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缘分？

　　西郊一直都比城寨外的南郊发展要快，可能是因为地形更适合交通枢纽，大型的车站早早就坐落在此，也吸引了随后而至的多个公交站。
　　车站有了等于人流量也有了，车站附近大大小小的宾馆也像树木般林立，各地人口汇集于此，投身于城市的建设之中，也进一步推进了西郊连同西城的消费。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西郊从百货商场直至沿海都是热闹非凡，各色各样的人群带着同样的愉悦心情活动在这片热土上，最先被沿海地带承接的流行服装也被街边的小贩大声叫卖，吸引许多还穿着粗布裤子的年轻姑娘驻足挑选。
　　说到小贩，就不得不提当年南方一带的风景线——地摊。
　　在物资和精致生活还未普及的年代，敢于涉足地摊的小贩都是顶了相当大的风险做买卖，借遍整个村子的钱来当本钱都是常事。小贩们淘来一些“水货”，再将货品分类打包，装进硕大的麻袋里背上身，只身前往省外做买卖。
　　所谓的水货，大多都是一些假鞋假衣服。依照后来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可能让人嗤之以鼻，但当时好的不得了的销量，可能是第一批捣鼓水货的人自己都没想到的。
　　小摊贩也得有膀子力气，不然身上的麻布袋子能把笔挺的腰杆给压的严重佝偻，远看就跟年纪大了不得不撑着拐杖似的。背上身的货物不仅重，而且非常占地方，光有力扛着还不行，还得能在复杂的地方护住货物“周全”，袋子破了或是被人在车站拿刀给划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钱的事了，也代表一路上的汗水白流。
　　这类买卖人还有另外一个大的特点，就是除了巨大的麻袋外，天气再热也得披个外套，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在兜里多揣些钱。也有人在腰带内侧专门缝上一个小口袋，或者挖空鞋底，在狭小的空间里再塞上些钱，更厉害的是有人在内裤上都专门缝了个兜，也算是最早期的“反扒”技巧了。
　　但技巧归技巧，劫道的可不管你那么多，熟练点的甚至上来就直接翻内裤的口袋，点背的被撞着，场面不用说都知道有伤风化。
　　小贩们一路上斗智斗勇，根据经验选择更安全的道路和出行方式后，历经艰苦和忐忑，终于能来到南方做买卖，说他们挣的是血汗钱一点都不为过。
　　这种事挣钱到底怎么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说法，但有一点是错不了的，那就是纯现金入手，而且不赊账。买卖都得在人多的地方干，碰上生意好的时候，还得想办法多带几件衣服，不然收来的钱往哪搁都不安全，人群密集的地方，敢把钱拿在手上的纯属于招摇过市，很有可能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天，还没捂热乎就给小混混们“创收”了。
　　除了小贩外，人头攒动的地方还延伸出了许多其他的生意，像各种私家运营车，帮忙拉货的苦力人，甚至还有大白天站在阴影巷子小声吆喝的小姐大妈，都是不同往常的风景线。能做的有点起色的，都得益于大量的流动人口，商机也正是由这些人所带来的。
　　当然，人群密集的地方除了有丰富的商机外，还少不了一样副作用，就是难以管控的治安。
　　按理说清早九十点的样子街上不至于有这么多的人群聚集，但与西郊百货仅一街之隔的矮楼房门口却被围的水泄不通，如果不是门口的警戒线和穿着深绿色制服的公安在维持，恐怕人群将会如潮水般的涌进不大的院子。
　　一名穿着深色短袖，黑色西裤的男子扒开人群，皱着眉头挑起警戒线，浓密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眶里射出一道寒光，只是一眼便让被他推开的人止住了骂声。
　　他的国字脸看起来有些阴沉，壮硕的身材像是猛冲的坦克，自然流出的杀气加上他的寸头，远看就像是随时要炸毛的凶兽一般。
　　门口翘首张望的年轻人好像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来人连忙招手：“龙队！这儿！”
　　被叫龙队的男子走到近前，接过橡胶手套戴好：“小李！怎么回事？”
　　“街坊们半个钟头前报的警，说这家人好几天都没出门，推门进去发现人已经死了！”小李有些书生气，白净的脸配合他标准的普通话，乍一眼看根本不像个警察。他掏出一个医用口罩递给龙队：“一组的人已经到了，您戴好这个！”
　　“不用！”龙队推开口罩，黑着脸往里面走：“上去看看！”
