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 锔凶补吉罅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2-22 19:29:10 字数:6646
江南秋九月初,昨日还是盛秋物象,今晨忽降寒雨,雨停后却不见半分晴色,并引来阵阵阴森的西风。张士诚接到达识帖睦迩邀请,匆匆赶至杭州,未多携带衣服,步入江浙行中书省衙门际,已然红鼻子、青额头,双手插袖连打哆嗦。
“九成呀,”他大剌剌唤达识帖睦迩的表字,“我为你此柬真受足了苦楚啊!”
“是么?”达识帖睦迩不给张士诚好脸色,“莫非太尉比我所受的苦楚更甚?”
张士诚顿然一诧,暗想:这哪是邀请我,分明呼我赶来迎面兴师问罪!为何?不行,我得胜他几分坏颜色,省着多吃他的鸟气!于是蹙眉撇嘴,哼道:
“宴席呢?纵然是鸿门宴,九成也要摆上一两样家什嘛!”
“太尉频唤我贱字,果真视我亲近?”达识帖睦迩猛一瞪细眼,“那就该熄灭那团烈火,更莫将我当做羊羔架上去猛炙!”
张士诚又是一诧,改换称呼道:“丞相总该对我说个大概吧?”
“太尉不久前做过的事情,还须我来提点?”达识帖睦迩伸出食指,遂又收起,“我对你说过,莫再上疏攻讦方谷真了,那会让我很为难!你可听入心么?”
“我所上的题奏无一句属于攻讦,皆为事实!”
“你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太子定为攻讦,那就是攻讦!因之,我免不了要接到协调不力的申饬!”达识帖睦迩缓下口吻,“你也知太子如何待我,我难啊!”
张士诚随口道:“丞相和我一般样忠于当今天子,圣意惟一,何必自囿于东宫淫威!”
“淫威?说不得呀,太尉!”达识帖睦迩不停摆手,“此话万万说不得!”
“难道东宫——”
“太尉!”达识帖睦迩把那只手摆得越急,“你不缺金银,为何不在朝中多交往几个贴心好友?”
“啊?哦,明白了,明白了!想必方谷真舍出了不少!”
“你为何仍放不下他哪!”达识帖睦迩一时感觉口干舌燥,“你与方谷真不是亲家嘛,何苦处得像仇人一般?莫招惹他了!另外,我劝你也莫再撩惹朱元璋!”
“我没听错?”张士诚惊诧至门牙外呲,“这又为何?”
“为何?你须请教太子或李察罕①!”打量一眼张士诚那副迷茫兼含委屈的神情,达识帖睦迩上前挽住他一条胳膊,“太尉切莫误认我因当年曾与你交恶,故而处处叫你难做,还是那句:多在朝中交往几个好友吧!再,此次请你来杭州决非吹大一个小题目,东宫——言尽于此了!哦,将至用晚饭的时辰了,我请你用一席好羊肉,驱寒补气。”
几句话,一席羊肉宴,让张士诚来回奔波,竟与戏耍没多少区别!他悻悻返回姑苏,随即把女婿潘元绍和心腹幕僚蔡彦文唤到座前,先发泄一通。那蔡彦文本是走街摇铃的野郎中,收有一副壮阳好方子,伊始得了张士信的青眼,那日为张士信传递家书,拜谒张士诚,三言两语,凭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之禀赋,被张士诚收在幕下,日益倚重。
他陪潘元绍听了一时,扫两声嗓子:
“太尉乃国家重臣,朝中若有机要,或以密函或用文移径直送达便是,何必假行中书省呢?退一步想,这几句话不足为机密,遣某人来姑苏告知太尉,难道使不得么?”他冷笑道,“说是莫误认因当年曾与太尉交恶,可学生品来品去,总有欲盖弥彰之意味!”
“所以嘛,我对此甚为迷惑!可是,”张士诚吧嗒吧嗒嘴唇,“他诓我走个来回,又能赚到多少?”
“赚气势!”蔡彦文语气笃定道,“对于襟怀局促之辈,赚些气势也属大得意。况且他日朝廷果然发来急务,须太尉前往商议,太尉一旦因这次情状而怠慢,他又能赚取多少暗箭!”
