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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风 雪

作品名称:背城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3-06-17 14:18:20      字数:4723

  朔风呼啸,寒流袭来。
  陈弘绪迎着寒风,屹立不动。众人望着他,等着命令。陈弘绪缓缓转过身,低声道:“南门才派出的探子已经回来,鞑虏攻破赵州,焚掠三日,血流成河,死者不计其数……”
  陈弘绪的心情低沉达到极点。他肩上的责任沉如泰山。几万人的生命全系于一身。真想打开城门,任由百姓逃命。可是,身为一方官员,他不能这么做。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必须全力一拼。宁可自己死,也要保州城不破,百姓免受伤害。
  陈弘绪目光熠熠,凝视远方,似自言自语,又似剖心明志:“南宋诗人刘克庄是一个主战派,曾奔走呼吁希望上下一下奋起夺回中原。他有一首诗这样写道:‘饮血吞奴羯,盛溲饷佛貍。勿论城大小,但问守城谁?’知道吗?他说的盛溲,就是屎尿的意思,佛貍是指北方的敌人。他的意思是,要把屎尿投喂给敌人。我要说的是,晋州城不大,就看谁来守。敢问守城谁?”
  席老全率众人高呼:“我们!我们!我们!”
  陈弘绪道:“好!有你们在,晋州城必在!现在,全力戒备,准备打仗!”
  说完这几句话,陈弘绪似乎全身放松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躲不过,何妨让它早些来呢?看着席老全等人去部署,一下子坐在城垛上。小五忙上前道:“老爷,先回衙吃点饭吧。”周元忠也说:“大人,赵州距离这儿太近了,鞑子快马,估计半天就到。回衙吃口饭再来不迟。”
  陈弘绪与小五周元忠一起回衙吃饭。周元忠道:“大人,是否为拒刘宇亮首辅入城一事纠结?”陈弘绪怔了一下道:“有点,可事情已经做了,就听天由命吧。”周元忠道:“非也。大人所做并无不妥。被弹劾肯定是有的。不过,我为大人占了一卦,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一听?”“哦,既然周先生说了,本官就听听无妨。”“还说大人之陈字,原有束缚之意,或恐有小人弹劾之意,然亦有光明之象,东乃日出之处,日出则晦气散矣。当今并非不辨是非之君,想那刘宇亮不去督军杀敌,反而欲避险守城,此举恐不能令当今满意。”陈弘绪沉吟一会儿道:“此言非无道理。”周元忠继续道:“想那刘宇亮结果,小人预测其再不得圣眷,官场沉浮,人所难免。如其‘亮’字,高不成,冗有余,不过萤火之亮耳,与大人东升之日光,不可同日而语。”说着话,打着哈哈,到了衙中,草草吃了饭。
  就见卢秋芳被林夫人拉扯着出来,后面跟着小姐弟燕儿和秋阳。林夫人道:“老爷,卢小姐要见你。”其实林夫人心里明白,卢秋芳想见的是小五。
  陈弘绪见卢秋芳气色不错,正要说话,卢秋芳忙道万福:“见过陈大人。”陈弘绪道:“卢小姐不必多礼。卢小姐有事吗?”卢秋芳面泛红晕,小声道:“大人,我要报仇!”陈弘绪微微一笑道:“报仇,好啊。这鞑子就到了。不过,卢小姐的伤势如何?”卢秋芳道:“大人,济世堂的董大夫医术真好,这才几天,伤口不痛了,今天换药,已经结痂了。”林夫人道:“这倒是真的,到底是年轻人,好得就是快。就是不听话,听说鞑子要来,一定要报仇,拉都拉不住。”陈弘绪点头道:“既然卢小姐报仇心切,我不反对。不过,姑娘有伤在身,还是有个人照应的好。这样,就让小五陪护左右,巡守各城门。”
  卢秋芳颔首称是,偷着瞄了小五一眼。陈弘绪道:“夫人,家里和两个孩子就靠你了。”林夫人道:“老爷请放心。我们已经报名加入包灰队烧开水队……”女儿儿子也抢着道:“我们拿柴搬石头……”陈弘绪眼睛湿润了。多好的孩子,要不是战争,他们不是正在朗朗读书吗?
