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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少年梦魇(八)

作品名称:人生有梦      作者:我是老拉      发布时间:2023-04-09 11:12:36      字数:4673

  对于我每餐吃饭时都要看书,爸爸则常常翻以白眼,最不耐烦的时候还要呼喝两声:“就没见过吃饭还要看书的,那不是把夫子爷都吃到肚子里去啦?!”我只是听着好笑,并不反驳他,该看还照看不误。可有一次,他因为喝了两盅酒,豆眼被酒精泡得润湿精光,盘脚坐在炕上,开始了他自以为是的唠唠叨叨,说着那些听起来就可笑的道听途说。
  可能是因为实在没有听众,他脸朝着正在看书的我,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听说傅山先生在街上看到一个削面师傅将面团顶在头上,双手左右开弓削面,却一点儿也碰不到头皮。傅山先生就对他赞不绝口。没想到削面师傅说:我这是傅山先生写字,娴熟如能了。傅山先生就气的从此不再写字了。”我应付他说:“这傅山先生的气性也太大了。”他说:“哪能不大?傅山先生可是咱们山西出名的大文人。”就听他在那儿自言自语:“山西有个傅山,山东有个孔子,你说这两人谁的本事大?”我当时也不知道傅山是为何人,但凭直觉也晓得这两个人不是一个等级上的人,就头也不抬地说:“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他不服气,豆眼一睁:“凭什么他山东的孔子就受后人礼拜,我们山西的傅山就没人知道了呢?”我就啪地把书本一合,猛起站了起来,也学着他常有的样子,也瘆着鼻子,也用二拇指朝他连连指点着,大声说:“爸爸呀,你实在是有股子不贼迷的劲儿咧!这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嘛。”他一下子就哑了口,半晌,鼻孔里才哼了一声,跳下炕出门去了。
  隔天,他不知为什么事突然对我起了吼声:“咹?你可贼迷你姐屄!你才能看了几本本书?你就敢鄙败起你的老子来!老子们吃过的咸盐,比你吃过的饭也多!”我一听就猛醒:噢,他这是在找前日的后帐。看看,这明显就是恼羞成怒之后的不讲理嘛,这明显就是占着自己处于老子的优势地位而胡搅蛮缠嘛。不过,这时候的我已经不再怕他了,虽然表面上不敢有反抗的表示,但在肚子里则对他的这种言行给予了嘲笑冷笑甚至是耻笑:“你这哪里还有一点儿‘贼迷'的样子啊?”
  “贼迷”,这是平遥话里的特有词汇。平遥话博大精深,寓意深广,有时一个看似寻常的词语中,往往包含着复杂而幽深的含义。“贼迷”这两个字,不仅包括了寻常意义上的聪明、精明,还囊括了知古今、懂事理、明大义、识大体等深远含义。所以“贼迷”这两个字,通常是被冠在我奶奶这种堪称豪杰的人物身上的。
  可叹的是,但凡世上的事,往往是谁“贼迷”就谁吃亏。其一,因为知古今、懂事理,就必然会遇人遇事宽容大度,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其二,因为明大义、识大体,就必然要委曲求全,顾全大局,舍己成人。所以,平遥人还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那就是:“能和‘贼迷'的人打一架,不和半贼不迷的人说句话。”有这么一个故事,便能很好地诠释这句话的深层含义。这故事说:有两个人一日吵架,一人说三七等于二十一,一人说三七等于二十八,吵了一上午不见分晓,最后吵到了县官面前。县官一听缘由便吩咐衙役:把这个三七二十一的人打一顿。这人大声叫屈:明明是我对,为啥要打我?县官说:你和三七二十八的人都能吵上一上午,不打你打谁?!
  日后,当我把这次发生的事情,当作一桩笑话讲给奶奶听时,奶奶听了也是笑的拍手打掌,可又忍不住叹气,故意正话反说:“我这辈子都吃了几大瓮的咸盐了,也不如他‘贼迷'。”
  说到奶奶,就又该说到我奶奶那长久而沉重的心思上了。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还见不到一个男性的孙子来继承家业,这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奶奶一边偷偷地求神拜佛,一边求人寻觅偏方怪方,弄来些黑糊糊的香灰、密方草药给爸爸吃,一边和爸爸商量着,是否再过继一个男孩子来。
  也许,奶奶是从弟弟天平一落地降生就产生了这种想法。她对二姑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你们已经有一儿两女了。把这个二小小也过继给你弟弟,这样一来,弟弟也就有一儿一女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我们这个从苦难中挣扎过来的家庭,不应该这样互相周济吗?
