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一章 童年序曲 第三节
作品名称:鲲鹏化恋 作者:桑葚儿 发布时间:2023-03-20 19:43:54 字数:3193
按理说哈尔滨的城史纪元实际上也就是一百多年。但这几年都搞文化旅游,地方政府还是希望自己的城市有历史,有故事,于是有人提出把哈尔滨的历史推至到金朝。当然,那时候不应该算做是哈尔滨的城史,而可以算做是哈尔滨的历史。哈尔滨是一座城市,作为城市,她的历史确实短了点。但现在的哈尔滨从行政区划上讲,又是一个管辖很多区和县的副省级建制。据说如果把城区和所辖区县的面积算在一起,哈尔滨是全国省会城市(包括直辖市)中面积最大的。所以,我认为哈尔滨城市纪元不会早于滨江道台的设立、中东铁路开建和傅家甸的规模化发展这些历史事件。但如果从哈尔滨管辖区域看,哈尔滨的历史那就长了,因为毕竟阿城区在金朝早年间曾经是金源故都。不过,那时应该没有哈尔滨这个名字。当然,也有学者基于哈尔滨为阿勒锦一词音转的观点,结合《金史》中有“穆宗亲迓太祖(即阿骨打)于阿勒锦村(霭建)”的记载,认为哈尔滨这个词早在女真建立大金早期就已经出现了。但以此来认为哈尔滨城市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恐怕还不大合适,不过,作为哈尔滨这个地名的出现或许可聊备一说。不管怎么说,如果按现今哈尔滨管辖区县,从历史起源看,还是可以追溯到金源故都那个历史时期的。因此,这几年哈尔滨搞文旅产业颇热衷于打金源文化牌。阿城原来就是哈尔滨周边的一个小县城,这几年这个省会旁边的卫星城发展挺快,已经被国家批准成为哈尔滨的一个行政区。但这个行政区离哈尔滨主城区还是远了点。一般没事的话,哈尔滨人是不去阿城的,倒是阿城人喜欢来哈尔滨逛街、购物。到了假期,更有很多家住阿城区的家长带孩子来哈尔滨玩。
阿城那边满族人较多,据说出土过很多金代文物,还有一些女真贵族墓葬。在一些传说中,哈尔滨也与宋金时期的历史有过交集。据说,流经哈尔滨东侧的阿什河乃女真语“按出虎”,就是“金”的意思。在阿城、双城一带据说还有金兀术(即完颜宗弼)的“运粮河”。不仅如此。在阿什河边还有一座哈尔滨人讳莫如深、非常忌讳的“黄山”,这里曾吸引被金人俘虏的中原两位“真龙天子”曾在此驻足歇息。
“黄山”其实算不上什么山,也就是个江边的小丘陵,最高处的海拔也才200多米。黄山地处哈尔滨太平区的近郊。实际上,现在已经没有太平区了。前些年,太平区与道外区合并成新的道外区。现在,黄山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天恒山,附近还有一条大街叫天恒大街。据说当地政府要把天恒山打造成旅游区。但在老哈尔滨人那里,根本就没有天恒山的概念,一提起来,都叫它“黄山嘴子”。“黄山”是大家想当然的叫法,其实也有管这座山叫“荒山”的。反正,大家都只是顺口叫来,没有人落在纸上,自然也就不知道到底是“荒山”还是“黄山”。但我后来看过道外区政协组织编写的一本介绍当地风土人情的读物,提到了天恒山的很多传说,其中记载了这样一则传说。
说是北宋的徽钦二帝被金人掳到东北,在押往依兰五国头城的路上,乘船经过这里,在江上远远地看到了这座山,提出上山休息一下,故而这座山被称作“皇山”,意思是当年宋朝两个君主级俘虏曾经来过这里。虽然是亡国之君,但毕竟是昔日不可一世的皇帝,故而“皇山”得名于此。我不是历史学家,不知道这个传说是否确实,但因为“黄”与“皇”完全同音同调,在我们印象中是分不出说的是哪个字的,就知道本地人忌讳提“黄山”,一提“黄山”准没好事。老哈尔滨人把人的死亡称作“爬黄山嘴子”,甚至具体为“爬大烟囱”。在我印象中,从记事开始就知道大人都忌讳死,也都很怕死,怕到连死字都不能提。说某某人死了就找旁的字词代替,如“爬大烟囱”、“爬黄山嘴子”等。
我这么说,想必大家就都知道了,这黄山就是哈尔滨的一个火葬场。哈尔滨有两个较大的火葬场,一个在东郊,就是这个黄山嘴子,也叫一火葬;另一个在西郊,在去往平房区的路上,叫二火葬。两个火葬场都有自己的殡仪馆,东郊的叫东华苑,西边的叫西华苑。东华苑在哈尔滨的东郊,但随着城市的发展,这里已经融入主城区,于是从东华苑再往东,前几年又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墓园,叫天河园。随着城市的发展,西华苑和二火葬也已经成为城市主城区的一部分,被鳞次栉比的新建小区和楼区包围着。听说政府一直在考虑将二火葬和西华苑迁离市区。
