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年情景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11 17:58:51 字数:4146
阳鼎兴和海胆在外被暗算的事情在城寨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也让元老们震怒,当了解到是最初跟着陈辉进来的两个后生仔时更是暴躁。大头的父亲孔望祥可能是最为恼怒的一个,浓眉下的眼神里露出凶光,一巴掌将木桌子给拍散了架,非要找来陈辉让他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阳鼎兴匆忙拦住几位长辈,虽是陈辉认识的人,但来人并未表示受谁指使,况且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把两人的行踪传达给了外人,胡乱猜测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暂时还是先忍着,毕竟两人都没大碍。
元老们纷纷问起是谁帮忙解得围,阳鼎兴有些迷茫的摸出口袋里的名片,说是从没见过的一个公安,和自己名字仅有一字之差,年龄也相仿。
接过名片的师爷安排人道:“回头打听打听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咱们和公家的人向来是和和气气的,别被一个青头愣给带了麻烦。”
大头的父亲扫了眼名片上的名字,复杂的眼神瞟了眼阳鼎兴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了回去。
自打受伤后阳鼎兴落得清闲,所幸伤口不深,缝了几针后还能照常晨练,对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元老们一直都认为这事很要紧,几次想要电话通知尚在远游的阳炎雄都被拦下。阳鼎兴的理由很简单,干爹干娘在外面是难得的放松,这么点小事让二老担心不合适,更何况元伯是生意人,万一正在考察某个买卖的时候,因为自己一个后辈而匆匆赶回,那自己就是寨子的罪人了。
元老们看着阳鼎兴既欣慰又自责,欣慰的是看到初来时还是奶声奶气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做事有头有尾,从不慌张。自责的是孩子任劳任怨,每次都以不让叔伯们操心为由,一个人扛下所有脏活累活,从来没有半点埋怨。
元老们同意不打电话,但也借这个机会让阳鼎兴好好休息,除了账目之外,之前阳鼎兴负责的有关事务都交给了大头,还加了一条,彻查暗算两人的到底是什么人,受谁指使。只是这事没有告知阳鼎兴而已。
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已培养出了惯性,每个时间段应该干什么也已经成了下意识行为,突然的闲暇阳鼎兴自然是适应不了。既然闲不住,总得找点事做,这段时间不方便外出,那就给棍叔打个下手。
棍叔尽管瘦弱,但胳膊的力道还是很足,加上这么多年靠海吃海,撒网捕捞的经验非常充足。此刻他单脚踩着船檐,两手抓着提早下好的网往上提。
起伏的海浪拍打着小船,但丝毫不影响稳如泰山的棍叔,他叼着快要烧完的烟头,黝黑的胳膊青筋暴起:“阿兴!把网兜往上提一提,八成是钩在船上了!”
阳鼎兴蹲在一旁,两手提起渔网朝外拉,单边受力的船好像随时都会侧翻一样。他小心的避开船身的钉子,配合着棍叔将渔网拉起,尽管重量不大,但没有诀窍的他也累出了一身臭汗。
渔网拉上后船身稳定了不少,阳鼎兴脱下已经湿透的上衣坐在船尾喘气,看着棍叔将渔网里的小鱼小虾扔进大海,笑着道:“棍叔!这么大的网,您之前一个人是怎么收的?”
“嘿嘿!收了几十年了,好收的很!”棍叔朴实的笑着,细心的将小海螺挑出来扔回去:“你没干过这个,累到了很正常,歇会!”
阳鼎兴重新点上一支香烟,递到棍叔嘴里:“您教教我,起码我能给您搭把手!这网还真挺沉的!”
“我不能教你这个!你有出息呢,以后有大好的前程,不能跟我一样在这海上漂一辈子!”棍叔吐掉烟蒂,咬住递来的香烟喃喃道:“阿兴!这么多娃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你!棍叔没念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你这娃,我一定没看错!”