“分析的也是。”张士诚颔首,须臾又变摇头,“还须证明呀,这关系着日后我是否要余外耗费许多心力来防范。”
潘元绍笑道:“这也不难!他说莫再撩惹朱元璋,我偏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朝廷仍借他那张嘴说给太尉,今日的事便可信之。如果文移径直送到太尉这里,属于申饬,亦可证明他今日所传不虚;属于嘉奖,他则不可信。”
“学生不敢苟同!”蔡彦文情急道,“朱元璋如今正在江西掠地,掠谁的地?恰是朝廷心腹大患陈友谅所占之疆域,想必那位行中书省丞相对此亦有感悟。”他挺腰张开两只袍袖,“学生倒拈得一计:今胡大海攻我绍兴未果退至婺州,其治军严苛,这对百姓来说或为受益,但其麾下的将领们就不受用了!几日前学生曾听哪个说起,其麾下蒋英、刘震等苗人熬不过苦楚已生怨气,倘若太尉肯一掷千金,这几人应能将怨气化为反心,又是什么结果?倘若这些人认为那千金乃方谷真馈赠,杀死胡大海后又会投往何方?”
“甚好!”张士诚随声落赞道,“好个一石二鸟!”
潘元绍忙出声:“长兴一直令我心头疼痛呀,太尉!”
“这疼痛也要医治!”张士诚抬手堵住蔡彦文的说辞,“趁朱重八于江西大举用兵,我必克长兴!命李伯昇统领舟师及马、步军速取此方!我给他十万水陆精锐,料长兴守军不过一万,取之岂叹难事!”他转对蔡彦文道,“我给你万金,你一心办成那桩,即为大功。”
张士诚接纳了潘元绍的见地,命司徒李伯昇率十万精锐,自水陆齐进长兴。
从秋八月出征至今,江淮红军收复安庆,随后进发江西,取江州克南康,得饶州获建昌,再破黄州,陈友谅委任的守将或官吏纷纷投诚。朱元璋意气风发,安坐江州,下达一项项举措:改安庆府为宁江府,置宁江翼;改池州路为池州府;改南康为丁宁府;置大都督府……纵意铺排出新气象。百事顺意,也衔接不出万事顺意,这日,一道报急传到他手中。
“张九四!”他仅默读两行便咬牙切齿,“我两厢定要做今世冤家了!”复思忖少时,道,“着刘基来见!”
不过盏茶工夫,随军谋臣刘伯温匆匆赶来,觑见案上的报急,且不吱声,略躬腰肢等朱元璋先发话。
“张九四趁我率精锐讨陈,遣李伯昇统兵,集十万众寇我长安州!”
“哎呀!”刘伯温倒吸气,直起身体道,“长安州若失,恰似千寻铁索就此分裂!主公须调兵助我守军啊!”
“我知!故而,我意着胡大海——”
“不可!”刘伯温想也不想截断朱元璋的后文,“金华守军实不宜动,一旦出动,张士诚怎会不知?假使他趁隙转而寇之,我该如何化解?基在此请教主公,长安州将士若拼力固守,能坚持几多时日?”
“炳文擅守,依仗墙厚壕阔和屯粮充裕,应能坚持二十几日。”
“二十日……”刘伯温沉吟半晌,道,“既为救,气势首当;何不命镇国上将军率兵驰往?镇国上将军威名在外,一人便抵他十万兵呀!”
“他和徐达乃我左膀右臂,如今我所获的江西数地未稳,岂能让他离开?”朱元璋不认同刘伯温的建议,“我意已定:动用快船兼飞骑传令,着陈八、王国宝率应天兵;沈友仁、华高率宜兴、宁国兵;彭铭、费聚率广兴、安吉兵,助炳文退敌!”
刘伯温欲语又止,在心内沉叹一气。
这一叹有根由:朱元璋低估李伯昇的将略了,他并未遵张士诚命令速克长安州,几次造势攻城,尔后把兵力分布开来。他料定守军必发报急,也必有驰援兵马抵达。从城中放飞驯鸽开始,他即遣出斥堠,个人坐镇福船,时刻仄耳。
彼时已近黄昏,一员斥堠噔噔噔奔上福船,单腿跪地上报:“敌共三路兵马在十里外安营,怕是明日与我交战!”
