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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一

作品名称:大森林      作者:枫桦      发布时间:2023-04-05 15:46:55      字数:7039

  长白山东麓有条朝阳河,发源于四方台子山。四方台子山的主峰是一段巍峨的岩壁,覆盖在整个山巅之上,其形状方方正正,酷似一座高台,故而得名。这座山峰海拔一千多米,是方圆百余里的最高山峰。朝阳河便于山峰间流淌而出,蜿蜒几百余里,汇入图们江。
  朝阳河流到一个小平原上,与不同方向流来的梨树河,罗圈河,汇合在一起。三条河犹如三条绳索,在这个小平原上,紧紧拧在一起。这块被三条河水滋育的土地,有着独特的先天条件,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三河湾这个名字。自古以来,这里就没有人烟,一直都被苍莽的森林所荫蔽着。直到一九零四年,日俄战争爆发,日本在“间岛”问题上,大做文章,也让这里以及整个东北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间岛是指图们江北岸,吉林省和龙地区光霁峪前的一片滩地,有130多公顷的样子。原名叫假江,本来就属于中国的领土。以前有朝鲜人涉过图们江,在这里耕种,自从日俄战争后,朝鲜成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侵略者的野心也膨胀起来,把魔爪伸向这里。他们强行把间岛的面积扩大化,把延吉、汪清、和龙、珲春等四县的广大地区都划为间岛的区域之中。间岛事件是日本实施的“大陆政策”,侵占满洲的突破口。三河湾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地有了人烟。
  三河湾别看地方不大,却远近闻名。距离三河湾十几公里有一个山谷,叫做“炮台山”,一九三五年年的春天,抗日联军第二军的军长王德泰,来到这里建立抗日游击根据地,树起了抗日大旗,有效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这个根据地的存在,成为日寇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距离三河湾五十余里外,有个横道子村,在那里建立了据点。因忌惮抗联的威名,不敢靠近,却又心有不甘,只能远远地窥伺着。
  日寇把三河湾划为自己的管辖区,并设立了保长制。一村联防,如有人私通抗联,全村都要受到惩戒。如此做法,无非是想进一步奴役中国人,把这里变成他们的殖民地,用心实在是恶毒。
  保长不算什么官,无非是十几户或者二十几户人家的联络人,类似于互助组的组长。三河湾不过二三十户人家,有一个保长就完全可以。这位被日寇所指定的保长,是从山东逃难来的汉子,他叫李海林。十几年前,哥哥李海龙便去了东北,并且都一直杳无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父母望眼欲穿,终日牵挂,因思念过度,双双染疾,不久便先后去世。母亲临终前,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渴望,尽管她已经不能说话了,还是把手腕上剩下的那只银镯子撸下,塞进他的手里。母亲期望他去东北,找到一直没有音信的哥哥。
  李海林安葬了双亲,眼看着灾难连年,不能苟活,也只能踏上去东北的路。诺大的东北,到处都是逃难的人群,去哪里寻找哥哥呢?不知道他在哪里安身立命,还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能自己先活下来,才能从长计议。
  他走到三河湾,这里的三条河流,以清澈之水,洗亮了山川的秀美,觉得很适合居住,便停下脚步,在山边的窝风向阳处,搭了个窝棚,住了下来。
  这片美丽的山水,留住了许多人的脚步。好的居住环境,是愉悦心怀的。自然而然,流浪的人把那颗流浪的心都放下来,种植在这块土地上,期待着开花结果,期待着长成参天大树。
  这里很快就聚集起一群人,虽然都互不相识,大家却不面生,如同前生前世便在一起相亲相近,很快便亲密无间地交融到一起。经历过千般苦的人,对未来生活的甜蜜,都有着高度的认识。生活的搭建,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支撑。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彼此都互敬互爱,互相帮助。聚来的人多了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
  出来逃难的人们,大多数都秉持着一颗勤劳的心。勤劳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踏踏实实地把汗水洒到这块土地上,是不会结出丰硕果实的,这个道理谁都懂。
  李海林用勤劳点亮了脚下的这块土地。他天不亮便开始下地了,开垦耕种,像一条勤勤恳恳的老黄牛一样。太阳升起到落进西山,仿佛在围绕着他一个人转来转去。短短的一个多月光景,便开垦出大片的土地,并播上了希望的种子。阳光煦暖,照耀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泛起黑土香气的大片土地,谁走到地边都拿不动腿,谁都不由发自内心地赞叹。
  有一家王姓老夫妇领着自己的孩子逃难到这里,不由地在地边停下脚步。田地里挥汗如雨的李海林,一身黑黝黝的皮肤,赛过了脚下的黑土,两条膀子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隆起,一双大眼睛透着光亮,是那么的清洁透明,让逃难的老夫妇眼前一亮。
  歇歇脚的工夫,跟小伙子拉咯拉咯①吧,有媳妇没有?家里有几口人?那小伙子腼腆得很,一张嘴便觉得这话多余问了。口音一点儿都没有变呢,也是来这里不久的山东人啊!
