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四十四

　　四十二
　　
　　趁天黑暴打了四痞子，二愣子回到家，跟婆姨说：“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好痛快。”
　　“痛快什么？”婆姨问。
　　“趁天黑，我和三儿子三姑痛打了四痞子，不知道打死那个狗日的没有？”
　　“你们不怕他知道是你们干的吗？”
　　“怎能让他知道？天黑，他看不清楚人，我们没有出声，估计他不知道是我们干的。县里恨他的人太多，岂止我们几个？你放心好了。”
　　吃完饭，二愣子走到爹娘的屋里，坐在炕楞上抽烟。娘看见二愣子高兴的样子，问：“今天生意好吗？”
　　二愣子说：“不错。除此之外，我们几个痛打了四痞子，可能被打死了。”
　　听二愣子一说，他的娘担心了，说：“如果四痞子没有死，会不会知道是你们打的？”二愣子说：“你不用担心，四痞子干的坏事多，得罪的人千千万万，何止我们几个人。想打死他的人不在少数，他怎么知道是我们几个人干的？”母亲觉得二愣子说的有理，也就不太担心了。这时候二愣子的爹开口了：“人说四痞子的鼻子比狗还灵，你们小心点。”听二愣子的爹这么说，娘又担心了，说：“怎么办？”
　　二愣子的爹想了一下，说：“最近二愣子不要出去跑了，在家待一阵子，避一避风头再说。”
　　“你爹说的有道理，你最近不要出去了，就在家帮你爹放羊，省得我为你操心。”
　　二愣子本想多跑几趟生意，多挣点钱，想想爹娘的话，认为有道理。常言说，不怕一万，单怕万一，那就安心在家待一段日子。二愣子突然想到了三姑，他担心三姑一人出去有危险。第二天，二愣子早早赶到三姑家里，把爹娘的话跟三姑讲了一遍。二小听了，劝告三姑也在家待一段时间，免得出事。三姑说：“不怕，今生和四痞子是仇人，到头一定有个你死我活，躲是躲不过去。”二愣子劝说了好久，三姑才同意暂时不出去。二愣子高兴地离开三姑家。
　　晌午，二愣子拿着放羊铲，赶着羊群出了村。今天，二愣子想到远处的山上去放羊，那里的草坡好，羊可以吃到好草。从村里到那个山坡，要翻越两架山，十里路，放羊人很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放羊，除非近处没草吃。放羊有个讲究，不能到太远的地方去，因为当天要返回来，羊走路多了，会疲劳，会掉膘。怕山上没有水，临走的时候，二愣子特意让羊喝足了水，自己也带了一瓶水。二愣子领着羊，进了一道沟，羊边走边啃着路边的草。看着羊吃草，怕耽误了时间，二愣子喊了一声，吆喝羊儿快点赶路。
　　不到半个时辰，二愣子出了沟，爬上一座小山。二愣子看了一眼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他好久没有来这里放羊了，好久没有看见这里的山了，看着周围的小山感到格外亲切。二愣子看到了三姑村子的那座山，不由自主地拉开了嗓子：
　　“阳坡坡暖来阴坡坡凉，
　　日头初出就把你想；
　　有心拧一把你的脸，
　　哎哟哟，树梢梢把我的手儿挡。”
　　歌声翻山越岭，传出去很远很远。羊儿听见二愣子的歌声，都竖起耳朵往远处看，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
　　二愣子领着羊又翻过一座山，终于到了草儿丰茂之处。这里是一座石头山，人们叫后山，山上有一层薄薄的土，不能长庄稼，只能长草。附近没有村子，只有一户人家。由于野狼经常出没，所以人们很少来这里放羊，这里的草长得格外好。看着羊儿大口大口吃草，二愣子放下羊铲，坐在地上看羊吃草。