  陈弘绪看着室内的人道:“鞑子马上就到。我们还有一点准备的时间。现在,我们再做一次最后的巡查,拾遗补漏,不能留下哪怕一点漏洞。”众人称是。陈弘绪率众离去。
  小五留下,等卢秋芳着戎装。待卢秋芳整装出来,英姿飒爽,亮了小五的眼睛。卢秋芳养伤几天,与小姐弟都熟络了。这时小姐弟扑上来:“姐姐,你真漂亮!”陈弘绪的女儿燕儿仰头看着卢秋芳,艳羡道:“长大我也要学姐姐,一身戎装,神气!”燕儿的弟弟秋阳也挤上来道:“姐姐,我也上阵杀敌!”卢秋芳蹲下抚摸着姐弟俩道:“好!有志气!等着我!”说着与小五走出去。
  俩人登上城墙,看见城墙上一派忙碌景象。人们有条不紊做着各种准备。石头、石灰、砖瓦一堆堆放置整齐;隔几丈远,就有一口大锅,还有两缸水,旁放一堆木柴;城门楼内,放置枣帚、火药、榆木炮,东南角楼、南门、西南角楼亦如是,专人守护,杨大昌很是热情,将部署一一介绍。俩人告辞杨大昌,信步来到西门,这里比较偏僻,因滹沱河曾漫漶西门,形成流沙和滩涂,坑坑洼洼积水很多,只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在坑洼之间,略高于坑洼地,不利于马队驰骋。这里由李罗成镇守。
  小五和卢秋芳俩人来到西门的时候,看到李罗成满头大汗,正将一块块石头瓦块垒于城墙内侧,身边人不多。李罗成看到小五,高兴地道:“小五兄弟来了,这位是……”卢秋芳这是第一次公开露面,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小五抢先道:“李大哥,这位就是卢大人的女公子卢小姐,伤势刚好就要报仇。这不,就上来了。”李罗成“啊”了一声:“卢小姐,伤好了?”卢秋芳低声说道:“好多了。谢大哥关心。”小五道:“怎么就你几个人?”李罗成道:“这边用不了多少人,我让他们去南门了。”小五看看城下,也觉得敌人不会来这里攻城。不过眉头一皱道:“李大哥,城下虽然坑洼不平,但天寒地冻,也要防备鞑子偷袭。”李罗成一拍脑袋道:“还是小五兄弟提醒,否则误了大事。小狗子,过来,把咱们弟兄都叫来,加强城防。”小狗子放下家什,跑去南门。
  
  告辞李罗成,俩人沿着城墙向北侧走去。卢秋芳看着小五道:“小五哥,你这是小名吧?”小五笑笑道:“对,这是家族排名,叫习惯了,就没人叫大名了。”“那你的大名怎么称呼?”“陈鸣,字啸天。”“这名字好霸气啊。”“嘿嘿,霸气什么呀,不过一个符号而已。对啦,我看小姐的名字很好听,十分有诗意。”“哦,这是家父起的,是家父从他作的一首词中取的:芦花十里霜月白,别是一片秋芳。”“一听就是读书人。可惜我读书不多,从小习武,耽误了。”俩人说着观察了西北角楼和城北侧城门楼,里面都有两个灯笼悬于内,都有民勇值守,他俩去的时候,民勇正在烤火。打了招呼,又看着城下护城河外洪水漫过的沟壑,小五道:“这里也要注意,防止鞑子爬墙。清兵到此扎营,就赶快敲钟示警。”民勇答应。
  “小五哥,你很懂军事啊。”“哪里懂,都是叔父平时教的。你想啊,越是安全的地方,就有可能成为最不安全的地方。你疏于防范,敌人就会出其不意。”卢秋芳佩服地看着小五:“你娶亲了吗?”“没有。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看你说的……挺有意思。”小五看了一眼卢秋芳,发现她的脸红彤彤的,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特别好看。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臊的,心里一动,“你冷吧?咱们回去吧。”说着从城墙上向东门走去。
  下雪了。先是雪糁,过了一会儿,成片的雪花漫天飞舞。小五和卢秋芳冒雪来到在东门城楼中,拍着身上的雪,跺着脚。
  
  正在此时,茫茫雪雾中,响起万马奔腾的声音,犹如惊雷滚滚,大地为之震颤,连在城墙上的人都感觉到了颤动。小五对卢秋芳道:“听!马蹄声!这声响,这动静,得有多少人马……鞑虏来了!”遂转身,拿起木棒,猛敲城楼内大钟“噹、噹、噹”这是报警钟声,南门、西门、北门也响起三声钟响,说明值守的人员已经知道。席老全将钟声分为敌来、敌近、敌攻、敌登、和危急等,并配以鼓声,因而敲钟不能乱敲,鼓也不能乱打。有专人负责。钟声三下,说明敌来!顿时,全城紧张起来,全副武装的民兵队伍,呼啦啦全部上了城墙。