  不过老夫妇还是得细问问,心里才踏实,他们是心有所托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一副憨憨的样子就觉得踏实可靠,是可以信赖的。被饿怕的人,看见阳光普照下土地,流金逸彩,饥饿感顿时消失。守着这样一片土地,还担心能饿着吗?这就是聚宝盆啊,这里面生长出来的东西是永远都吃不完,花不完的啊!
  小伙子今年二十六岁,是自己一个人闯来东北的。老夫妇回头瞅瞅身边的大女儿,已经二十岁了,是该找个人家了。他们两个合计合计,就在地边,两个人各抓一把土,和上些水,把两个孩子捏合到了一块儿。这段美好的姻缘在田野间完成,没有什么客套,也没有什么讲究,老夫妇也不管李海林和女儿愿意不愿意,就往一起牵。
  这块黑土地是有情的,这片大森林也是有意的,尽管一切都非常仓促,有天地之间的和睦与安泰,就是最好的见证了。夜幕降临,李海林只能把一家人安排在自己的临时住所,一间不大的草窝棚里。
  有点寒酸了,一家人却其乐融融,有说有笑,没有一点点的不适,好像居住的高楼大厦一样安稳。老夫妇却主动去山边的树林边,借助树冠的遮盖,铺上一块塑料布,垫了些厚厚的草,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去那里躺下了,而窝棚留给了两位新人当新房。
  他们都相信穷困不过是暂时的,美好的明天一睁眼就会到来。窝棚虽小,却很暖和,两个陌生的青年男女猛然住在一起,难免有些尴尬。还好,没有谁来打扰他们,只有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看得羞涩处,忙拉来一朵云挡住了眼睛。李海林在这个浓情蜜意的夜晚,知道了自己的媳妇叫秀苗,还有另外的两个妹妹,分别叫秀珠和秀云。
  第二天,留不住脚步的老夫妇,执意要继续向北走。他们扑奔的是远在牡丹江的大姨家,他们早些年就来了,打了信给他们,希望能到那里一聚。他们看到女儿能有这样一个踏实的人依靠着,就放心了。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都是些逃难的人,他们挥挥手,便混入人群之中,一会儿就消失在大路的那头。
  世道就是这个世道,谁都身不由己,能活下去,就是在烧高香。海林和秀苗只能哭着跪在大路边,看着爹娘们离去。走在这条大路上的人,前行的路生死未卜,留下的人还是有一线生机。爹娘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秀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啊!
  在未来的日子里,秀苗把自己秀外慧中的一面展现出来。俗话说,“有搂钱的耙,还要有装钱的匣”,李海林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勤俭持家的好媳妇,更是如虎添翼,对于未来的生活,更是充满了信心。他更加勤勉,更加努力了,一天天都泡到田地里,午饭都要由媳妇送到地边。
  他一身灰土,好像生来就跟土亲似的。吃饭了,他两手拍巴拍巴,就算了事,伸手去抓饼子。黑手印子,立刻便印到了饼子上。秀苗拍了一下他的手,还没等说话,路人看见,和他们打趣道:“这么黑的手,晚上摸咂咂②也让?”