　　日头西斜，二愣子看见个个羊的肚子吃得鼓鼓的，心里十分高兴，心想这一趟远路跑得很值得。二愣子赶着羊群慢慢悠悠往回走，不知不觉翻过了一座山，眼看再翻一座山就到家了。二愣子在后，羊群在前，一起往山下走。突然，二愣子看见前面的羊站着不动了，羊耳朵直愣愣竖着。凭感觉，二愣子知道前面一定有情况。他仔细往下看，并没有发现什么。正在他放下心来的时候，隐隐看见一个土塄下蹲着一匹狼。二愣子的头皮猛然一紧，头发直往起竖，看见惊恐不安的羊群，二愣子的心却定下来了。二愣子想，吃人不吐骨头的四痞子和日本人老子都不怕，还怕你一匹狼吗？
　　二愣子赶紧把羊赶拢，几十只羊十分听话，紧紧靠在一起，个个战战兢兢。二愣子走到羊群的前面，眼睛盯着狼，和狼对峙着。狼看到分散的羊缩在一起，没法下口，就干脆走出土塄，蹲在二愣子不远处。二愣子想，眼看天黑了，再僵持下去，没有好结果，还是先下手为强。想到这里，二愣子从地上铲起一块土块，朝狼使劲摔去。机灵的狼只挪动了一下身子，躲过土块，照样蹲在地上不动。二愣子又铲起一块土块，向狼使劲摔去，狼故伎重演。二愣子看见不起作用，想扑向狼，使劲揍它一下，又怕狼趁机叼走羊，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正在二愣子一筹莫展的时候，发现身后的羊群骚动起来。他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发现羊群后面也蹲着一匹狼，对着羊群虎视眈眈。这时，二愣子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前面的那只狼那么安然，原来是迷惑他，让后面的那只狼趁机下手。二愣子给自己壮胆，老子不怕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叼走一只羊。下定决心之后，二愣子胆子更壮了，可无计可施。他想了一下，必须先赶走一只狼，或者把它们赶在一处，这才好对付。想到这里，他向前面的一只狼扑去。那只狼只往远处跑了一点，就站着不动了。
　　二愣子还想去追这只狼，不想身后出现了骚乱。他扭头一看，身后的那只狼向羊群扑去，叼住了一只羊的脖子。二愣子立刻冲向那只狼，不想身前的那只狼有了可乘之机，也扑向羊群，同样叼住了一只羊的脖子。
　　二愣子举着羊铲，向一只狼砍去，这只狼抛下羊，躲到远处看着他。他又向另一只狼追去，想从狼口里夺下羊，结果夺下了这匹狼口里的羊，另外一只羊却被另一只狼叼走了。无可奈何，二愣子只好护着这只羊，眼睁睁看着那只羊眼被狼叼走。最后，二愣子只好把被狼咬死的羊扛到肩上，赶着羊群回家。
　　掌灯时分已到，还不见二愣子回家，家里人有点着急。二愣子的娘催促二愣子的爹，叫他出去接一下二愣子，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二愣子的爹二话没说，手里拿着一杆鞭子去接二愣子。二愣子的爹刚出村，听见羊的叫声，喊了一声：“二愣子！”
　　二愣子应声了，父亲放心了。
　　“今天运气不好，遇上了狼，叼走一只羊，咬死一只羊。”
　　二愣子的爹看见二愣子肩上扛着一只羊，骂了一声该死的狼，就和二愣子一起回家了。
　　二愣子的母亲听说狼吃了羊，说：“人没事就好，要是我，吓死了。”
　　二愣子说：“没什么可怕的，无非吃两只羊，狼比禽兽不如的四痞子和日本人好多了。”
　　二愣子吃完饭，拿出杀羊刀，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刀磨得飞快。磨好刀，点上灯，二愣子开始剥那只死羊。婆姨抱着孩子站在二愣子跟前，看着二愣子先刨开羊皮，一点点剥下皮来，然后开膛豁肚，掏出五脏六腑，最后把肉一刀一刀割下来，只剩下一副干巴巴的骨架。不到半个时辰，羊就收拾好了。
　　晚上躺在炕上，二愣子想起了三姑。
　　
　　四十三
　　