棍叔在船头坐下,干瘦的身躯泛着油光:“雄哥真是好龙头,知道咱们在外头卖海产很辛苦,就花高价给收走!要么说好人有好报呢,雄哥也有好福气,遇到你这么好的娃,修来的福分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打心里就善良的好娃,来寨子这么多年,对我们这些老家伙没话说呢!”
“棍叔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寨子里都是我的长辈,不管怎样我都应该敬重!”阳鼎兴微笑着道:“而且当年的事情干爹跟我说过,不是长辈们冒死给我弄点吃的,我能不能长这么大都说不准!这份恩情是刻在阿兴心里的!”
听到这话棍叔无比的欣慰,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摆手想要止住后面的话,但阳鼎兴恳求的话语响了起来:“棍叔!您要不和我说说,当年,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雄哥说过,如果你问起,就如实跟你说,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分寸!”棍叔说着突然有些木讷,看着海面发呆许久,终于轻叹一口气:“其实是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你。唉!阿兴,当年那场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想抹眼泪,棍叔怕你听了难受啊!”
棍叔越是这么说,阳鼎兴内心的谜团就逼的越近,他像没事人一样冲棍叔笑道:“没事的棍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就算现在不告诉我,以后春红长大了也这么问您怎么办?您说吧,就当是练手了!”
“嘿...嘿!”棍叔轻笑了起来,这才放下手中的渔网,像下了很大决心般的猛吸了口烟,缓缓的开了口:“好!趁日头还早,棍叔就给你说说!”
按照年头算,那天晚上距今该是有二十多年了。棍叔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傍晚,晴朗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老天爷像是突然发了脾气的山神。按理说刚刚入冬的沿海是非常平静的,风再大也不会吹得跟台风一个德性。
城寨的人在那个年头都被台风给吹怕了,夏天过后刚刚修缮的房屋眼看又要毁于一旦,除了绝望似乎也干不了什么。
棍叔那个时候经常拿着自己捕的海产出去,大多数时候都是换一些蔬菜和猪肉,偶尔会换些药品回来。当天棍叔和往常一样大清早的就出了海,冬季的海产不多,按经验来看一个多小时就差不多了。但那天就像是老天爷刻意安排的一样,收成好的让棍叔都不敢相信,海产就跟不要钱似的朝网兜里蹦。也正是因为这样,棍叔忙到临近傍晚才返航。
满怀着希望将收回的网就放在浅海里泡着,棍叔还寻思着明天能不能多换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狂风像是要把人吹走似的肆虐着沙滩。棍叔心说不好,连忙往城寨方向跑。
城寨里的人忙做一团,纷纷拿起重东西压住房子地基,再找些布兜挡住木窗的缝隙,心里祈祷着台风不要太大。棍叔心眼好,根本就没有管自己位于城寨风口处的房子,而是抄起木板石头帮忙那些只有女人和孩子的人家。
在帮到最后一户人家时,棍叔拿着破布条正要堵住窗户缝隙,远处灯塔的光照耀到了浅海处自己的渔船。船身在海浪的拍打下剧烈摇晃,棍叔不经意间撇了一眼,但眼神随即被小船旁的一团黑色物体给吸引住了。
灯塔的光转瞬即逝,棍叔无法判断出刚才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心里随即掠过一丝不详感。凭借经验,棍叔知道渔船停靠的地方靠近一条河道,莫不是什么东西顺着河道冲了下来?
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棍叔像是得到了谁的明示,顾不得天气越来越恶劣,玩命般的朝着海边飞奔而去。
狂风下的海面波涛汹涌,棍叔蹚着水来到船边后终于看清,不停撞向船身的,是一个头朝下浮在水上的男孩。
“那个男孩...”阳鼎兴听到这里皱着眉:“就是我吗棍叔?”
棍叔点了点头,询问的目光落在阳鼎兴身上,得到回应的点头后,棍叔又吸了口烟,接着讲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棍叔无比的心疼,连忙将男孩给抱了上来,拿手试了试脖颈处,居然还有微弱的脉搏。棍叔大喜过望,拍打着男孩苍白的脸不停大喊:娃!娃!你醒醒啊娃!