  刚过门的秀苗,听了这话,脸一下子红了。谁家的媳妇会让这样的脏手摸上身?这话也太让人太那个了。她打心眼里喜欢自己的丈夫,尽管没有相处多长时间,可是那颗爱的心,就像眼前这片田地里的庄稼一样在疯长着。
  李海林春天开出的几亩地,庄稼长势良好,此时正值鼓浆呢,他薅完垄沟里的大草,就算忙完了田地里的活儿。他又开始干起另一个大活儿,他要抓紧脱出几千块大坯,他想快一点盖出个三间房,敞敞亮亮的多美气啊!东北的冬天可是要人命的,没有个猫冬的地方,是不能活的。一间房与粮食同等重要,他每时每刻都挂在心中,不敢淡忘。
  脱土坯是个累活儿,在东北有这样的说法。“关东山,三大苦,放木、脱坯、刨大土。”
  脱坯与脱皮是谐音,也就是说,脱完坯,怎么都得脱层皮。为了能住上温暖舒适的新房,就是脱层皮,又能怎样?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脱土坯要有黄土,黑土有些散落,粘性要差些,捏不成个儿,是不能用来脱坯的。黄土还是好寻的,掘开厚厚的黑土,便会露出一层黄土来,这个就可以用来脱坯。仅仅有黄土还不够,还需要有好草来做穰角③。这样的土坯便有了筋骨,土坯便更加结实耐用。
  在山东老家,他便干过这项活计,做穰角的草用麦秸代替。在这里,草甸一片碧绿,那里有一排排塔头墩子④,那上面生长着一丛丛细草。这种细草是有名头的,叫“乌拉草”,来这里的人们都用它来做活。用它来当穰角,用它来铺炕,用它来苫房顶,用途可真多。它可是有名的东北三宝之一,人参貂皮乌拉草,这乌拉草最贴近人心了,用它来垫鞋,脚生热。用它来铺炕,炕生暖。用它来苫房,房保温,把它当块宝,是没有错的。
  取来土,割来草,搅拌均匀,浇上水再闷两天,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步骤。李海林可谓轻车熟路。深谙此道。大坯好不好,关键要搋咕⑤好。他脱下鞋,光着脚在泥里踩,这样泥和草才能更好地融合在一起,也让泥土的粘性更发挥。
  在一块空地里,用模具脱出来的土坯,一行行,整整齐齐地接受阳光与清风的安抚,待到半干的时候,要把一块块土坯立起来,让贴地的一面也快一些干透。干完这些还不够,还要一块块地把坯块码成垛,间距要找好,再苫上雨布,让风溜上一些时日,土坯方才干透。
  盖房要有帮手,这个不用愁,他喊了一声,全村的男女老少齐上阵。村北头的老于头,连闺女带老婆子,一家抬。村东的张小,把瘫在炕上的老娘都背来了。人家问,老娘能干啥?他却这么说,老娘不能干啥,我来了,看不见老娘,照顾不了她,咋能撒泼地干?就这样,码坯运坯,挑水和泥,用不几天,一栋三间房便拔地而起。
  门窗套子外加房架子,自有木匠来做,做这个活儿的是一对李氏父子,老木匠稳重老成,小木匠手法灵活。他们制作出来的门窗套子,板正规整。房架子结实牢固。活儿好,谁都愿意请,上梁那天,主持各项事务的换成了小木匠,他很是干练,健壮的身材,轻灵的脚步,坐到墙头上,清清嗓子,不慌不忙地唱起来。
   三星落地七星高照,
   家有金鸡抖落毛。
   木是好木,
   梁是好梁,
   老东家扭到他的坐坛。
   大师傅掌尺,
   二师傅掌斧,
   砍到九凤朝阳,
   大梁好比一条龙。
   居居连连朝上行,
   行到云中它不走,
   单等老东家来挂红。