“显而易见!”李伯昇捻着一绺黑髯冷笑道,“但只在今宵,爷便叫其战力尽数消除!”他弹开黑髯,凝重神色,转身对几员副将发令,“叫孩儿们吃饱喝足,磨戈拭刀,今夜袭他三营!老吕在绍兴对付胡大海那个法门也要用上,而且要用得比他更好!”
哪个法门?绍兴守将吕珍曾用牛革吹气做轻舟渡水,夜袭胡大海兵营,——李伯昇今夜也要效仿一回!那三路驰援红军怎知李伯昇的计议,呈鼎足状扎下营寨,布置哨位,埋锅造饭,井然有序入帐养精蓄锐,只等明日一场厮杀。他们疏忽了,只重防范舰船来袭,想不到李伯昇遣出数百死士,借充气牛革,趁夜幕悄无声息接近彭铭及费聚所领的营寨,登岸后骤然点亮火把,伴以高昂杀声冲起来!其他二营一时把注意力投到突变那方,不料各寨门外相继亮起火光,俄顷杀声大震,李伯昇的部众乌压压飞速迫近,进而破入兵营,四处砍杀!
十里的间距,长安州守将耿炳文听到杀声不及披挂甲胄,登城楼观望,但见远处红彤彤一片,知晓援军遭到夜袭,再甄别火光走向,不由连挥拳头。
“来人!”他厉声叫道,“传令!命儿郎们围绕城墙严防!贼寇恐怕要大举攻城!断不可松懈丝毫,这回他们决不是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击溃三路援兵,李伯昇遂命部众转而围攻城池;耿炳文亲自指挥,围绕城墙不停奔走,率将士们硬是拒守到天明。眼前,他再次赶至西门,观察城下的敌军已露疲态,迟疑少时,向左副元帅刘成下令:
“你率五百骑从此门杀出,乱他阵容!”
刘成得令,着士卒忽然开城门、放吊桥,挥矛一马当先,带领五百骑冲向敌阵;对方猝然不及,一时阵脚大乱。
“直娘贼欺人太甚!”刘成抖长矛策马跃向一员千户,将其刺落马下。“杀!”
这众兵将因心慌而丢了胆气,不敢接战,纷纷朝东门逃去。刘成因李伯昇的佯攻警醒了十数日,腔子早被闷气充盈,恰杀得兴起,纵马直追而去。耿炳文居高瞭望,把句“擂鼓助威”咬在齿间,迸出来却是:“不妙!”他几乎把上身探出垛口,高呼:
“回撤!回撤!回撤!……”
别说战场人喊马嘶声震天,即便这高呼压过一切,刘成与五百骑也收不住缰绳……耿炳文呼呼粗喘,恨不能把钢牙嚼碎,最终哀哀道:“关闭城门!严守!”
撤巳牌后,伯昇军停止攻势,耿炳文正要令将士们趁机歇息,有员百户开张双臂大鸟起飞般疾走而来,叫道:“帅爷快看!”
城下纵横的队列仿佛织机中的经纬,在有序游动中,不过一个时辰结成九座营寨,把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随后,按方位支稳楼车,各望楼上的小校俯瞰城中,情形一目了然,于是寻准布防薄弱之处发出旗语,再于是,伯昇军大队士卒开始运送土石填平壕沟。
“贼寇欲用火攻!”
原来,南门设置了一道水关,对方宁舍数十艘舟船,载满干柴,浇上桐油,燃起大火,借风势推进,意破此关。
“莫惊!我早有绸缪,竖起了几道铁网,他们奈何不得!分兵!阻其平我城壕!”耿炳文边下令边大摇其头,“援兵这般不堪!我又能依赖哪个!死守!放驯鸽再求救!”
几日后,长安州的报急再度传到朱元璋手里,默读罢,他居然咯咯笑起来;报急在此,他不怒不急反而发笑,令刘伯温和几位文吏一时摸不着头脑。
“好上将啊!得他们实为我之福、我之幸!哈哈哈哈!”他蓦然立起,大力一拍公案,喝道,“该杀!无一个可宽宥!”