　　撇了一眼院子角落已经干死的盆栽，龙队穿越有些发霉的屋子，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借着二楼窗外的阳光，一名胳膊上布满尸斑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
　　尸体靠在藤条椅上坐着，短裤下的小腿呈现一个扭曲的姿势盘在一起，紧握的双拳和瞪的老大的瞳孔像是死前经历了痛苦的挣扎，人中处沾染的白色粉末像是牙膏般附着在脸上。
　　两名身着警服的男子正围着尸体观察，一名蹲在尸体侧面的衬衣男子正在观察手臂，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哟，这不是二组的龙队嘛！真不凑巧，一组已经接手了！”
　　龙队没什么表情，扫了眼尸体狰狞的表情：“你们忙自己的，局长让我过来向二组学习，尤其是向邝队长学习！”
　　男子撑着膝盖站起身，鹰钩鼻下的嘴角微微上扬：“龙队太客气了！不过你既然过来了，看能不能帮忙把尸体搬动一下，我们这儿得有人记录和搜集痕迹，正好缺个人手！”
　　站在身后的小李明显知道这是刁难，白净的脸因为生气而泛红，但还没开口便被龙队拦住：“行，我帮你们搬下去！”
　　回头将手中的小包递给小李，龙队走上前去，二组年轻的警员干笑着：“龙队！麻烦您只抬尸体的脚，对，就抓他的鞋就行，别碰其他地方！诶！对！辛苦您了啊！”
　　邝队长夹着自己的皮包跟在身后，假模假样的吆喝了一声：“大家都学着点啊！龙队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这种不怕苦的精神是非常值得大家学习的！”说完又侧头看了眼气定神闲的龙队道：“龙队连口罩都不戴！这打过仗的人是不一样哈！”
　　小李听着这些话觉得心烦，冷冷的道：“龙队自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嗅觉就落在越南了！不像某些人那么金贵，闻着血腥都得捂鼻子！”
　　这指桑骂槐的话引得二组一阵白眼，但毕竟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刁难，大家都很有默契的装没听见。
　　将尸体搬上车，邝队长摸出支香烟递了上去，还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真是辛苦龙队了！来抽支烟！”
　　龙队没接香烟，相反掏出已经被口袋压扁的“丰收”牌香烟点上，吐出一口呛人的烟雾道：“邝队的烟太贵了，别回头抽顺了嘴老找你要。我就这个挺好，劲大！”
　　悻悻的收回香烟，邝队拍拍龙队肩膀：“那行！麻烦龙队了，我们初步判断是吸毒过量致死的，暂时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走了啊！”
　　人群渐渐散去，留下龙队和小李两人站在日头下。小李看着远去的警车发着牢骚：“不知道整天牛气什么，不就是破过俩杀人案嘛，瞧把他给嘚瑟的！”
　　“咱们到局里也就不到一年，别人高你一头，踩你两脚很正常，跟部队里训新兵蛋子一个尿性！”龙队抽着辣嗓子的香烟，拿过还在小李手上的包：“走吧！咱们周围转转，把这片的环境给摸熟！”
　　两人低头往巷子里走，龙队抬头观察着和案发地较近的几个房子，淡淡的道：“小李，跟我一起你有些屈才了，要不回头我跟局长汇报一声，把你调去一组？”
　　“您可千万别！”小李连忙摆手，用嫌弃的语气道：“我可不想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们，丢不起那人！咱们组虽然就俩人，但只要再有新人肯定会到咱们这儿的，谁以后能干的好还不一定呢！”
　　“哦？这么有信心？”龙队停住脚步，指着案发现场二楼的一角：“看看那是什么？”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二楼平台的边角上沾着一块已经干透的泥巴，而和平台隔的不远的另一栋矮楼房上也有同样的痕迹。小李的眼睛霎时兴奋起来，指着痕迹兴奋的道：“龙队！这是跳墙过去留下的！八成不像一组说的那样吸毒致死！”
　　“不捎咱们一脚也是好事！”龙队将烟头在墙上摁灭，淡淡的道：“找个袋子，咱们把这泥巴装好，兴许有用！”
　　
　　小心的将泥土装进袋子，两人正要调头往回走，身前的巷子里一个男子的惨叫声吸引了注意力。两人对视一眼，快步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这一边的打斗陷入了僵持阶段。阳鼎兴拧断面前人的胳膊，青筋暴起的左臂顺势扣住那人的脖子，凶狠的盯着越围越近的众人。他的右臂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缓缓的流淌，染红了黝黑的皮肤。
　　跨过一步，阳鼎兴一记侧踢将逼近的人踹倒在地，沉声问海胆：“顶得住吗？”