棍叔想着可能是呛水了,将男孩在船上放平,用满是老茧的手从男孩的口鼻里抠出泥沙,然后解开衣服开始按压胸口,同时对着男孩嘴里吹气。常年下水的人都知道,如果是碰到有微弱生命迹象的溺水人一定要先顺气,不然铁定救不过来。棍叔不知道什么是人工呼吸,但他知道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折腾了好一会,男孩嘴里吐出一口泥水后有了微弱的气息,也让棍叔高兴的几乎跳了起来。与此同时,催命般的狂风也突然停了。顾不上这奇怪的天气,棍叔将男孩抱了起来,往城寨的方向飞快跑去,嘴里还大声喊着:都赶紧来帮忙啊!
城寨里没什么医疗条件,只有两年前从外面来到这里的赤脚医生。医生是个年轻人,蹲下来观察着男孩的伤势,眉头紧锁却一言不发。
这可把棍叔急坏了,向来和善的他开口骂了出来:你他娘的倒是救人啊!咋跟个棒槌一样不放屁呢!
医生有些为难,抬起头道:棍哥,这孩子内伤外伤都有,咱消毒的、消炎的,啥药都没有啊!这孩子现在是一口气吊着呢,怕是撑不了多久。
棍叔急的一巴掌拍在医生头上:你他娘的还是个医生不!没有药你就不会救人了?
说这话时棍叔已经带着哭腔,众人围在一起,心疼之余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几个女人已经开始抹起眼泪来。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阳炎雄和元伯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看了眼地上的男孩后一把拉起医生:我那还有些药,你赶紧去看看什么能用,快点!
阳炎雄脱下自己的衣服将男孩包好,抱起男孩头也不回的朝城寨正中跑去,元伯则大声的招呼着:乡亲们,帮忙弄点热水来,谁家有多余的布料也帮帮忙给送过来!
众人像是燃起了希望一般,纷纷往自家方向跑去,一时间翻箱倒柜的声音不绝于耳。
男孩身上的衣服就这样被丢在路上,棍叔借着光看了眼,这才发现衣服原本是白色的,但猩红的血迹如同染料般令衣服没了原本的色泽,拎起来就好像是没甩干的墩布。刚才远看的黑色,这会棍叔才明白原因。
尽管阳炎雄已经抱着男孩离开了视线,但药品够不够,棍叔心里没底。那个年代什么都是按票供给,阳炎雄身体好,这些肯定是平时省下来急用的,药品过没过期都是问题。想到这里,棍叔急忙站起身往城寨外跑去,他要为这弱小的生命再尽一份力。
在过往的日子里,棍叔常常拿着自己捞上来的海产去到外面,换一些日常所需的蔬菜或肉制品。虽然城寨这么多年都是靠海吃海,但棍叔认为不能老吃这一口,这么多人都有风湿可能和这常年的吃食有关系,有机会还是得换换口味。城寨里所有人都收到过棍叔换来的食物,于心不忍不愿接受,棍叔总是摇着大蒲扇:没事,我就一个人,吃的少,你们有娃呢,别客气!
城寨的人除了拿票换粮外都很少出去,即使出去活动范围也最多朝外延伸十来里地,再往中心去一些连路都搞不清楚。但就是这不大的范围里,棍叔的名字就像是老街坊般人尽皆知。这一切,可能都源自于棍叔的实诚。
以物换物的时候,棍叔经常是不成比例的兑换,像什么拿两斤海产换一斤半蔬菜都是常事,更别提换肉了。那个年头拿海产换东西的人不少,棍叔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宁愿自己吃亏的人。
有些人总是笑他,这么亏待自己是为了谁啊,别人能不能念你的好都两说呢!
每每听到这些,棍叔还是老样子,憨笑着道:甭管是为了谁,起码大家都不容易不是,咱有膀子力气,多吃些亏不是坏事,保不齐哪天真得找人帮忙也好开口嘛!
一句戏言还真就被棍叔给说中了。
当他喘着粗气,敲开城寨外小卫生所大门时,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知道这么多年是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