  呀!清朗的声音如一股清泉,流淌进人们的心头,啊!雏凤清于老凤声,不由地掌声响起。小木匠一首歌谣,唱得好,唱得李海林乐颠颠地往房梁上挂红布,同时也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塞进小木匠的兜里。男人们盖房,女人们下厨,没有什么大鱼大肉,都是些山林里的新鲜野菜,随便采来些,清炒凉拌,美味鲜嫩,赢得满堂赞誉声。
  勤劳的双手,可以从无到有,亮堂堂的三间房,在山野间搭建了起来,让人无法想象这段艰苦的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一个简单的草窝棚,风吹雨打,潮湿阴冷,都无法侵消心中的热望,一天天的苦日子,积攒下今天的甜如蜜。勤劳让李海林成为当地的知名人物,既然是知名人物,就有人适时地找上门来。
  这天,有三个人登门,其中的一个穿着黑外衣,扣着一顶黄帽子的中国人,进门便颐指气使,让李海林向另外两个日本兵鞠躬行礼。
  李海林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两个日本兵一个挎着刀,另一个背着枪,一根尖尖的刺刀,反射着寒光,令人心寒。他忙鞠躬,那两个家伙面目清冷,如同被秋寒的冻霜给冻住的洋柿子⑥,没有一点表情。
  那个说中国话的人,一脸谄笑面对两个日本人,转过头便横眉立目,气势汹汹。
  “皇军看上你了,让你为皇军服务,你干不干?”
  他的个子不高,有些尖嘴猴腮,说一句话得运一口气,同时还要蹦一下,翘起脚,才能说完这句话,像是哪个山头的毛猴子下山来了一样。
  他把手里拎着的一个皮包,强行塞进李海林的手里。这时两个日本兵已经转身离开,这个任命就这样结束,李海林就算接受了这个任命,就像一顶大帽子,合适不合适都扣到了头上。
  尖猴脸简单地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什么认真履行保长的职责,为皇军提供有用的情报,包括抗联以及一些与皇军对抗人员的各种消息等等,还要不定期去几十里以外的横道子据点汇报。说完,便紧着捯饬⑦几步,去撵前边走远的日本人。
  李海林有些蒙圈⑧,看着三个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他打开皮包,才发觉里面有两块光洋和一张委任状。嗐!这算是哪门子事呢?稀里糊涂地当上了保长。他捧着塞来的东西,惴惴不安起来,未来日子里,有多少不可预料的东西在等着自己呢?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这天,村子里出现个陌生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背着一个帆布包,手里拿在一把小尖锤,在村子里转悠了几转,就去了东山边。这里敲一敲,那里撬一撬,对一些乱石头非常有兴趣。有人去放牛,走近他,想跟他唠两句,他却背过身去,把后背晾给人。
  这个怪人有点不近人情,也就没有谁去搭理他。他转转就转出了人们的视线范围,不知道去了哪里。谁也没留意,大概就是个过路的,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没想到的是,再发现他时,却在东山沟里,已经躺在一个乱石堆里,没有了气息。他的脑袋鲜血淋漓,手臂也满是伤痕,看石头塌落的样子,显然是从山坡上滾落下来的。山坡上有个风化的石砬子,有个刮风下雨就往下滾石头,真不明白,为啥要去那里呢?这不是去找死吗?