  不过这一回,二姑她不敢擅自作主,父亲则明确地表示不同意。但奶奶的这个念头,却一直也没有中断过。她总觉得,假以时日,这个目标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常言道,表不亲里亲,说来说去终究是一家人,谁好意思那么绝决,不讲一点情面,执意违拗这样一位老母亲的热切心愿呢?
  父亲的离世,让奶奶想把弟弟天平过继为孙子的心思,又热络地活动了起来。
  公正地评价,我们家的孩子都不丑,但长得最漂亮的是姐姐和弟弟。姐姐身材适中,脸庞眉眼酷似韩国影星金喜善,已不是简单的漂亮两字能概括了的,天然地带着一种纯朴的美丽,走到那里都会引人注目。奶奶曽经将我和姐姐作过一番这样的比较,说:“人家你大大吧,四处模样端端婉婉,说话做事善眉打眼,走起路来捻线儿似的。你吧,身材象根打枣杆子,两条胳膊就象井上的辘辘搅把,走起路来脑袋往前冲,像个折腰马蜂……”弟弟的出生,更是给全家人带来了喜悦。他一出生就胖呼呼的,及至会坐,更是虎头虎脑自带英俊,惹得人见人爱,被家里人“胖头狗狗”、“山东家”地乱叫。他两岁多的时候,经常对着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用自己胖胖的小手粘着自已的唾沫,认真地抿他的小分头,那种憨拙纯朴的神态,惹得家里人又笑又爱。
  但这一回,远没有像过继我的时候来得那么直接和痛快,奶奶的如意算盘,任她怎么拨拉都打不下去。
  首先的障碍来自于二姑,虽说父亲已经离世了,少了一个坚决不同意的人;况且一个守寡的女人要抚养底下幼小的一儿一女,哥哥还在上学,都是沉重的负担。但是,儿子的意义绝不等同于女儿,儿子对于农村人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再说还有我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二姑虽说不好意思直接驳奶奶的脸面,但也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其次的障碍来自于爸爸,虽然他回到村里时让弟弟叫他“爸爸”,但其实他一直就过不了自己老婆的关。这么重大的事情,哪里是他这么个粘粘糊糊非常怕老婆的人就能单方面决定了的?他的态度很暧昧,既不舍得干干脆脆地放手,又不敢痛痛快快地答应,神情也总是期期艾艾、闪烁不定。
  最坚硬的一层障碍,自然是来自于城里的那个妈。她认定了奶奶这么做就是包藏禍心,认定奶奶是要通过这种手段给女儿霸占儿子的财产,所以根本就不接这个茬。
  这一回,奶奶是彻㡳的没辙了,事情也就这么不凉不热的拖了好几年。直到一九六三年的秋天,弟弟就要上学了,奶奶才向爸爸下了最后通牒:“魯小,孩儿就要报名上学了。这个孩子到底是该姓梁还是该姓程?你得给个准话。”爸爸吱吱唔唔了半天,才终于说:“那就还是让孩子姓程吧!”这一段悬之又悬的无头官司,才算画上了句号。二姑在晚年回忆起这件事情来,还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当年没把俺平则也给了人家,要不,我这辈子可就算是捏塌了。”
  紧接着而来的事情,是城里的父母决定要收养一个外面的男孩子。爸爸把这一决定通知奶奶后,奶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说:“我并不是不让你们养活外人的孩子,只是觉得,还是在咱们本乡地面,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
  然而,奶奶的这些话等于没说。仅仅两个月以后,爸爸就用自行车带着一个从四川孤儿院领回来的孩子给奶奶看。奶奶一看就相当不喜欢,而且分明地是生气了。她不是那种恼羞成怒的气,也不是那种气急败坏的气,而是那种仿佛被人敲骨吸髄抽筋剥皮后无精打彩的气,软塌塌地靠坐在炕头上,双目失神,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天,只是随口说了句:“怎么看着就像是个钉锅的?”
