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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驴驹的婚事

作品名称:那年地震      作者:果猿      发布时间:2023-03-09 11:59:46      字数:3856

  驴驹家在村西前摆,三间大瓦房是正房,两间厦房是为驴驹婚事盖的,也闲置了五年了。驴驹的老爸豁豁是大木匠,家境还算殷实。豁豁妈生下豁豁时,差点把豁豁扔到茅坑,豁豁那裂开的豁嘴哭喊的声音像三角锥子戳疼了她的心。“我可没有吃兔子肉。”她委屈地哭着对婆婆说。
  在关中口语里,把摆成一排的东西就叫摆。
  庭院宽大。一株石榴树靠东墙,结着稀拉的石榴。一株枣树靠西墙,长在厦房和大瓦房之间的墙边,树上结满繁密的青枣,挂着累累青枣的树冠有少半爬过墙头。墙外正好是一条大道,笔直向北,近两百米长,顶到312国道。经常有村里上学的小学生,对着树冠扔一土块,打下几个绿枣,捡起来就跑,为此驴驹的三弟四弟没少和村里少年打架。
  豁豁有五个孩子,一刬(chαn)儿光葫芦。
  关中口语里,一刬(chαn)儿就是全都是,清一色的意思。
  石榴树树下有用胡基搭起一吸风灶。吸风灶像大壶长嘴的茶壶,壶身架着一口大锅,蒸馍、下面就用这大锅。粗大的壶嘴斜上翘,依次架着两只逐渐变小的锅,一只较大的锅熬着臊子,另一只小锅炒菜。往大锅底下的灶膛里投入麦秸,点火,火苗顺着灶堂斜往上窜,一溜排开的锅都被烧热,忙活的厨师就准备着婚宴的菜点。
  吸风灶和大房之间支两案大案板,案板上放置着搪瓷盘、献碗、瓷碟、献盘、草圈、经箅(bi)、锅铲、抹布等厨具,还有筷子、瓷勺、炒勺、铝壶、酒壶和酒杯等宴席用具餐具。案板旁置一口大锅,锅里有洗涮过厨具、餐具的垩(e)水。关中人把刷锅水就叫垩(e)水,大意就是洗完锅、碗、盆、盘、筷以后,水泛黄发白,像垩(e)土泡水后用来粉刷土墙的水。垩(e)水可是每家都有的宝贝,拌猪食就用它。在那个年代,养头肥猪可是农家的一大笔收入,抵两三个青壮劳力挣的工分。他们把养猪看得可敬事了,比管皇帝房事还敬事。从这个词就可以看出,皇宫里的灰尘,落到民间就成皇权的厚土。
  庭院中稀拉地栽着榆树和梧桐树。一盏二百瓦的灯泡从梧桐树的树冠里吊下来,睁着血红的眼睛,把庭院照得如同白昼。这灯炮是生产队的,它连着几十米的长线缆,用在夜晚打麦场的照明。当然,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也借来奢侈一下。在树的空隙处摆着六张八仙桌子,队长秦相文和村里男人围着电灯泡下的三张八仙桌子喝酒。
  一支酒壶,一只酒杯,在男人们的手里传递。酒是公社的酒厂酿造的,散装,用罐子装回来。是酒的味道,也有辣椒水的味道。一大盘土豆丝摆在桌子中央,桌边散乱地放着蒸馍。
  村里的两个娃娃头,驴驹的三弟和小毛正各带一队少年,在院子南边的一块一庹(tou)见方的树空处,进行擂台撂(lao)跤。被撂(lao)倒的爬起来,拍打一下满身的灰土,像土堆里刨食的公鸡,扑棱起一柱尘烟。
  秦相武回到家中,把自行车撑在院中,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媳妇儿的声音和孩子们的声音,他就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他本来想和媳妇儿来个小别胜新婚的欢喜,但他失望了。他知道,妻子萍儿肯定是去师傅家帮忙了,于是锁了大门,径直朝驴驹家走去。
