情绪蔓延。一座小小城池，费尽心机毫无寸进，让多尔衮坐卧不安。折腾了五六天了，物资损耗严重，只能分出部分兵力，去四处抢掠，以作补充。但在晋州范围内，因粮草大多运入城，所得甚少，只能到更远的地方去。无可奈何之下，多尔衮决定围困，不信你城内粮草能支撑得住，看你吃喝拉撒如何解决。同时，往城内抛石，投信，在城外喊话，威胁或者诱惑投降，城内一律置之不理。
　　接近除夕的时候，一场大雪不期而至，纷纷扬扬一直下个不停，大雪厚达一尺了，雪花还在飘扬。战争在除夕这一天，好像偃旗息鼓了，城上严阵以待，清军却没有攻城。从城上影影绰绰望去，清军大营人员稀疏。难道清军也要过汉人的年节？虽然是战争期间，城内有了些许节日气氛。春联、彩挂、灯笼装点着大街小巷和各家门前，不时响起鞭炮声响，虽不密集，但也打破了因战争带来的沉闷恐慌气氛。虽是战争期间，人们还是没有忘记这个春节。陈弘绪安排全城不管原住户还是难民，都要吃上一顿饺子。保甲负责，士绅捐助，难得的战争空隙，难得的温馨场面。
　　也在此时，陈弘绪安排城上人员轮流回家探望，自己在小五、卢秋芳的陪护下，在城里巡视一遍，特别查看了难民吃住情况。许多难民见到陈弘绪，激动地大喊：“大人，过年好，清官哪，好官呀。”陈弘绪微笑着打着招呼：“鞑子围城，条件所限，大家在这里与本官一起过年，是本官的荣幸。后面鞑子还会围城多少日子，不得而知，大家还会吃更多苦。只要大家坚持，熬过去就会好起来的。请大家多多谅解。”说着拱手告辞，来到衙门。
　　好几天不回来，林夫人和两个孩子又惊又喜，林夫人喊：“燕儿倒茶，我去烧饭。”陈弘绪微笑着止住：“已经吃过饭了，我就是看看你们，还要到城上去。”林夫人有些失望：“哦，那，卢姑娘就不要上城了。在家过了年再去。”卢姑娘刚要回绝，陈弘绪道：“听夫人的话，卢小姐就留在家里，小五，咱们走。”说着，出了后衙，来到门房处，听老安与周元忠在说话。
　　原来两人正在对粮草计算这几天的消耗。见陈弘绪来到门口，忙站起来：“大人！”陈弘绪虚按一下道：“如何？”老安回答：“从腊月二十开始控制，到现在，总体还可，过年每人多放了半斤的量，过了正月初五就严格控制。”陈弘绪点头：“保证城上打仗将士吃饱，这是第一位的。其他人，控制在六至八两，孩子管饱。诶，周先生有何指教？”
　　周元忠拱手道：“大人，指教谈不上。但看城内井然有序，繁而不乱，大人手下有如此能人异人，令人佩服之至。就说冰凌筑城之法，实在是天助我也。”陈弘绪呵呵一笑：“周先生过奖了。鞑子不退，忧虑未消。周先生有何见解？”周元忠煞有介事：“近观天象，寒潮尽来，比之往年，严寒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寒冷于百姓似乎不是好事，然与我守城，却非坏事。须知，这鞑子在如此冰天雪地，既要生活，又要打仗，实非易事。虽然鞑子军生于寒地，天生耐寒，然于这等气候，亦不能不心颓气馁。主要是粮草接济出问题。故，鞑子军攻无果，退亦难。多尔衮素称常胜，在此遇挫，难以接受。遇上大人，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他是遇到对手了，是战是退，正作难呢。”陈弘绪点点头：“分析有道理。我看他还要持续。否则，死伤这么多人，如何交代？还有，咱们阵亡受伤的民勇也要慰问。老安与吕今中、吴九环商议一下，就说我说的，一定要上门表示慰问，有困难的家庭，给予补助，要让他们过好年，绝不能寒了将士的心。待鞑子撤走，我再上门安抚。好，就这样，老安与周先生将城内稳住，就是大功。”说着告辞上城。
　　雪从年前开始不停的下，时下时停，还伴有大雾。雾浓的时候，三尺之内物体皆隐而不见，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席老全与刘洛中、韩老冬等在城上巡查一圈，在回东城门路上，韩老冬指着城外道：“大哥，咱们过年，也不能忘记人家呀。”刘洛中忽地笑道：“对呀，人家大老远的给咱围城站岗，多辛苦呀。咱呀得想法也让人家过一个好年才是。”张凯道：“是呀，大冷的天，咱不能短了礼数，光送热闹还不够，再送点热乎的让他尝尝，才显出咱们的诚意。”后面跟着的人一齐大笑起来。席老全道：“走，去与陈大人商议一下。”
