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沸 腾

　　时令已到初夏，百里川天气却还依然凉爽宜人。
　　上午，金鑫明开车沿川道找到田晓霞和柳映，她们正在实地勘察地形.金鑫明从乡里带来两条消息：一个是百里川开发规划建议书已得到省、市批复；在一个就是王立国书记退休，袁宏柱县长升任浥川县委书记，汉中市南宣区委副书记武智鹏调任浥川县委副书记、县长。
　　袁宏柱原是康原市金融监管局副局长，江苏南京人，39岁，青年人才型干部，三年前跨区交流浥川任县委副书记、县长。此人一直在金融系统工作，为人和善、正直，擅长书画，对基层吏治、三农工作不甚精专，好多事均由王立国书记定夺。武智鹏县长刚来浥川，正在熟悉阶段，也很少发表意见。
　　县委班子调整后，浥川县权势峥嵘的局面开始显现，张为民、边向阳势力暗流涌动，人脉横纵交织，几乎渗透到各县域各阶层，影罩着工程建设、产业布局和人事调整等重大事项。也正是这张错综复杂的人脉网络，给田晓霞开发百里川来不少困惑和难点。
　　田晓霞在操持常家沟万寿菊种植的同时，她始终惦记着百里川的开发和未来，经常带着柳映和金鑫明跑乡镇，钻山沟，实地考察、印证项目规划，也时常跟戚宏凯书信往来探讨具体问题。
　　戚宏凯撬动自己的人脉资源，鼎力支持田晓霞的事业，他亲自带省城专业机构、沟域经济专家来百里川考察调研，举办研讨会，沿川沟南下，规划川道、电网和水利建设，在水系治理方面，选址橡皮坝17处，外挂蓄水湖8处，疏浚储水，彻底解决川沟水患和给水问题；按照“一乡一案”、“一村一品”开发川沟特色经济，沿四个乡镇依次打造“百里陶艺”、“百里民宿”、“百里鱼乡”、“百里菊坞”四个特色小镇；结合川沟地理和农林资源，筹建枇杷岭、蓝莓苑、樱桃坡、蔬菜园、草药谷等多个特色种植园以及奶牛、肉牛、山羊、土鸡、肉鸽等生态养殖园等，规划多处有机农畜产品加工厂；同时，还结合川沟山峦、森林、湿地、遗址、古镇和非遗等特色,规划十多处景点和精品旅游线。
　　田晓霞看着专家们绘制的“百里画廊生态产业经济带”规划蓝图，心情无比激动，她握住戚宏凯的手，表达了由衷的感谢和叹服。
　　“晓霞，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和未来，你不用谢我！”戚宏凯深情的看着晓霞说。
　　“是的，但愿这张蓝图能早日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田晓霞兴奋的说。
　　“哈哈，牛奶和面包都会有的！”戚宏凯笑着说。
　　“晓霞，你多久没跟家里通电话了，孩子们学习还好吧？”戚宏凯又突然问道。
　　“唉！一忙起来都忘了，有两个多月没跟家里通电话了，到是常有书信。”晓霞叹了口气说。
　　“对了，戚教授，你女儿戚盼在哪个中学读书？”晓霞也问道。
　　“市实验三中啊，跟你儿子乐乐一个学校，还邻班呢，我也是听女儿说的。”戚宏凯笑着说。
　　“是吗？这么巧啊！”田晓霞高兴的说。
　　“你儿子是学校足球队的，帅小伙，好多女生追求呢，你要多上心啊。”戚宏凯笑着提醒晓霞。
　　“呵呵，还有这事，这孩子从未跟我提过。”晓霞也笑着说。
　　两人沿着川道聊起家常，不知不觉来到茶树岭下。晓霞站住脚，抬眼望着坡上那几棵青松。
　　“怎么了？晓霞。”戚宏凯问。
　　“我的爱人，也是我最好的栓柱哥哥，他就埋在那里。”晓霞指着那片松树说。
　　“哦！是这么回事啊，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我来常家沟大半年了，还没去过呢，主要是怕伤心。”
　　晓霞从路边采了一束草花，跟戚宏凯爬上那段山坡，他们来到松树下.那里是常宝喜家的老坟地，枯草覆没，野蔓丛生，眼前最大的土包是常栓柱的坟冢。
　　“栓柱哥，我来看你了。”晓霞站在坟前，想起她和拴住一起生活的日子，再也止不住滚热的泪水，伤心的哭起来。