  陈弘绪也来到东门,稍有喘息地问:“来了吗?有多少人?”小五指着城下,只见鞑子陆陆续续兵临城下,马匹喷着响鼻,冒出白烟一般的气息,马蹄不停地刨地,马上的清军头目正在集合队伍。清军骑兵在距离城池约二百丈处列成三列,围着州城渐渐排开。过了一会儿,就看辎重队伍在骑兵队伍后面,开始扎营,一顶顶帐篷冒出来,一座座营盘拔地而起,一杆杆旌旗随风猎猎作响。围着大营立刻设置了鹿砦、拒马等障碍物。这清军常年作战,搞这些驾轻就熟。营盘重重叠叠,将州城围个水泄不通。就连城的北侧也建了几个营盘。白花花的雪地中兀然凸起一个个坟包,黑乎乎一片,过不久,就被白雪掩盖,与茫茫大地连成一片。眼见得营盘里冒出了炊烟,这清军开始埋锅造饭,看来清军晚上不会攻城了。
  陈弘绪召来席老全等头目道:“鞑子兵临城下,大战不可避免。从现在起,城墙严加防备,各旗严格值守。每个更次都已安排,旗长要严格巡视,不得有误,州衙也会组织巡夜,发现脱岗,严惩不贷。”席老全等道:“大人请放心,保证万无一失。”陈弘绪点头道:“好,有劳各位。今晚,我就在东门休息,小五放个火盆即可。虽然鞑子刚来,也要防备偷袭。席义士可安排旗长留下一半,其余回家休息。明早辰时再来。”“大人万万不可。值守之事,有我们即可。有事可通报大人。”陈弘绪摆摆手道:“就这样。城墙上的灯火不能灭,要有人专管。”席老全道:“已经安排好。城墙有火坑,放了柴和油,并做了风罩,风雪不会打灭。”“好,万事俱备,只欠敌攻……”大伙被陈弘绪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声冲破雪雾,直达敌营。就见敌营一阵躁动,有人冲出帐外,往城上打看。
  夜深了,雪还在下个不停,风将雪花吹进城楼内。陈弘绪裹着棉袍睡不着。站起来,在城墙上走着,小五跟在后面。向城外望去,一片茫茫,只有鞑子的营盘的旗杆上,高挂着几盏灯笼。影影绰绰之间,有清兵站哨,缩着身子不住跺脚。营盘外面似乎有咣咣的声响,估计是在做攻城的准备。敌人不休息,连夜做准备,我们也不能放松。遂转身道:“小五,走,我们走走看。”小五和两个兵卒跟在后面,沿着城墙边走边看,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女墙靠着荆条编的所谓盾,隔五尺就有一堆砖石瓦块;一丈远盘着一口大锅,锅内有水已经冻了一层冰,旁边一大堆木柴,上面盖着草席,草席上落了一层雪;城楼之间,依次摆了三门木炮;旁边放置了碎石子铁砂等物;枣帚也依次放在内墙一侧。民勇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一眼不眨盯着城下。在南门值守带队的韩老冬见陈弘绪到来,忙上前见礼:“见过陈大人。”
  陈弘绪道:“好好,韩义士带班呢,咱们准备如何?”韩老冬道:“凡是能想到的,都做到了。大人请看。”陈弘绪到城楼内,见火药桶、白灰包篓,垛起老高,还有一垛箭矢,整整齐齐码在角落;靠墙堆着一排“万人敌”,外有木框,中如泥丸。这就是根据宋应星《天工开物》所载制造的,工艺看似简单,实验效果惊人。刘洛中等人在制造的时候,掺杂了牲口粪尿,以及凡能找到的毒药。
  陈弘绪满意的点头:“好,咱们准备的丰盛食物,省着用,也够鞑子吃的。”
  韩老冬等咧嘴大笑道:“大人说的对,不但够吃,还管饱。”陈弘绪道:“天冷,注意防寒。”韩老冬道:“大人放心,穿的厚实,另外老酒辣椒准备了不少,冷了就喝一口,再咬一口辣椒,浑身上下暖烘烘的。”陈弘绪笑着点点韩老冬道:“真有你的!”韩老冬道:“这不是我,大家献计献策,嘛法子都出来了。”陈弘绪道:“好,我去西门看看。”告辞韩老冬,带着小五一行到西门、北门,民勇精神抖擞值守。心下顿感安定。
  回到东门,已是寅时,一眼看到席老全站在城墙边,向远处打量,雪落了一身。听到脚步声,席老全扭头道:“陈大人夤夜巡查,在下深以为佩!”“席义士也不睡觉,这才寅时。”“嗨!鞑子兵临城下,放心不下,睡不着啊。”“说得是,鞑子就在城下,大战即将开始,我也难以入睡。”“大人,我想是不是悄悄出城,给鞑子一个下马威?”陈弘绪思考了一下道:“我看现在不行。鞑子虽然刚到,似乎立足未稳,但,毕竟久经沙场,你来看,鞑子营盘布置很有章法,哨兵警惕性很高,且有马队巡逻。现在去骚扰,不但徒劳无功,还会打草惊蛇。我以为,再等几天,鞑子人疲马乏的时候,再做道理。”“大人所说甚是,就等一等。”
  天渐渐亮了。大雪下了一夜,地上雪铺了两指厚。黎明时分,雪慢慢停下来。素裹银妆,格外壮丽。谁能知道,这壮丽景象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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