　　陈弘绪刚坐下，席老全等人就到了，陈弘绪看着几人微笑道：“正与小五说你呢，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家笑了。
　　席老全道：“大人，有何事吩？”陈弘绪道：“先别说出来，咱们学诸葛亮借东风的故事，写在手上，看看咱们想的是否一样？”席老全一愣，想不到陈大人还有这等兴趣，遂道：“好。”便取毛笔呵开笔头，在手上写了两字，伸拳于陈弘绪面前。陈弘绪也在手上画了两字，两人伸手，互相看去，竟都是“夜袭”二字。
　　众人见了哈哈大笑。刘洛中笑道：“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陈弘绪等大家笑声平下来才道：“席义士有何谋划？”席老全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咱们过年，让人家看着不是眼馋么？咱们准备点礼品，送点礼给鞑子，远来是客，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没有礼数。”陈弘绪忍笑道：“哦，送礼？送什么礼？”席老全道：“我们思谋，下了好几天雪，又是大雾弥漫，鞑子必定松懈，而鞑子兵力也分散开去征粮草。这个时机千载难逢，送礼要送得恰到好处。咱不能光敲锣打鼓让人家听热闹，也来点实际的。”陈弘绪沉思一下道：“敢死队组织如何？”刘洛中道：“大人，敢死队早已组织好，只等东风。”陈弘绪笑道：“不是东风，而是西北风，这过年礼物，就是冰冷拼盘，冰雪餐饱，大风灌缝，且管够他吃喝。”严肃了几天了，听大人说话如此的风趣，都展颜笑了。刘洛中咧嘴道：“大人太吝啬了，光送冷品，刚我们还说送点热乎的呢。”陈弘绪道：“哦，很大方啊，还有热乎的？”刘洛中道：“当然，万人敌、火铳、地雷，三大热菜，那个不热得要命？”众笑。
　　陈弘绪想了想道：“夜袭，要出其不意，给鞑子一个冷不防。谁带队？”席老全站着来：“大人，我亲自去！还有韩老冬、张凯、刘洛中。敢死队一共四十人。”老要抢着说：“我也去！”陈弘绪道：“你？老要，能行？”老要笑笑道：“大人，在城上我还干掉一个鞑子呢。过瘾！我去，为表哥报仇，替他多杀几个。”陈弘绪拍拍老要的肩膀说：“好，席义士，带上他！”又道“今夜子时行动。有何安排？”席老全道：“分为两队，刘洛中韩老冬带队，于卧龙岗偷袭，把先前埋的地雷点喽；我与张凯带队，袭击东门大营。两边同时动手，让鞑子两头忙，首尾难顾，搞他个不得安宁！”陈弘绪点头：“好，照准了，不要恋战，速战速决，就是让多尔衮记住，晋州百姓惹不得，惹了不得了！”席老全等人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惹了俺们，让他做梦都做噩梦！”
　　雪雾夜，子时许。席老全张凯等身披白布，于东南角悄悄绳坠下城、刘洛中韩老冬由东北角绳坠下城。数十人隐入雪夜。为防止踏雪出声，每人脚捆麦草，蹚雪而行。刘洛中韩老冬等快到卧龙岗之时，伏在雪中停下。只听东门清军大营火光一闪，原来席老全和张凯带了万人敌，由几个大力者背着，到了敌营外面，各自选择帐篷，点着，隔着栅栏用力扔了进去。几个火圈划破夜空，万人敌旋转着发出呼啸的怪声，准确落到大帐顶上，大帐火起。不到一会儿工夫，大帐内鬼哭狼嚎，清兵逃出，悉被火铳、箭矢痛击。那面一动手，刘洛中与韩老冬小声道：“开始！”原定的几人迅速到地雷引线处，火绳点燃，撤出，来到卧龙岗通道处，火铳弓箭对准上面。不到一刻，就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地雷爆炸，被地雷殃及的马厩率先炸窝，几匹马嘶鸣着跑了出来，大帐旁的侍卫正巧座在一个地雷上，几个侍卫应声飞起毙命。