刘伯温走上前,抱拳一揖,见朱元璋努了努嘴,便取来报急飞目阅全,叹道:
“耿帅不易,想必三路援军亦然!”他觑了觑朱元璋的神色,续道,“十万众结做九寨,令内外不相闻,复日攻夜扰,若无三路军在外围助力,城池即使铁铸也难守住。基有两请:请主公莫罪三路军将领败绩;即用镇国上将军!”
朱元璋深看刘伯温一眼,含悔带憾说:“早该从伯温之见了!从你!传令:着常遇春率本部即赴长安州克来犯之寇!”
接到移檄,常遇春率部驰援,自冬十一月朔日出发,经二十五个朝暮抵达长安州,可幸城池仍属己方,迄今,耿炳文与麾下数千将士,已拒守十万围城之兵月余!
这回轮到张士诚三尸神暴跳了,他决眦磨牙,大有把潘元绍和几位幕僚一口吞噬之势。因为此战为潘元绍献计,这人紧忙暗下急思,先摆脱干系为上。
“太尉发兵取长兴之略断无差失,”他把张士诚缠裹进来,“坏就坏在统兵者擅自做主,没能及时攻克城池,给了朱元璋援兵许多时日!”
“我惟恨于此!”张士诚悲愤道,“一个常遇春即吓得他们学鼠效兔竞相逃窜,这叫什么?这叫羞辱我!这叫——呸!可恨至极!”
蔡彦文扫了扫嗓子,不高不低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太尉莫再为此动怒了。”
“哈!”张士诚长吐一口浊气,定了定心绪,“何为桑榆?”
“胡大海麾下有几员苗将,甚感念方谷真的善待,正——”
“止!”张士诚二眸精光大作,“之后我与你叙话!”
张士诚恐泄漏机密,与蔡彦文单独交谈良久,至于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不过,某些异样仍被朱元璋派往各部各营中的一名检校官捕捉到,这人姓吴名印,是日晚上他前来谒见胡大海。这个时辰正值胡大海用心听讲期间,他虽为武夫,但从来好学,凡闲暇时便向贤士或文吏请教。彼时,他凝神聆听郎中王恺诠释经典要义,忽闻门外报入:
“检校官吴印请见!”
胡大海黑脸倏然一沉,示意王恺安坐,问去:“吴检校有何急务?”
“虽非急务但也颇重,卑职请当面详说。”
“非急务,”胡大海无意让吴印入内,沉声道,“那就明日公堂上再说。”
门外沉寂少时,传入声音:“胡参政可知蒋英一等近来出手阔绰,并时与外来商贾交集?”
“何意?”胡大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们可违纪犯律?”
“这……”
“这什么?”胡大海的嗓音业已变粗,“‘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为烦耳’,你自思!”
门外再无动静。胡大海瞄了王恺一眼,携叹说:
“这修为叫用和②公见笑了。”他低下嗓音,“着实见不惯此辈,为得主公宠信什么伎俩也敢施出!当年犬子违背法令按罪当死;可这等人何曾给他向主公请罪的机会……哎!”
“我知!”王恺着意瞥一瞥那扇门,复指了指耳朵,“通甫公尚有意再听一篇么?”
“自然。还望用和公不吝赐教。”
由于憎恶检校官之行事,也因信任蒋英一干归降的苗将,胡大海对吴印察觉到的异样并未上心。殊不知,蒋英几个对胡大海已生杀心。朔风呼啸,一格格窗户纸噗噗有声。房里坐下七八条汉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其中一个肌肤黢黑四方脸盘的中年汉子,沙哑着嗓音对其他人表述什么,他就是蒋英。
“方公转达了圣谕,只要兄弟们悔悟,朝廷不仅赦我反叛重罪,还将加封厚赏!兄弟们啊,此处岂是我等的栖身地!每战定为先锋,可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居住的什么?鸟!索性他娘的再反一回,从此不缺金银酒肉,赚个快活!”
有人道:“想要成事必先杀胡大海!然而一活生生的真雄夫,谁能杀他?”
“说的是。”蒋英看向那个姓李名福的男子,“李兄弟向来多智,是否拿个主意?”