　　“晓霞，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带着老人和孩子撑住这个家，也不容易，能熬过来，对得起他，不要太伤心了。”戚宏凯劝说晓霞，掏出纸巾递给她。
　　回村的路上，晓霞又给戚宏凯聊起她来常家沟的经历。从田晓霞的讲述里，戚宏凯真切的体会到她的遭遇和苦难，也更能理解晓霞告别省城，扎根山沟带领百姓发展经济，脱贫致富的决心了。
　　“晓霞，我们结合吧，我会给你一生的幸福。”戚宏凯深情的对晓霞说。
　　田晓霞低着头，默默的走着，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孙少平，可是，我总觉得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戚宏凯说。
　　“那你说，我想要的什么样的生活？”晓霞看着戚宏凯问道。
　　“我也说不好，总感觉，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戚宏凯说。
　　“对不起，宏凯哥，目前我还不想谈感情的事，因为我奋斗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还有大量工作去做，希望你能明白心情。”田晓霞认真的说。
　　听到晓霞这么呼自己，戚宏凯非常兴奋。
　　“好吧，那我等你！等你事业成功时，我再郑重向你求婚！”戚宏凯激动点了点头，看着晓霞说。
　　《沉睡的大山》在省报刊载后，立刻引起全省各层的轰动和关注，省委中心组还专门研学了这篇文章，要求发改、农林、旅游、交通、水利、电力等领域专题研究提案，并确定省里划拨专款，撬动社会投资，以百里川开发为样板，打通秦巴山区“三通”最后一公里，为发展山区经济、富裕山区农民铺平道路。
　　后来，这篇文章又被多省、国家级媒体转刊，在全国各地引起共鸣，多家省内外企业还专门来浥川考察，提出合作开发意向。
　　几日后，田晓霞和戚宏凯带着补充细化后的百里川沟域经济开发规划建议书来到县委大院，这次他们要一块向县委县政府领导作全面汇报。
　　袁宏柱书记非常重视，不仅把县领导、各部门主官叫来，还把四个乡镇的主官召集过来听汇报。
　　会上，田晓霞对照百里川沟域经济发展规划图，作了详细介绍和汇报，戚宏凯从国家形势、政策、未来发展和要破解的难题等方面进行补充发言。
　　可以说，田晓霞、戚宏凯的这次汇报非常详细、精准到位，在场领导们听后叹服不已。目前，规划、政策、资金和合作企业基本上都有了，只是还缺一套坚强的领导班子。
　　在广泛听取各部门、乡镇、县领导的意见后，袁宏柱书记代表县委县政府做出决定：成立由书记袁宏柱、县长武智鹏任组长，田晓霞任专职副组长，其他副职任副组长，各部门、四个乡镇主官为组员的百里川沟域经济开发领导小组，下设指挥部和四个工作专班，由田晓霞牵头负责，宣传、发改、财政、农业、林业、水利、交通、旅游、招商等部门以及四个乡镇主管副职，还有部门、乡镇相关工作人员参加，指挥部开设在常家沟村，每个乡镇组建一个专班。
　　不久，省里开发百里川“三通”的专项经费划拨到浥川县财政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月，百里川艳阳青天，青山翠岭，山花烂漫，川流不息。
　　也正是川沟最美的时节，浥川县在金河口镇举办第一次百里川开发招商大会，市、局相关领导，浥川县领导、部门、乡镇以及来自省内外企业家近百余人参会。田晓霞还专门邀请了戚宏凯及专家团队参加招商会。
　　招商企业里，有来自省内的，也有来自四川、河南、山东、江浙、南沿海的。当然，孙少安、梁山也没缺席，他们也带来自己的团队参加招商竞标。