　　“没问题！”身旁的海胆捂着胳膊，靠在墙上喘着粗气，手中的砖头已经少了一半。他的情况要比阳鼎兴糟糕，除了大臂外，胸口上还有一道小伤口在向外渗血。
　　
　　“呵！挺能熬啊！看来得给你来点更狠的！”带头的壮汉大声吆喝：“全都给我上！把这俩王八蛋的腿给我打断！”
　　“干什么的！”
　　围拢上去的众人被这一嗓子镇住，匆匆转头，只见龙队和小李两人站在巷子口。
　　“娘的多管闲事！”一名站在最外边的男子举起手中的棍子便挥了过去。龙队一手接住棍子，将来人朝怀里一带，右脚结结实实蹬在男子胸口上，男子只觉得胸前一闷，被瞪的滚出两米远。
　　带头的壮汉暴怒，大声质问：“什么人？”
　　龙队将棍子丢到一边，眼神里射出一道寒光：“公安！”
　　“娘的！阳鼎兴你走运！”壮汉瞬间没了气势，指着两人放了句狠话，带着众人狼狈地朝巷尾跑去。
　　小李紧跑两步，看着两人的伤势问：“怎么样？要不要送你们去医院？”
　　“不用了！谢谢！”
　　阳鼎兴扶住海胆就要走，龙队脸上挂着微笑拦住去路，看着他的眼睛问：“如果刚才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城寨的阳鼎兴？”
　　“有什么事吗？”阳鼎兴打量着面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城寨的阿兴的确身手了得，能和这么多人对峙！”龙队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道：“而且脾气也是臭的一塌糊涂！”
　　没有接他的话，阳鼎兴冷冷的道：“警官！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我得带着兄弟去包扎伤口了！”
　　“怎么说也算是帮你们解了围！交个朋友不过分吧？”龙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到阳鼎兴面前：“我来这儿时间不长，但你们城寨的故事好像还不错！咱们俩算是有缘分，这上面有我传呼机号码，有机会，咱们坐坐！”
　　阳鼎兴警惕的看着面前的龙队，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他说的缘分是什么意思。上面写着：公安局刑事二组，龙鼎兴。
　　不易察觉的短暂愣神后，阳鼎兴收起名片：“谢谢！有机会喝茶，我请你！”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龙鼎兴还不忘喊道：“记住你说的话，我等你的好茶！”
　　小李有些疑惑的转过头问：“龙队？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但头回碰面又好像认识很久！”龙鼎兴淡淡的笑道：“这城寨的故事我倒还真有点兴趣！有机会得听听！”
　　小李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城寨的传闻他也听过，但压根提不起兴趣。他只希望二组什么时候能多来点人，这样就可以不用窝在库房里上班了，那种每天无数人进进出出的画面他实在受够了。不过话说回来，小李还是非常愿意跟着龙鼎兴的，这个参加过战争的男人虽年纪不到三十，但身上好像总有让人想了解的东西。
　　自打老山战役结束以后，龙鼎兴对于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唯一的酒瘾也被那颗穿透肝部的子弹给带走了，于他自己而言，属实是人生少了一大乐趣。
　　龙鼎兴十七岁便跟着瓦罐一样的火车去了前线，那一幕上车学瞄准，下火车投入战斗的情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要是说还有更深刻的，估计就是埋在记忆深处的那些同乡——和他一同上了车，但早已没了踪影。
　　由于负过伤，加上战后的几次大裁军，龙鼎兴自认为年纪有些大了，再待下去属实有些浪费粮食，没多想便转业到了离驻地不远的公安局。
　　初来公安系统的他懂的不多，也没有被安排过于复杂的工作，常常闲得慌的龙鼎兴没事就看看报，带着随后分配来的小李四处巡逻，了解城镇的同时也爱找人聊天，一来二去城寨的传闻就这么知道了。
　　了解到城寨里竟然有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名字仅有一字之差的人更是兴趣大增，这貌似被命运安排的事情令他觉得新鲜，一直想找机会深入了解。今天这种碰巧的事情被他赶上，没能好好聊聊属实有些遗憾，但他心里清楚，阳鼎兴肯定会找他。
　　小李问为什么这么自信，龙鼎兴还是自顾自的念叨：“缘分啊！真他娘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