　　三儿子总以为打死了四痞子，心里十分高兴。不过，三儿子不放心，托人到警备队打听四痞子的消息。几天之后，三儿子得到准确的消息，说四痞子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三儿子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心想怎么就没有除了这个害！他咬着牙根对自己说，四痞子迟早要死在我手里。
　　小诸葛给四痞子抓回药，跟四痞子说，找别的中医验证了，说药里没有毒药，方子开得不错。四痞子这才放心了。小诸葛亲自用砂锅给四痞子熬药，药熬了三道，小诸葛把药掺和在一起，端给四痞子喝。四痞子看见小诸葛如此尽心，笑着说：“你对老子够孝顺的，恐怕你爹得病，你也不会这么孝敬，算是老子的好弟兄。”
　　四痞子吃了几服中药，裤裆里的蛋子不疼了，脸上显出了笑容。小诸葛日日到四痞子的屋里看几回，问长问短，像四痞子的孙子。看到药效不错，四痞子又催小诸葛去找中医开药，小诸葛自然很乐意。
　　中医看到小诸葛又来求药方，心里不愿意开方子，但又不敢拒绝小诸葛，只好开了几味平平淡淡的药。中医心里想，像四痞子这样的人还不如早点死去，免得他祸害人。作为普通人，中医想让四痞子赶快死；作为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他不愿意在药里给他下毒，这样做有悖医德。过了几天，四痞子的蛋子居然日渐好转，紫色消退了。四痞子心里很高兴，夸中医真有两下子。
　　四痞子的蛋子好转了，开始琢磨是谁对他下的毒手。他找来小诸葛，一起琢磨害他的人。
　　“你说是谁给我下的毒手？”四痞子问。
　　“有点难猜？”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得罪的人太多，你说谁不想害我们？”
　　“你娘的，你倒替别人说话。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就是跟着日本人做点事吗？我们是为了混口饭吃，不得已才得罪了一些人。主要是日本人在干坏事，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对于四痞子提出的问题，其实小诸葛早就做过推测，因为得不出准确的结论，所以他没有跟四痞子谈起此事。
　　看见小诸葛不想开口，四痞子开了口：“会不会是六儿村里的人，因为六儿是我们警备队抓来的？”
　　“不可能。六儿死了很久了，也没看到他们村里的人有什么动静。他们要害你，早下手了，会等这么久吗？”
　　“那是谁？”
　　“说不准。”
　　四痞子一一列举了一大串可疑的名字，小诸葛都一一否定了。四痞子看见小诸葛如此态度，一肚子不高兴，说：“难道是我打伤自己的吗？”
　　“当然不是。”
　　“那是谁？会不会是三姑？”
　　“不可能。三姑一个女人家，她怎么敢黑天半夜对你下毒手，她还想多跑生意挣钱。”
　　“不是还有两个人陪她吗？”
　　“那两个人是谁？”小诸葛停了一下，略加思考，“你和二愣子有过矛盾，但仇恨不深，不至于对你下毒手。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又是谁呢？这个人对你无冤无仇，他会冒险参与这样的事吗？当然，如果这个人是三姑的男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你认为不是三姑的男人吗？”
　　“不是。他们知道你手里有枪，不会不顾忌。再说三姑的男人刚捡到一条命，他不愿意死在你的枪下。”
　　“也是。那就不是三姑一伙人了。”
　　“会不会是虎头帮的人？”
　　小诸葛吃不准。不过，他说：“虎头帮的人倒是很有势力，他们人多势众，什么事不敢干呢？有可能。现在你不是一般的人，对你有怨恨的普通人不敢轻易下手，除非是不怕死的人。”