　　面对浥川县前所未有的巨大商机，在连续三天的招商研讨、竞标过程中，以张为民、边向阳为首的那张关系网非常活跃，他们掌握着“天、地、人”关键资源和信息，也有自己的路子和团队，在第一次川道、水利建设竞标中拔得“头筹”，浥川县建筑有限公司、水利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几乎包揽了水和路易建、赚钱的平川工程，“肥水不流外人田”，剩下的都是开山打洞、险滩架桥等“硬骨头”。
　　公布竞标结果后，外地企业不免有些心凉，有的老板干脆放弃竞标，打道回府。
　　这次竞标中，孙少安、梁山也凭借实力和信誉拿下几处开山、架桥的工程，孙少安还揽下石磨集乡黄龙庙村民宿项目，看来够他忙一阵子的。
　　一个月后，一场声势浩大的百里川开发工程开工了，寂寞的百里川沟淹没在机械轰鸣、火药爆破声里，一处处一段段工地，彩旗、横幅随风招展，人员、车辆忙碌不息，好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田晓霞等人倡导开发百里川沟域经济，正式拉开秦巴山区建设生态产业经济带的序幕。宣传部门及时报道有关信息，各阶层都非常关注川沟开发。
　　正当田晓霞奋斗山沟，开发经济进入攻坚期，她一年交流挂职期满。袁宏柱书记看到即将返城的田晓霞，心里很不是滋味，舍不得晓霞离开。看到袁书记面带难色，田晓霞主动汇报了再干两年的想法，让袁宏柱非常感动，而后晓霞主动向省委组织部提交了申请。
　　在田晓霞留任申请批复不久，川道和外挂蓄水湖建设出现质量问题。事出在固屯乡那段川道上，原来卢建武通过人脉很顺利从县建筑和水利公司拿到固屯乡川道与蓄水湖建设工程，偷工减料，造成刚建成的路基大面积开裂、塌方，新构筑的蓄水湖护坡多处坍塌。
　　田晓霞得到信息后，第一时间到现场勘察，找施队了解情况，施工师傅也不敢隐瞒实情，就将钢筋、石方用量少，水泥不达标等问题反映给晓霞。
　　田晓霞听后很生气，随后安排人员对川道、水利工程做全面调查。从调查的情况看，几乎各乡镇的路段、蓄水湖都是自己建设，有的乡镇竟然临时招工组队，没有建设资质，这很不正常。
　　晓霞专门约谈卢建武，要求他挖开路基，扒开护坡,重新按标准奠基铺路，构筑护坡,所需一切费用自理，否则就走法律程序。
　　卢建武有把柄在晓霞手里抓着，不敢硬顶，及时将有关情况报告上面关系。问题发生后，他们原计划简单修复、碾压一下，铺设柏油应付了事，结果晓霞要重新构建、铺设，那就需一大笔费用。
　　期间，卢建武还找到常来中，让他给常宝喜送钱，通过常宝喜做田晓霞的工作。田晓霞不但把送给公爹钱如数退还，还劝说常来中不要跟卢建武搅和，将来不会有好下场，还劝他回村创业。
　　后来，田晓霞还专门去县里向袁宏柱书记、武智鹏县长汇报各乡镇川道建设情况。两位领导了解情况后很气愤，专门开会研究，确定不能改了就算完事，还要彻查筑路、建湖工程是怎么转包到各乡镇的，该追责的要一查到底。
　　“管的太宽了，不教训一下，她就不知道‘太岁头动土’的滋味。”张为民在边向阳办公室里生气的说。
　　“你以为她屁股是干净的吗？”边向阳阴着脸说。
　　“对呀，那个什么孙少安、梁山都是她的关系户，是怎么揽上工程的，要好好查查。”张为民突然兴奋的说。
　　正当县纪委工作组调查各乡镇筑路、建湖工程时，省纪委收到一封来自浥川县的匿名信，揭发田晓霞滥用开发川沟职权，将工程承包给老家亲戚、关系户，谋取钱财，说的点名道姓，有据可查。
　　省纪委很重视，专门派纪检组来浥川调查。期间，停止田晓霞一切工作，由戴家存副县长暂时主持，还让晓霞住县招待所，随时谈话。
　　袁宏柱书记懵了，他也不知怎么办，找武县长商量对策。他们知道田晓霞是冤枉的，这中间肯定有人作祟，根子就是调查乡镇筑路、建湖的事。他们也了解一些卢建武的情况，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百里川沟开发和建设，越发感觉情况复杂，脊背发凉。