“我叹呀!”李福垂目道,“胡参政待我等素来信厚,只是,其掌兵权,不杀之则事难成!罢、罢、罢,举大事哪能顾及这份私恩!依我说,他最看重我苗家的强弩,咱们便督工造出百余张,届时邀请他观弩,趁其不备一击致命!”
蒋英等人听了直咧嘴,道:“上百张,没两三个月莫想造出!”
“欲成事,先求稳!”李福道,“匆促求成,惟落个死而抱憾!”
一席话,定住了蒋英等人急于成事的心思,他们不约而同立起来,围着八仙桌彼此搭肩揽背,头碰头低语起来。
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春二月初。近来,胡大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令他坐立不安,即使听典籍讲义,也时时分神。他盯住那盏灯光不停颔首,以致王恺收了声音,仍在点头。王恺觑几眼,用干笑唤回胡大海的心神。
“通甫公是否为江西的好局势动了心猿?”他搁下手中典籍,“是呀,连克抚州路、建昌路,复克龙兴路置为洪都府,这其中竟无通甫公一分战功。”
“用和公认为我胡某人是那等希望以军功换荣禄之流?”
“那你这又是为何?”
“我……我也不知为何呀!”
“莫非因吴检校的几番进言?”
“哦,”胡大海沉吟少时,“或有之。他咬住几员苗将不松口,想必一道甚至数道密报已上呈主公手中!这属于乱我军心啊,用和公!蒋英等人诚心归附于我,自去岁末一直用心为我制造强弩,哪能这般对待他们!我有心拟文向主公澄清,又恐……用和公明白么?”
王恺心知胡大海所忌,干脆代他道出:“主公会想,你胡通甫如何知晓吴检校上呈了密报?莫是在我周遭另长了眼睛、耳朵?”
“正是!”
“不如这样,”王恺为胡大海出主意,“待强弩造好,恰主公返回应天,通甫公献上此弩,主公但喜其威力能不询问?借回复做为澄清,如何?”
胡大海略思抚掌道:“最好!”
一厢欲为麾下澄清,一厢决意要杀主帅叛乱——是月癸未日,胡大海接到蒋英等人邀请,赴八咏楼观弩。他打消这几日笼在心头的郁气,握住王恺一只手,兴冲冲走出衙门,迎面但见数百苗兵忽喇喇单腿跪地,齐唱:“胡爷爷金安!”
胡大海含笑摆摆手,目视亲兵牵来那匹枣红马,正要朝上马石迈步,一员名叫钟矮子的千户滚瓜般抢出人群,咕咚顿膝哭喊:
“胡爷爷救命!蒋英欲杀小将!救命啊!”
胡大海霍地一诧,回看蒋英:蒋英抖袖抽出一柄铁锤,怒视钟矮子作势前冲;胡大海蹙眉张目才要叱喝,铁锤携风猝然击下,尚未反应,正击中他后脑,好一具伟岸身躯,直挺挺仰倒在地!王恺和周遭及亲兵兀自魂荡魄游,钟矮子并数百苗兵竞相起身拥来,俄顷将他们制住。蒋英乜斜眼睛扫了扫王恺,阴阴一笑。
“王郎中怎说?”
王恺咬破舌尖召回魂魄,厉声道:“我职居郎署,与参政同守此土,义当死!”
“也算爽快!你且伸出颈脖等候!”蒋英边说边朝钟矮子讨来钢刀,俯身只一下砍下了胡大海犹圆瞪双目的头颅。“示与众官看!不降我者一概斩杀!”
“贼子!贼子呀!”王恺跺脚大骂,然而无济于事。
城中开始一场杀戮,王恺并家眷,以及胡大海亲子胡关住和几位不肯变节的官员,俱被枭首……典史李斌侥幸逃出,奔赴建德向同佥朱文忠告变。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处州苗军元帅李佑之与贺仁得闻听蒋英杀死胡大海,随而叛乱,杀害了院判耿再成及都事孙炎、知府王道同、管军朱文刚等官员,以做呼应。
隔两日,快马相继驰出建德,朝江西界飞奔,飞奔!
注:
①李察罕,乃察罕帖木儿的别称,其汉姓为“李”。②用和,乃王恺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