金大师五岁时候去过一趟“黄山嘴子”。那一年,他的生父去世了,就是送到黄山的火葬场焚化的。与我们这些小孩一样,金大师对“黄山嘴子”也是充满了恐惧、敬畏和好奇。平时看到大人提到“黄山嘴子”那种凝重的神情和悲戚的面容,孩子们也倍感那是个让人压抑和窒息的恐怖所在。我们小孩对“黄山嘴子”是好奇的,但谁都没有去过,有时候就互相抬杠。疤瘌眼说“黄山嘴子”就像他姥姥的烟袋锅子,人死了,那么一吸就进去了。大家都不信,都说他净瞎掰。
那会儿,金大师的爸爸死了,他得和妈妈、两个哥哥和妹妹一起去火葬场给爸爸送葬。到了那里,看着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看着两个哥哥和不懂事的妹妹都在不住地哭,金秋钥也低头随着大伙咧嘴做哭泣状,但他实际与亲生父母并不生活在一起。从还不记事时起,金大师就被过继出去了,虽然也定期不定期地回桃花巷的家,但从来不在那边住,与亲爸亲妈的感情并不十分亲近,与两个哥哥和后来出生的小妹妹也表现得不十分熟稔,有时甚至显得有点生份和疏远。所以看着亲人们送别生父的悲戚,幼小的金大师只是在那里滥竽充数。但其实,在他当时的心里,其兴趣点不在送别死去的亲人,而主要在探究死人如何爬大烟囱这个神秘纠结的问题上。
在遗体告别仪式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运尸车将老金遗体推到后面,老金媳妇撕心裂肺地干嚎两声,便在亲友的劝说和搀扶下,到外面休息等候。这个时候实际要等火葬场将尸体投入炼人炉火化,火化后再将骨灰拿个铁盘端出来交给死者家属。在略显漫长的等待当口,亲人们虽然不再痛哭,但心情仍都很悲戚和压抑。金大师的大哥春锁这时已经13岁了,虽然打小就没少挨爸爸打,但他对爸爸感情最深。他虽然也哭得很凶,但看到妈妈痛不欲生的样子,这个懂事的孩子努力表现出一个大人的样子,来安慰妈妈,保护妈妈,不让妈妈过度悲伤。这新丧偶的寡妇当时还不到四十岁,一下子家里没了顶梁柱,一个人要拉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也真够她受的。这个未亡人看着眼前的几个孩子不禁暗想,几年前那个死鬼好说歹说将三儿子过继给那个老寡妇,倒是减轻了自己的负担。这么想着,金家媳妇倒有点感激起那个死鬼来了。但想想未来艰难渺茫、一眼望不到边的苦日子,中年守寡的金家媳妇就又止不住痛哭起来。但看着眼前这一个比一个小的四个孩子,她告诉自己唯有坚强,别无选择。为了孩子,她也必须挺起这个家。
坐在火葬场院里的台阶上,金家媳妇怀里抱着小女儿,左手搂着大儿子,右手搂着二儿子,摆手让三儿子金秋钥也过来一起依偎在妈妈的身边。但小金秋钥却怯怯地、有些生疏地看着自己的生母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似乎感觉到母亲那单薄的身体搂抱三个孩子已经显得吃力,那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小金秋钥并没有应和生母的召唤,跑过去从亲妈和一奶同胞的兄妹那里获得温暖和力量,而是一个人木格障(东北方言,意指呆板、麻木)地杵在原地。看到自己一再呼唤而三儿子却一动不动,金妈妈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勉强,转而安抚起身边的三个孩子来。
其实,幼小的金大师没有奔向妈妈那里,除了心理上的生疏,还有一个小私心,或者说是小秘密。因为他站在原地,只需抬眼就可窥见后面的山。妈妈坐的台阶后面就是传说中的“黄山”。金秋钥好奇地寻找黄山的嘴在哪里。他的小眼珠时不时地偷着瞅一眼火葬场后面的山,他看到后面山脚下有两个粗壮高耸的大烟囱,那里咕嘟咕嘟地一直往外冒着灰白的烟气。让小金秋钥失望至极的是:他没有找到黄山的嘴,也看不到死人是如何被黄山的嘴给吸进去的。但他看到了炼人炉后面的大烟囱,看到了一股股不间断腾起的浓烟。他还纳闷,死人是怎么爬烟囱的,是从光滑的烟囱外壁爬,还是从那烟囱的筒管里面爬。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任凭小金秋钥想破小脑瓜仁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