  怪人遭遇不测,让村民们觉得棘手。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要往哪里去,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怎么通知他的家人等等,统统不知道。他就这么死了,如果给埋了,恐怕谁都找不到他了。可是,也不能暴尸不管啊,时间长了,尸体臭了,让山牲口给拖了去,都不好看。李海林和大家一商量,凑了几块板子,钉巴上一口棺材,就地埋在山根边。
  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几块石头,很普通的石头,看不出什么好来。谁也没有乱动,便放在他的坟后。如果他的家人来寻,便会引来这里,大家相互告知一下,都把这件事当个事儿。
  没过两天,就有人来寻,却是那个尖猴脸,引着一个日本兵,李海林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引领着他们去坟前。从尖猴脸的嘴里知道,这个死去的怪人是日本人,是位地质学家,他是来找矿的,原来如此。
  李海林以为自己和村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地质学家是自己从山上滚落下来的,不认不识的,还给他办了身后事,不说别的,一句感谢的话总该有吧?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来了许多日本兵,把坟墓打开,把尸身包裹好,重新装殓到一口非常考究的棺材里,拉走棺材的同时,不由分说,把他也带走了。
  横道子村距离三河湾有五十多里路,是一个小集镇。镇子四周是一块块方格块的稻田,稻穗已经耷拉下头,成熟的气息在田野里弥漫着,据点设在稻田的旁边,一个孤零零的炮楼立在那里,日本旗和戴着钢盔的日本兵,把一派田野风光尽情扫去,取代而来是浓重的杀戮戾气。
  李海林被带到这里,不由分说就被吊到一根柱子上。他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告饶着:“俺哪里做错了,吱语一声,俺改还不行吗?别这么整行吗?”
  没人理会他,连那个尖猴脸把脸也扭到一边,李海林只能向他告饶着,身边有几个日本人,哪里听得懂中国话?这时候,有个小日本,身材不高,像个地缸子成精了似的,他脱去外衣,露出里面的白色的半截袖衬衣,在不远的板栅栏上取下一根精致的木棒,转过身,一边掂量着,一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李海林这才看清那里挂着一排棒子,原来不是在那里展览用的,而是随时用来打人的。
  顿时,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还没等棒子招呼到身上,李海林已经涕泪交流了。那棒子哪里都不打,专往小腿上敲,剧痛袭来,他已经大小便失禁了,却还在哀告着:“别打腿啊,走不了道,下不了田,干不了活儿了。”
  他以为敲打腿,对下田种地是不利,这个朴实的农民,倒是牵挂着田地里的事情,殊不知,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已经是个问题了。这时候,他才觉得是两块光洋盒一张委任状,引来的杀身之祸!眼前这个小日本,此时一脸凶相,两只眼透射出的兽性,让他感到绝望。
  那根棒子反反复复地敲打着两条小腿,又狠又稳,剧痛在慢慢地变成没有了知觉,随之他便昏厥了过去。
  他醒来时,已经是黑夜了。他感觉到冰冷的地面,贴着自己的身体,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炮楼那边有道灯光照射过来,让他清醒过来。还活着,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日本人怎么放过自己了呢?大概只是惩罚一下,还没想要他这条命,他心里产生了一丝侥幸。两条腿已经不是他的,稍微一动,剧痛便袭来,让他无法忍受。
  他抬头环顾四周,有个哨兵在不远处晃来晃去,灯影朦胧,看不清,却看得见。求生的欲望,让他爬动起来,一寸一寸地挪动着。他好疼啊,汗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往下淌,此时他却想着没有淌到自己的田地里,实在是可惜了。汗水是最好的肥料,上到田地里,可以增产增收的。快点回家啊,回家就可以把汗水洒到田地里了。
  一想起家,他就充满了力量。火热的田地,温柔贤惠的秀苗,在眼前晃动着,便是一股股动力。每向前爬一寸,就离那个美好的目标近了一些。回家的念头,让他忘掉了伤痛。
  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虽然遭此厄运,却没有掩盖对生活的渴望。他贴近土地时,仿佛感受到的土地的心跳,震荡着他的心,有身下的土地伴随,便不再孤独,也不再惶惑。一直向前爬,天亮了,天又黑了,他不知道需要爬了多少个日夜,才能爬完这五十里路。他觉得快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熟悉的山峦,还有熟悉的乡土气息。他又一次昏厥过去。
  注释:①拉咯:东北话,联络。
   ②咂咂:东北话,乳房。
   ③穰角:东北话,和泥用的碎草。
   ④塔头墩子:塔头草的墩状根须。
   ⑤搋咕:东北话,用手或脚反复地揉压或踩踏。
   ⑥洋柿子:东北话,即西红柿。
   ⑦捯饬:东北话,紧走几步。
   ⑧蒙圈:东北话,摸不清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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