  俗话说:为人但看三分相,不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吧,起码也要平头正脸眉目顺眼。爸爸领回来的这个四川孤儿,据说是已经八岁了,但又黑又矮又瘦,和六岁的弟弟天平差不多高,而且两腮无肉颧骨高,脑袋像个挖面瓢,两只眼晴圆溜溜地转动得相当快。在我眼里,简直就是电影《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重现了人间,只是比那个三毛更黑更瘦,而且他还一点也不认生,一会儿就爬上爬下,开柜门揭箱子盖东瞅瞅西望望了。奶奶说他“像个钉锅的”,那是因为奶奶她没有看过《三毛流浪记》;更因为那时我们村里就有一个钉锅的恰好就是个矮小的四川人,每天黑眉触眼地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穿着条一尺多宽的又肥又短的裤子。
  你想想奶奶对这个四川孤儿的初次印象,你就可以想见,她心里该是何等的悲哀!估计她觉得,她这个有儿子的人,还不如人家三奶那个没儿子的人。人家三奶还能自作主张养活了一对自己满意的孙子孙媳,反而活得理直气壮。你再想想眼下这情景,对奶奶来说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残酷打击!让这样一个孩子,来做她这样一个自强不息的人的后辈儿孙,让她把苦熬苦守了一辈子的家业,交到这样一个不称心的后代手中,钢牙咬碎心不甘哪!眼下,估计只有用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那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的词句,还能形容形容她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看到奶奶无精打彩失神变貌的样子,爸爸很快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兴头,神色也很快就变得灰黯了起来。
  古人历来把“孝顺”二字连在一起使用——孝这—字,大部分的人只要稍有良知都会勉力作到;而顺这一字,却是让太多的人难意哉呀难意哉!凭良心说,爸爸他不能不算是个孝子,可他年轻时候在婚姻大事上的忤逆任性,以及由这种任性所带来的一连串的苦果,让奶奶的后半辈子生活在了心志不舒心意不畅的阴影和忧虑之中,那么,就只能借用电视剧《唐明皇》主题曲中对唐明皇的那句诘问:“这风流人物是数你呀还是不数你?!”唐明皇前半生文功武略,使大唐王朝在他统治时期达到了全唐盛期的最高峰,创造了前无古人后人也难以超越的“开元盛世”;但他后半生宠爱杨贵妃,朝政假手佞臣,致使渔阳觱鼓动地而来,不得已溃逃马嵬坡,让大唐王朝的元气大伤,并从此一路衰败了下去。自然,唐明皇是一代人君,我爸爸不过是个无名的凡夫俗子,没有太多可比性。然而世间万千大小事情,总归是情不同理同,有人不是说,“一滴水就可以映见太阳的光芒”吗?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城里的那个妈的举动,却好像是闯进水晶宫里,从龙王爷那里逼夺了什么宝贝来,自以为是手里握住了可以和我奶奶抗衡的钦命王牌,在家里和我爸爸公开叫板,开口闭口,“你的闺女”怎么怎么,“我的儿”如何如何。她有一个时期不知道是真稀罕还是有意地要做给周围的人看,三天两头领着“我的儿”去街上买一些特色小吃,还把不舍得给我穿了的“棉㺅”也让“我的儿”穿上了,并给“我的儿”取名为关平,大有立势于武圣人关云长的羽翼之意。然而,穿上龙袍就是太子了吗?以她这样一副目高于顶时尚摩登的形象和心性,领着这么一个丑陋不堪赛如活㺅一样的孩子,走在人前,招来的目光会是友好和善意的吗?
  估计,是两厢旁人的啮叽啮谝早已让她不堪忍受;也许,是人前背后的讥颜嘲貌早已使她恼羞成怒。反正是有一天的早自习放学后,我刚一走进大门,这个“我的儿”正在院子当中拿皮鞭赶着一个小小的“不倒翁”。见我咚咚咚走进院来,他突然一转身就把鞭子向我脸上抽来。鞭梢拂到了脸上,微微的有些火辣,我一下就火了,两步冲过去,朝着他胸前就擂了一拳。冷不防,“儿的妈”咣噹一声推门出来,双手叉腰站在东房的台阶上,朝着我大声喊叫:“我看你们!谁还敢再动一下我的儿!”我就站在院子的当中不动了。
  这时,全院看不见一个人影在走动,本是早饭时分却鸦雀无声。但想也能想得到,在那微微闭着的门缝之中,在那雾气迷蒙的窗玻璃后面,指不定有多少人正在探头探脑,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正在忽忽闪烁呢!我也明白,她那不仅仅是在针对着我,她是在“指上爷爷话故事”,是在通过指谪我而向全院子的人发布她的护儿“宣言”,但这实在已经暴露出了她的色厉内荏。不管她内心明白不明白,她把这个“我的儿”领进家门来,是做了一桩怎样得不偿失的蠢事!只不过,眼下木已成舟,估计她再懊悔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也只能将错就错,以母老虎的形象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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