　　说起虎头帮，县里的人无人不知。因为为头的人叫虎子，所以人们叫他们虎头帮。虎子弟兄六人，又纠结了附近的一些人，形成一帮人。日本人来之前，他们就是一股很有势力的帮派，无人敢惹他们。他们独霸一方，横行乡里，可遇到不平之事，他们会拔刀相助。日本人来之后，他们看到日本人屠杀百姓，四痞子带领的警备队为虎作伥，十分气愤。于是他们收敛了自己的气焰，不再横行妄为，但也不敢跟日本人和警备队对着干，因为他们的人少，手里又没有枪。前一阵子，四痞子带着警备队去抓虎子的叔叔，说他通共，与日本人为敌。眼看自己的叔叔要被带走，虎子带着自己的一帮人与警备队的人对峙。警备队开枪打死了虎子的一个弟兄，把虎子的叔叔抓走了。虎头帮势单力薄，奈何不得，眼睁睁看着人被抓走。虎子当时扬言，绝不放过四痞子。虎子的叔叔被抓走之后杀掉了，这让虎子更加气愤。
　　四痞子认定是虎子一帮人下的毒手，决心借助日本人的势力，铲除虎子帮，报仇雪恨。
　　“狗日的虎子，老子和你是死对头，一定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小诸葛，你给我瞅个机会，我们好好收拾他。”
　　“好的。不然，我们不会安生。”
　　小诸葛嘴上应付四痞子，心里却在打小算盘。他想，机会可以给四痞子找，但到时候他绝不出面，因为他看到四痞子吃了亏，他可不愿意像四痞子一样吃大亏，他知道虎头帮不是好惹的，如果真得罪了他们，哪天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他们的刀下鬼。
　　过了十几天，四痞子裤裆里的蛋子不疼了，渐渐变成杏黄色。这段时间，四痞子每天早上起来的头一件事，就是看他的那两个宝贝。他以为自己要废了，没想到中医的几服药救了他，他心里十分感激中医。四痞子叫来小诸葛，说：“你上街买几色礼物，今天我要去看中医，表示感谢。”
　　小诸葛说好，立刻上街买礼物。
　　四痞子不敢自己出门，身边带着几个弟兄，登门拜访中医。四痞子走在街上，人们很吃惊，都以为他要死了，不承想他又活过来了。有人悄悄地骂：“四痞子怎么就不死呢！”
　　四痞子看到人们异样的目光，乐呵呵地笑一笑，算是和人们打招呼。
　　看见威势赫赫的四痞子带着几个人进门，中医吃了一惊，心想是不是得罪了四痞子，上门问罪。当他看到四痞子手里的几色礼物和一张笑脸，知道是怎么回事。
　　四痞子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对中医说：“你的药方子真管用，几服药就解决问题，现在蛋子好了。我以为自己要废了，是个活死人，没有料到你妙手回春，救了我一命。这几色礼物表示一点心意，不然你会说我四痞子没有人性。以后你有什么为难之事，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主。”
　　看见四痞子活蹦乱跳的，中医心里很后悔，悔不该治好他的病。
　　四痞子走了，中医心里留下一片阴影。他想，如果人们知道是自己治好了四痞子的病，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指着自己的后脑勺骂。那时，自己将无地自容。
　　四痞子回到警备队，心里高兴，吩咐小诸葛：“今天上街买十几斤肉，给弟兄们改善一下伙食。”
　　小诸葛说：“弟兄们好多天都没有闻到膻味，是该让弟兄们解馋。再买一些酒，让大家祝贺你康复，也是你对大家的一点心意。”
　　“你的主意好，照你的意思办，让弟兄们快乐一番。”
　　“好。”
　　四痞子和弟兄们美餐一顿，晚上躺在炕上，四痞子琢磨，何不去窑子试试自己的那个家伙？
　　
　　四十四
　　