  秦相武走进驴驹家进大门时,在看撂跤的侄子红权看到他,连跳带蹦地蹩(bie)过来,扑到他的膝前,撒娇地抱住他的大腿。秦相武双手掫(zhou)住红权的脸颊,给红权来了一个班个拔萝卜,也就是用双手掫(zhou)着红权的脸颊,把他掫(zhou)起来,算是和侄子的亲昵。
  关中口语里,蹩(bie)即心态异常地跑,如撒娇地跑,跑着溜走的意思。
  再看那撂跤场面,只见小毛正把虎子撂倒,虎子也撴(dun)住小毛的粗布汗衫不松手,顺势把小毛拉倒,小毛就压在虎子的身上。虎子弯着腿,脚蹬着地,挣扎着用全身力气,弓起肚子,想翻身,想把小毛从身上推下去,然后压在自己身下。小毛比虎子大两岁,身材比虎子高半头,胳膊腿都比虎子的粗,体力占优,他牢牢地压住虎子,于是两人像磨盘一样在土地上打转。虎子的头长得前锛颅后马勺,也就是说前额宽大前突,像锛头,后脑尖长翘尾,像给马喂药的马勺,长辈都说,那是脑子大,聪明的面相。
  关中人说的马勺是给牲口喂药的器具。它是用厚铜片打成圆槽状,微弓着,长有尺余,一端装上木把儿,家畜如牛、马、驴、骡子或羊生病,就用马勺铲了拌了药的饲料,喂到牲口的嘴里。长长的马勺可抵达牲口的喉咙,抽出马勺,大手捏紧牲口的嘴,牲口就摇晃着头把难以下咽的药料吞咽下去,不至于牲口因药的怪味而吐出来。
  虎子的额头被小毛手臂压住,长长的后脑勺就像愚钝的犁铧随着身体的旋转,在地上犁出粗粗的圆沟。一圈围观的少年嬉笑着,大半给虎子加油,剩下的帮小毛鼓劲。同情弱者和想看奇迹的人还是多数。秦相武看了一眼,嘎嘎大笑。“转,使劲转,一会就可以打口水井。”他说着朝灯下的饭桌走去。
  电工老虎看到秦相武,便冲他喊:“哈,抬柜子的回来了,就争你一个。”老虎和豁豁是一门子,是豁豁远房侄子,和秦相武同辈,年龄相仿,都快四十的人了。他说话时,挎在屁股后面的牛皮电工袋,随着一拱一缩的屁股晃动着。
  关中口语里争一个就是少一个、差一个的意思。在字典的词条里,关于争字的最后一条,就解释为方言,但却没有明确是那地方的,不确切。
  一门子是关中人的口语,是家族的意思。
  老虎还冲在房檐下大灶上忙乎的人喊:“和蓉蓉,给你大兄弟拿双手来。驴驹,给盘子加菜。”
  老虎只所以没喊萍儿,那是因为,萍儿给自已的丈夫相武拿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喊和蓉蓉就像喊执事一样。
  村民们把筷子也叫手。
  秦相武循着老虎喊的方向向廊沿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老婆萍儿和和蓉蓉两个中年妇女在案板前忙着。萍儿也听到老虎的喊声,回头看一下秦相武,笑容瞬间撑开了她的嘴角,她快速地用搌布擦干湿手,走向廊沿的角落。秦相武看到廊沿的角落里,小儿子坐在婴儿车里,大儿子坐在婴儿车前的盖板上,自己的姑娘趴在婴儿车的推手上,三个在孩子在欢愉地玩耍。
  婴儿车是秦相武自己用木料做的,为自己的女儿做的,准确地说为自己的继女做的,现在已传到小儿子在用了。
  婴儿车为箱式结构,箱体的上盖前部占上盖面的一半,是一平板,和箱体固定。后半部前半,是一翻盖,后部分空洞。把翻盖翻开,可以把婴儿放进车箱里。车箱内的中后部,安置有一平板,便是婴儿的坐板,婴儿放进车箱里,可以脚踩着箱底板,坐在坐板上,然后合上盖板,可以压缩婴儿膝盖立直的空间,让婴儿安然地坐在车里。翻盖盖上以后,还可以当幼儿的小餐桌。箱体后部有靠背,高出厢体,像椅背一样,又是婴儿车的推把。车子安着四个木轮子,可以推动。