　　在懵懂的职权、利益的角逐中，田晓霞跟孙少平一样都是弱者，他们虽然一身正气，有决心和干劲，但缺乏职场斗争经验和治洞察力，所以，晓霞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时陷入囫囵、被动和无奈之中。
　　纪委调查有着严格保密纪律。调查期间，晓霞住进招待所切断一切联系。孙少安和梁山只知道田晓霞是因为他们揽工程被省纪委约谈、调查的，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孙少安认为是自己揽工程影响了晓霞，心里非常不安。他寻思着，招商信息是他从晓霞跟润叶通话中听到的，但是这些信息都上过报纸啊！自己来浥川是跟晓霞见过几面，也吃过两次饭，但是她从未给自己透漏过任何招标信息呀。少安也从未想过通过晓霞捞取工程，因为他知道那样会影响晓霞。那只有一条，就是跟孙平一样，晓霞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被栽赃暗算了。无奈之下，孙少安拨通润叶的电话，把这里发生一切告诉她。润叶作为县里领导干部，头脑清醒，也很沉稳，知道自己不便过多参与，她同意少安判断，并告诉少安先不要声张，等调查清楚了再说，并让少安放心，晓霞不会有事的。
　　省纪委同志分别找孙少安、梁山调查、谈话，他们如实反映招标过程，唯一的线索，是孙少安曾送给常宝喜一条羊皮褥子，是因为老汉常年患有哮喘，怕凉，晓霞把少安当成自家亲戚，也没有拒绝，并没有查出其他违规线索和问题。
　　省纪委调查组先后几次找田晓霞谈话，主要让她说明三个问题：一是孙少安、梁山是如何得到百里川招商信息的？二是中标前他们什么时候见过面，都谈了些什么？三是羊皮褥子是怎么回事？田晓霞都一一进行解答，跟孙少安、梁山说的情况基本一致。看似不起眼的三个问题，如果三个人回答有出入的话，那么田晓霞的问题可就大了。田晓霞回答问题后本想反映一些固屯乡筑路、建湖的问题，考虑到县纪委正在调查，还不宜多说，再说，省纪委是调查她的问题，此时再扯出别的问题也有所不妥，所以她也就放下了。
　　半个月后，省纪委调查暂告一段，也跟县里交换意见。在省纪委审查意见下发前，田晓霞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能恢复工作。
　　停职期间，田晓霞回到常家沟当起农民，像十多年前一样，天天跟着公爹常宝喜下地劳动。同时，她也在关注川沟开发进展。关于这里发生的一切，晓霞既没告诉父母，也没写信告诉孙少平。
　　村里不了解实情真况，只知道月娥犯错误了，被停职了，一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多数村民还是相信田晓霞是好人、好官，是被冤枉的。
　　期间，戚宏凯曾两次来常家沟陪伴晓霞，安慰她要顶住压力，相信组织迟早会还她清白。委屈、无助的田晓霞从戚宏凯那里得到同情和理解，一时她那颗坚强的心变得脆弱了，趴在戚宏凯肩膀上哭泣起来。戚宏凯也拥抱着晓霞肩膀，抚慰她，说一时审查意见还下不来，在川沟呆着也没事可做，不如回省城调整一下心情。
　　田晓霞默默的点了点头，是该回去陪陪父母，看看孩子了。
　　次日，田晓霞跟袁宏柱书记、武志鹏县长请假，又把家里安顿好，跟戚宏凯一块坐车回省城。
　　百里川开发的担子落在戴家存身上了。他是本县起来的干部，了解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对张为民、边向阳这张网很清楚，也很犯怵，所以他处处小心，事事报告，从不自己拿意见，就是小事也当断不断，事事开会研究。因为指挥部和专班办事效率低，各工程队怨气很大，不同程度上影响了川沟开发进度。
　　沸腾的川沟，因为这场风波，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