　　二愣子杀了羊，把羊肉分送给几家邻居，还剩下一些肉，二愣子想拿几斤给三姑吃，又不好意思跟婆姨说。婆姨倒开口说：“这么多羊肉，我们自家吃不完，你拿几斤给三姑送去，也是我们的一份情意。过去我们遭难时，人家三姑送粮食给我们吃，我们不能无情无义。”
　　“听你的话，给她几斤，明天上午我送去。”
　　太阳刚出山，二愣子就把肉装在一只篮子里，去给三姑送肉。半个时辰，二愣子就赶到了三姑的村子里。
　　二愣子踏进三姑的院子，二小正在给驴喂料，三姑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纳鞋底。看见二愣子进门，两人赶紧给他让座。相互寒暄之后，二愣子说：“给你们带几斤羊肉来。”
　　二小接过二愣子手里的肉，说来串门，拿什么东西。
　　“你家杀了羊？”三姑问。
　　“说来话长。”二愣子说。
　　三姑疑惑不解，说：“出了什么事？”
　　“倒霉事。”
　　“什么事？”
　　“昨天出去放羊，天黑回家时，遇上了两只狼。两只狼一前一后，前后夹击，叼走了一只羊，咬死了一只羊。我把咬死的这只羊杀了，拿几斤给你们吃，肉很新鲜。这只羊的膘不错，肉会好吃。”
　　“没有伤着你吧？”
　　“没有。我手里拿着羊铲，再说狼是冲着羊来的，不是冲我来的，我不会有危险。”
　　“回屋里坐。今早上就在这里吃饭。”三姑说。
　　“今天晌午还要出去放羊，我要早点回去。”
　　“不行。吃了饭再回去。就着羊肉，我俩一起喝点酒。这年月，连喝几口酒的福气都没有。”二小说。
　　“二小说了，你就坐着和他喝几口。”
　　二愣子有点为难，虽然他可以喝几口，只是逢年过节才喝，平时滴酒不沾。三姑发话了，二愣子不好拒绝。
　　“我去炖羊肉。你们先聊。”三姑说。
　　三姑蹲下身子捅火灶，灶里的火猛然一喷，火苗喷出火口，火烧得旺旺的。三姑将羊肉放到盆里，洗了两遍，然后切成小块，放进锅里炖着。闻着羊肉的香味，两个儿子站在火灶边，伸长脖子使劲闻着锅边冒出来的香气。
　　“三儿子说，四痞子依然活着，只是那两个蛋子被我们打坏了。”二愣子说。
　　“当时天黑，看不清楚，只是棍子乱飞，不知道打了谁，也不知道打到哪里。没有打死他，便宜了这个狗东西。”三姑说。
　　“是你们打的吗？三姑没有跟我说。”二小问。
　　三姑呵呵笑了，说：“怕你多操心，才没有告诉你。”
　　“没有打死那狗日的，他还要祸害人，你们要提防着他。”二小说。
　　“是的。我们会小心的。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狗日的可能又能活动了。不过，他未必知道打他的人是我们，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哪个不想打死他？”二愣子说。
　　“担心他会怀疑你们，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过一段时间再说。”二小说。
　　“行。三姑也别出去。”二愣子说。
　　三姑炖好了肉，切好肉，放在碗里，端在炕上。三姑拿出过年剩下的半瓶酒，倒入一只锡壶里，又把锡壶放到热水里热了一下，让二人喝热酒。
　　两个孩子坐在炕边，大口吃着羊肉。三姑和两个喜欢的男人一起端杯喝酒。酒过两巡，二小对二愣子说：“我家三姑是个女人家，出门在外，全靠你的帮助，我很感激你。患难出朋友，你是我和三姑的忠实朋友，日后你们在一起，遇到什么难事，你帮着点三姑。三姑脾性不好，遇事沉不住气，你要多劝她。三姑安全，我们全家就幸福。一旦三姑有事，我们这一家人就没有好日子过。”
　　“你家三姑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别人家的婆姨在家做家务，三姑日晒雨淋，拖着困乏的身子挣钱，真不容易。如果我有这样的女人，我也会疼她。”
　　“我的婆姨是不错，别的我不怕，就怕她惹祸。她人样长得好，野男人看了肯定喜欢。那个光棍四痞子，我恨死他了。”