  相武看到,萍儿翻开婴儿车的翻盖,双手卡住小儿子的胳肢窝,把小儿子揢(qia)起来,放在地下,手指相武,对小儿子说:“爸爸,爸爸。”
  揢(qia)起来就是抱起来的意思。关中人口语中多用揢(qia)字,如把他揢(qia)住,如她揢(qia)着一捆草。
  只见小儿子咿咿呀呀地叫着爸爸,便往相武跟前冲来。小家伙脑门绷着紧张,嘴角挂着渴望,松开母亲萍儿的手,迈着不稳的脚步,脚尖着地时身子往前突着,脚后跟着地时身子向后仰去,左脚迈一步,身子左拧,右脚迈一步,身子右倾,走着跑着地扑向不远处的相武。姐姐和哥哥在两旁伸手护着,防止他跌倒。
  萍儿紧跟在后面,笑着对周围的人说:“孩子走路还仄楞仰扮的。”
  相武蹲下,伸出手臂,小儿子一下就扑到相武的怀中。相武抱起小儿子,亲昵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女儿和大儿子也过来,依偎在他的身旁。
  关中人说仄楞仰扮即可分开用,还能整体说。凳子在不平的地上没法放平,会说:“凳子是仄楞子,坐着小心,别摔倒。”这是对物;咿呀学步的孩童,走路不稳,父母亲给别人介绍孩子时也会用仄楞仰扮形容;醉汉摇晃着身躯,两腿不稳,面挂搵色,脚外掌沿着地,腿打着弯儿,要摔倒却又立即站起,喷一口热气,如酒池翻波。心里的快乐比石头沉重,都沉入心底,烦怨如发酵沫花,从脸上毛孔外喷,恨地不平,怨云乱飞,旁边就人说,别招识他,走路已经仄楞仰扮了,醉了;有人上来搭话,劐(hou)胳膊甩腿,不是要人性命,就是劫人钱财,张狂无理如跳脚的绿林蟊贼,别人就说他说话仄愣仰扮的,脑子不够用,这是说人的;遇到心情大好,仰面朝天躺下,或遇到路滑,站立不稳,仰面倒下,别人会说来了个仰扮倒,这是说动作的,和仰面朝天一个意思。
  关中口语里的招识,可不是练武之人的招式,它有两处不同的用意。一是别人和你打招呼,你没有回应,也不看他,态度轻蔑,像对待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就在对其他人说起这事时,就可说没招识他,和没有理睬他意思相近。第二处用意就是对恶人、醉汉、赖子等品行不端的人,别人会提醒你说别招识他,就是别理他、逗他、看他、惹他的意思了,不然就可能招来危险。
  相武一手抱起小儿子,一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奶糖,拿糖的手的姆指跐(ci)着鼓胀的掌心,跐(ci)出一颗糖来,小儿子扑打着双手,就合掌把奶糖捉到手中,笨拙地连着糖纸就往嘴里塞着。相武又把拿糖的手伸向女儿,女儿懂事地摊开手掌,相武手掌稍松,一颗颗奶糖就落在女儿的手掌里,直到女儿手掌里有了五颗,相武才捏紧手掌。女儿拿了奶糖,高兴得拽着相武的衣角直蹦。然后,相武把手里剩下的奶糖塞到了摊开手掌等待的大儿子手里,有四颗。
  “去,跟你红权哥分了。”相武用手掌推了一下大儿子后脑勺,向远处的红权的方向推去,说。大儿子乘觉地跑向他的堂兄。
  奶糖是相武从城里商店买的,大白兔牌,是当时最贵最好的糖果,比一角能买十颗的水果糖贵三倍,是相武下恨心才给孩子们买的。
  相武又把小儿子塞到身旁的妻子萍儿怀中,“给娃把糖纸剥了。”他说。
  夫妻四臂相碰,默契地相互笑了。这是平凡生活中自然的触碰,象干涩生活里不经意蹦出的浪花,温暖着一对深深相爱的人的心田。
  小儿子已把糖纸啃得稀烂,可还是没吃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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