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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冒充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19 15:20:47      字数:5254

  次日清晨,大头来到楼下时阳鼎兴已经晨练完,赤着的上身如同抹了橄榄油一般,在朝阳的映照下反着油光。
  把手里的毛巾递了过去,大头咂咂嘴:“兴哥,晚上回来的那么晚,要我说白天就多睡会,别练了。”
  阳鼎兴笑笑,打趣着道:“这都成习惯了,哪是改的了的!再说了,把身子练好点,哪天要是混不下去了出海捕鱼,你也给我出个好价钱不是!”
  “兴哥你赶紧打住!”大头连忙拦住后面的话:“咱兄弟开开玩笑就得了,你可别老这么说!”
  阳鼎兴将脖子上的汗擦干:“行!吃早饭吧!吃完跟师爷报个账,再把场子的情况跟朝叔讲讲。”
  “估计吃完还得再等等,师爷和朝叔他们忙着呢!”大头又将手里的茶缸子递过去:“昨天晚上抓了个人,听说是打着寨子的旗号在外面瞎搞的,朝叔和师爷正问着呢!”
  阳鼎兴摇摇头:“这都好几年了,怎么还有这种事?”
  “叔伯们是被之前的事儿给坑的有点后遗症了,雄伯不在,朝叔就试着审审,看这段时间出的鬼是不是跟这小子有关系。”大头冷笑着说完,将烟头踩灭道:“反正回来歇歇,吃完饭上我那喝点茶去吧!昨天晚上我爹叮嘱半天的。”
  
  自从城寨的传说开始邪乎之后,被人冒充,或是打着城寨旗号招摇撞骗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阳鼎兴其实到现在都不是很理解这种行为,要说冒充这种事,那肯定得是有利可图。冒充些有钱人,骗点钱用用,再不济也能骗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事干的地不地道放一边,起码不亏。你说你冒充一个渔村的人,要钱没钱要妞没妞的,图什么呢?况且城寨这么多年都跟外面是变相阻断的方式,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跟时代脱了轨,鬼故事一样的传说到处都是你还敢冒充,难不成是图几条黄鱼?黄鱼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那么值钱吧,不然海胆早娶媳妇了。
  其实城寨自打开设牌场以来,冒充城寨的人就开始出现了。起初只是一些小混混,忽悠不知情的人来城寨耍钱,送到城寨入口后收点小钱就溜了。
  起初城寨对于这种行为并没有多大的反感,毕竟生意刚开,有人介绍点生意进来也是好事。甚至城寨还主动拿钱出来给到瞭望台,嘱咐说给那些小混混一点零花钱,就别从客人手里要了,对那些上桌的人来说兆头也不好。
  那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小混混领着人往城寨跑。牌场的生意是好了,但随即而来的麻烦事也出现了。有玩上头的非要借钱赶本的,也有原本就没什么钱,指望过来一仗翻身,结果输掉棺材本寻死觅活的。
  阳炎雄一行人本就低调惯了,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但奈何寨子实在太缺钱,便一直默认着外面这么带人进来,直到一天夜晚城寨差点炸锅,才令阳炎雄立下规矩。
  牌场刚开的时候,计划经济取消了也没几年。那会儿大多数人还是分配的工作,觉得自己是铁饭碗,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那些干买卖的,看见摊贩还是不拿正眼瞧,甚至还指着摊贩,教育身边年幼的孩子道:看,这就是投机倒把!
  然而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人是如此,时代更是如此。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万元户”这个特定的称谓,就像是春风过后的梨花般遍地开,也令过往嘲讽他们的人掉进了醋坛子,简直酸到家了。
  人有了钱,置点行头啥的都是常事,像什么链子金表都是标准配置,穿戴上身后往人群里一站,特别扎眼。要是再从腰里掏出个BB机来,那回头率跟站上了舞台没什么分别。“CALL机一响,黄金万两”的俗语,成为了万元户的代名词,也让无数人开始迷茫,自己当初安分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时代就在这迷茫和冲突之间开始悄然交替。
  与其说是时代的变换,倒不如说是思想观念的变换和碰撞。因为新一代的人,希望自己能站上舞台成为主角,希望自己能取得话语权,首先要做的可能并不是锻炼本领加强能力,而是用自己的观念、认知,来替代掉上一辈的思想,又或者说是“否定”更为合适。毕竟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是“去除老思想的顽疾”。
  这句话起初阳鼎兴是不明白的,后来才慢慢醒过点味来。
  旧的时代和新的思想产生碰撞,虽说是日新月异一切向好,但负面情况也会很明显,那就是乱。一个社会,由固有的体制和已经较为完善的运作系统向新的秩序进发时,乱象是无法避免的,无论在哪个地方,阵痛期在所难免。
  乱象必然催生各种治安问题。小混混们开始接触到各种或打打杀杀,或钞票大大的电影,幻想着自己也能成为要钱有钱,要妞有妞,没事带着几个马仔四处招摇的人。但人骨子里的好逸恶劳还是占了上风,加上身旁不断出现的“暴发大款”,心里难免痒痒。
  这事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看到别人吃香的喝辣的,顶多就是心里不平衡,再不济骂骂娘缓解心里的愤慨,也就大致如此了。但偏偏有些人不信这个邪:凭什么你穿金戴银,我就活该连份好差事都落不着?抢他!