　　“你不用多操心，只要我二愣子在，你的三姑就不会有危险。如果有事，我是个男人，我会担着。”
　　几个人正在吃肉喝酒，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乱哄哄的，有人在大喊。几个人吃了一惊，一齐跑出院子外面看究竟。他们看见村子里的人拖儿带女乱跑，有人看见二小一家不动静，赶紧劝他们：“日本人离村只有二里路，还不快跑！”
　　二小一听，大吃一惊，赶紧对三姑说：“你带着孩子先跑，我进屋把东西收拾一下，随后就来。”二小转头看见二愣子站着不动，“你也一起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二愣子说：“我不能跟你们跑，我要回村子里去，把消息告诉村里的人，免得吃亏。”
　　“也好。这里离你们村不远，如果日本人要去，一会儿就赶到了。”
　　二愣子抄近路往回跑。
　　二小回到屋里，把酒壶藏在炕洞里，把剩下的羊肉拿一块布包起来，拿在手里赶紧往出跑。
　　二小跑出院子，刚上一个坡，看见隔壁的二婶手里拉着孙子，扭扭捏捏往山上走。
　　“二婶，走快点，日本人一会儿就来了。”
　　“我哪能走得快？不像你们腰腿好，跑得快。你把我的孙子带着快点跑。”
　　“好的。你也跑快点。”
　　二婶哪里能跑快？在村子里，二婶有两样引以为自豪，一样是她的一双巧手，她绣的花无人可比；另一样是二婶有一双无人可比的小脚。二婶的那双小脚，据说在小姑娘的时候，母亲就给她缠了脚，到十几岁，就是一双人见人爱的小脚。二伯娶二婶的时候，二婶刚下轿子，村里人就看到了她那双美丽的小脚，都说二伯娶了个好女人。从此以后，二婶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注视她的那双小脚。二婶的脚比别的女人的脚小一寸，站在地上亭亭玉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十分好看。村子里的人没有谁不喜欢二婶的小脚，也没有谁不喜欢看她走路的姿势。不过，二婶的小脚也有两个难处，一个是上坡，她走不快；一个是下坡，她更走不快，而且下坡的时候必须斜着身子走，就像海边的螃蟹横着走。
　　二小一家爬上山，在山背后躲起来。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两家人。他们派出两个人悄悄趴在山顶上，往远处看着日本人的动静。有两个女人心神不定，三姑问为什么，她们说家里没有安顿好。三姑说：“到这时候还顾什么家，能保住自家的性命就不错了。”过了一会儿，在山顶上瞭望的人说：“有一队日本人进村了，其中有两个人骑着两匹高头大马。”听到报信，大家都紧张起来。他们担心日本人看见村子里没有人，会放火烧房子。三姑说，随他们的便，保住命就行。
　　日本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儿，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掉头离开了村子。村外的人看见日本人走了，等了一会儿，便纷纷回到村里。人们回到家里，看看家里的坛坛罐罐依然如故，都呵呵笑了，庆幸躲过一劫。
　　二愣子离开三姑的村子，赶紧往回跑，只用了几袋烟的工夫，二愣子就跑到村口。二愣子看见三儿子和几个人坐着闲聊，一副很悠闲的样子，赶紧说：“日本人到墕头了，很可能到我们村来，我们赶紧躲起来，免得到时候跑不及。”
　　听到二愣子带来的消息，大家吃了一惊，赶紧通知村里的人快点跑。三儿子把二愣子拉到一边，跟二愣子耳语了几句，朝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