　　多尔衮惊起，出了一身冷汗：这陈弘绪，是偷袭还是反攻？忙走出大帐，见岗上一片狼藉，几个侍卫死于非命，余者惊慌失措，雾夜远处一片火光，人马乱窜。遂汇合活着的人下岗，赶到营寨，十几座帐篷被焚，死伤数十余人。一个敌人也没看到，可见敌人是偷袭，制造混乱，且已全身而退。
　　多尔衮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暴跳如雷，口中狂吼，不知道是骂陈弘绪狡猾，还是骂身边将士无能，佩刀拔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狠狠的砍在雪地上，斜眼怒目朦胧中的城池。城墙经日夜浇水，宛如冰瀑。即便在夜色中，被火把一照，也发出白光。在他看来，这是最剜心的嘲弄。他不甘心但也明白，他败了。围城十余天，老天不助力，天寒地冻，粮草不济，分兵搜刮，战力衰减，下一步怎么办？心里顿感茫然。
　　
　　回到城中，毫发无损的勇士，受到了热烈欢迎。陈弘绪在城楼摆了酒宴，热腾腾的羊肉在锅里翻滚，香气扑鼻，一瓮酒也温热在另一口缸内，缸里是烧开的热水。先听了席老全刘洛中韩老冬讲述偷袭过程，说到老要射死了两个时，陈弘绪不住感叹：“英雄，英雄啊！晋州百姓会记住你们的。历史会为你们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谢谢你们！本官让人准备了庆功宴，比较简单，略表心意，咱们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家举杯，干！”数十个英雄一起一饮而尽。
　　直到初五，清军没有任何动静。各旗长一起到东门楼，商议下一步行动。陈弘绪笑道：“怎么，闲得慌？”席老全两手一摊道：“好奇怪呀，难道鞑子甘心失败？”刘洛中道：“不应该啊，既挨打又被偷袭，吃了哑巴亏，连报复之心都没有了？这不符合多尔衮的性格啊。”大家都对此猜疑不决。而没有参加战斗的人可不高兴了。李罗成和杨大昌除了对付佯攻，也就带人支援了南门一次，一点都不过瘾，觉得吃了大亏。没有捞到打仗，心里很不舒服，怨气化作怨语，不住嘟囔：“你们打仗，俺干看着，连喝汤都不让，偷袭也不叫上俺。这都破五了，俺们这都等着开工了。鞑子还不来，多他娘的滚这么不讲究？”大家哈哈大笑。席老全道：“兄弟，鞑子不过汉人年，就算过年，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我看鞑子心气被咱打没了。破不破五，该干咱还干，反正也不能让他歇年。从今天开始，咱们各显其能，骚扰鞑子，不能让他安生。”说着拍了拍李罗成道，“放心，下次一定叫上你。杀敌立功，光宗耀祖，机会多得很。”
　　陈弘绪对大家的斗志很满意，只有这样的勇士，才能保家安民，守护城池。陈弘绪思索一下道：“诸位，骚扰可以不断，但偷袭可一不可二，万一鞑子有了防备，就有点得不偿失了。目前，天寒地冻，我们又防范严密，鞑子攻城不得力，可能是有点束手无策。但千万不可大意。也许鞑子正酝酿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我们必须一如既往，不可放松。”大家异口同声：“是，大人！”陈弘绪又道：“那四个营寨不知情况如何？好替他们担心。”
　　刘洛中忙道：“大人，今天一大早在西门，四寨来人送消息，说鞑子曾去征粮，因寨子坚固，人们严阵以待，再加上听说州城水泼成冰的事，也有样学样，把寨子冻的跟琉璃城一般。鞑子人马少无可奈何，只好绕过寨子去了别处。寨子很安全。”陈弘绪顿时放下心来道：“好，好，这就好！寨子能自保，保甲很得力。好，大家回去继续严守，不可有一丝放松！”一众各自回到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