  既然是劫道,就免不了得备点家伙带点人,壮壮声势不说,还能增加成功率。但人多也是问题,一个人上头很容易带动其他人不管不顾,不计后果,恼怒的情况下动个手见个红都是常事,闹出人命虽少,但也不能说没有。偏偏这档子事,恰好就被城寨碰到。
  大概是好几年前了,天刚擦黑,一队公安就从海滩往城寨方向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瞭望台一看架势不对,连忙通知寨子里,阳鼎兴带着大头一行人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牌场,差点累个半死。
  带队的警官姓田,同阳炎雄比较熟络,但此刻面对迎上来的阳炎雄却一脸严肃,勒令要求城寨所有人都站出来,公安要查一起命案。
  师爷觉得事态不对,一边招呼集合渔民,一边着急的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现场的公安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等到人员聚集齐了以后,带队警官拎着一个贼眉鼠目的黑小子走了出来,对所有渔民道:所有人都好好看看,认不认识这个小子,认识的举手!
  话音刚落,几束手电的光同时打在黑小子的脸上,渔民们顿时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但聒噪了半天,没有一个人举手,渔民们纷纷表示不认识。带队警官的脸色越发阴沉,冲阳炎雄道:鬼雄,我再问你一次,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我要是发现你隐瞒,师兄的面子老子也不给!
  阳炎雄哪里受过这个,底气十足的道:老田!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阳炎雄从来不玩虚的!告诉你所有人到齐就是所有人到齐,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把名单拿过来,你挨个念!除了死了的,要是少一个人,我阳炎雄今天什么结果都认!但是!
  说到这里,阳炎雄的眼睛一瞪:如果人是对的,老子今天就替师叔削你!你带着人也没用!
  话音刚落,一队公安都围了上来,站在人群里的阳鼎兴等人也同时往前,死死的盯着对方。
  两人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几乎就差一点小摩擦就可以引起大爆炸,一时间整个城寨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像是巨响。
  半晌,田警官呼出沉重的鼻息,冲身后摆摆手,围上来的公安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开口道:几个小子自称是你们寨子的人,在外面为非作歹。就在今天早上,这群王八蛋抢劫了一对夫妻...
  田警官此刻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猛然一转身“啪”一耳光,将黑小子打的侧翻在地,咆哮着道:抢劫!杀人!那对夫妻全身上下都是他娘的刀口!你个狗日的应该庆幸被老子抓了,老子如果不是公安,你他娘的会求老子杀了你!
  边怒吼边动手的田警官吓坏了众人,公安们连忙上去拉那个小子。阳炎雄看着情况不对,从后面拦腰就把田警官给抱了回来,生怕他会搞出人命。
  被打的黑小子连滚带爬,顾不得擦脸上的血,嚎叫着道:别打了!别打了!我只知道他们三个都在西城那边活动,但现在事闹大了,他们躲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啊!
  阳炎雄抓住机会,指着黑小子的鼻子道:快说!另外三个叫什么?有没有外号?
  黑小子吓的不轻,连忙报出三个名字,阳鼎兴等人心领神会,悄悄的顺着小路跑了出去。
  
  城寨一直的规矩都是“许充不许赖”,也就是你可以说自己是城寨的人,只要不为非作歹,城寨不会追究。同样的,你给城寨带来生意,城寨也会给你钱。但是,如果城寨有事需要你帮个小忙,你也不允许赖账,否则在街上碰到,保你吃不了兜着走。颇有点过往“青帮”的味道,只是加了一条不准干坏事。
  阳鼎兴和大头海胆他们溜出来后,快速的召集到了一批经常给城寨带客的青皮。每人给了些钱,大头告诉他们要找的人,以及找到人之后只准报信不准动手的事情后,一群无业游民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深夜,阳鼎兴和大头两人踹开位于西城的一家小旅馆房门,成功的将另外三人制服,抓回城寨。
  公安早已离开,阳炎雄利剑般的眼神射向三人,身旁的孔望祥慢条斯理的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现在待的地方,就是城寨!
  三个小子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满脸的眼泪鼻涕直求饶,脑袋磕在水泥地上邦邦直响。
  阳鼎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清晨吃完早饭后,便按照阳炎雄的指示,将三个鼻青脸肿的小子送到了田警官的面前。
  田警官没有说什么,将人拷上后叫住要走的阳鼎兴:阿兴!
  阳鼎兴回过头:田叔!
  犹豫再三,田警官还是没有开口,摆摆手道:没事!走吧!
  经过这件事后,阳炎雄废掉了以前的规矩,开始挨家挨户查人,包括在外打工和读书的,查清了以后,还让阳鼎兴将人员名册给田警官送了一本,这才算了结了这档子事,“许充不许赖”也再没有发生过。
  阳鼎兴问过阳炎雄,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个田叔。
  阳炎雄叹了口气:“当年你干爷爷和田叔他爹是同门师兄弟,一起逃难到这里生的根。后来,师兄弟两人一起上的战场,都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田叔和干爹一样,都是学南拳的。”阳鼎兴道。
  “是啊!都一样!”阳炎雄拍拍阳鼎兴的肩膀:“都是苦出身!”
  
  吃完早饭,两人来到大头的住所。木质的巨大茶桌后面,孔望祥正在洗茶,大头推开房门:“爹,兴哥来了!”
  见到阳鼎兴走进来,孔望祥严肃而凶悍的脸立马笑了起来,圆鼓鼓的眼睛也弯成一道月牙,站起身来就朝阳鼎兴走去,青筋暴起的胳膊拍着阳鼎兴的肩膀:“阿兴回来了!快让祥叔看看是不是瘦了!”
  “祥叔早!”阳鼎兴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没瘦,还长胖了两斤。放心吧祥叔,好着呢!”
  “哎呀,我们老了,跟外面脱节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寨子里多几个你这样的后生该多好!”孔望祥显然和众多元老一样,尤其喜欢阳鼎兴:“来,坐!尝尝你祥叔的功夫茶,不过茶叶是顺的你干爹的!哈哈哈...”
  孔望祥的爽朗笑声很能调节气氛,两人坐下后一点不显得拘谨。阳鼎兴拿起小茶碗抿了一口,咂咂嘴道:“嗯!香!”
  “哪个香?是茶香还是祥叔的手艺香?”孔望祥打趣道。
  “当然是祥叔的手艺香!”阳鼎兴笑着答道。
  “一看就是哄你祥叔开心的!”孔望祥帮阳鼎兴续上茶,“不过祥叔喜欢!”
  阳鼎兴稍作了下停顿,开口问道:“祥叔,刚才听大头说,又抓到一个冒充的。这都好几年了吧,怎么又有这种事?”
  “是啊爹!”大头也附和着道:“而且怎么是师爷和朝叔在审,脾气那么好,问的出来东西吗?”
  “去!去!你真是老子亲生的,天生不会拐弯!你光会狠别人,别人说的是真话假话你都分辨不出来,那审了有个屁用!”孔望祥把香烟弹出两支扔到两人面前,自己又点上一支道:“最近几年不是流行那什么气功吗,号称能发功治病,还能他娘的发功移山,弄得到处都疑神疑鬼,有病不去治病,就他娘的脑袋上扣个锅打坐,听说过吧?”
  被凶了一嘴的大头还是有些疑惑:“那跟咱们寨子有什么关系?寨子只有打渔大师,还没听说过什么气功大师!”
  孔望祥懒得理他,接着说道:“有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在外面打着寨子的旗号招摇撞骗,说自己是很早之前从寨子里跑出来的。之所以能跑的出来,是因为他百毒不侵,寨子里的妖魔鬼怪拿他没办法。你们也知道,寨子这么多年在外面越传越邪乎,一会说见不到太阳是被诅咒了,一会又说咱们这里到处是机关,邪门的很。”
  “祥叔!”阳鼎兴提出了心里的疑惑:“他编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得图点什么吧?是打着练功的旗号骗钱?”
  “差不多这个意思!”孔望祥右手夹着烟,左手拿起茶碗呷了一口:“他说寨子比外面听到的传闻更邪门,现在就像个磁场一样,把不好的东西向外扩散,而且这两年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本来已经过了海,但因为要造福人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寨子外面的人身体越来越差,就回来拯救大家,传授独门的气功秘籍。”
  阳鼎兴和大头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同时感叹道:“这种人真他娘的生错了时候。要是搁在古代,光靠说书都能养活一大家子!”
  孔望祥摇头笑笑,给两人续上茶:“他靠着这套胡话,骗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有钱人。你们也知道,有钱人都迷信,咱们管不着。但坏就坏在,人都是有圈子的,有钱人那就更加重视圈子了。他们信这一套也就算了,但偏偏他们说话还好使。这种狗屎话往外一传,其他人一想,这么有身份的人都相信,那我们跟着肯定错不了!交一点点学费,既能保平安,还能锻炼身体,比他们那些有钱人划算多了,有钱人的学费那才叫一个贵!”
  大头坐在一旁,揉着额头吐出一句话:“真他娘的辛苦他了,都过海了还折回来,咋不带点蜜蜡天珠啥的来呢,还能搞更多的钱!”
  一句话惹的在座的都笑了起来,孔望祥道:“你小子这回反应倒挺快的!还知道对面产这些假古董!不错!”
  阳鼎兴轻轻摇头:“这打乱仗一样的年头,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出来唱大戏!娘的傻子都快不够用了!”
  “所以说,你们觉得这种事,我去审,能审出来东西吗?”孔望祥自嘲的笑道:“这种人连他娘的头发都是空心的,谁知道说的鬼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阳鼎兴一阵无语,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很少抽烟的他也抓起桌上的香烟点燃,感叹人的共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可以跨越任何鸿沟,只为了和某些人达成一致的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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