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错中错族人行大礼 误中误二女进京城

　　初冬的太阳如春阳一样和煦，暖暖洋洋地照耀着伏牛山，照耀着阳河，照耀着李家寨，照耀着李氏祠堂，照耀着祠堂大院黑压压的人群。李家寨即将出贵妃娘娘的庆典仪式在李氏祠堂大院如期举行。典礼由李军营主持。
　　巳时到，龙抬头。李军营旋即宣布仪式正式开始。于是乎，祠堂内外鞭炮齐鸣，为示隆重，特意放了十八响火铳，这是李佩显六十大寿所没有的。
　　为什么是十八响呢？事后有人问及，李军营解释说：“李字十八子，贵妃娘娘又年方十八，不放十八铳能放几铳？”众人如梦初醒，赞称李军营安排周到细致。
　　鞭炮响过是集体祭拜李氏祖先。李氏族人肃立在院子中间，来宾分立两边。大殿台阶下置着一张条型香案，一端放着一只盛有半盆清水的铜盆，另一端放着一些香表，中间依次摆着猪、牛、羊头，前面放着一只香炉，香炉两边各有一支红烛，火苗黄红，不停地晃动跳跃。
　　“拜宗祖——！”听得李军营一声唱，李佩显抻抻衣襟，正正礼帽，一脸严肃地走上前，在铜盆里象征性地净了净手，用手巾擦了擦，拿起案上的三炷拇指粗的高香，就着一支红烛点燃，双手抱握，面向大殿中的祖先牌位拜了三拜，众人也跟着拜了三拜。拜毕，李佩显将高香插进香炉，很快三缕白烟袅袅升起，院子弥漫起淡淡的檀香。
　　接着，按部就班地一项一项进行，临近午时，活动接近尾声，也推向了高潮。最后一项是众人参拜贵妃娘娘。
　　随着李军营的一声唱，李桂花在李云朵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来。李桂花即将成为贵妃娘娘，就不能再让李云庄这样的下人当贴身丫环，李军营很自然地举荐了自己的闺女李云朵。
　　今天，李桂花一改往日的做派，装出一副淑女的模样，头戴笠状帏帽，肩披黄绫帔子，脚穿红锦靴子，身穿着红绸短袖衫襦和石榴裙，活脱脱一身贵妃娘娘的衣着打扮。那帽檐有长长的网帷，将整个人都罩了住，若隐若现，很是神秘。衫襦和石榴裙更是靓丽，衣缝处嵌着金丝银丝，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李桂花学着父亲李佩显的样子，净过手，走到香案前。李云朵早把三炷高香点燃，递到手上。李桂花行过三拜之礼，由李云朵搀扶着走过去坐在早已摆放在案前新做的贵妃椅上，微微地昂着头，准备接受族人的参拜。
　　第一个参拜的自然是李佩显，他是族长，也是李桂花的父亲，应该由自家闺女来叩拜的，但李桂花是准贵妃娘娘了，这就必须按国家法典，行君臣之礼，因还有父女一层关系，行礼自然要与常人有别，常人需双膝跪地叩拜，他只需单腿跪地，这就不能与其他族人一起叩拜。李佩显向前迈出几步，在距李桂花五尺远的地方站定，双手象征性地掸一掸身上的尘土，单膝跪地，双手撑身，叩首道：“李家寨族长、卑臣李佩显叩见贵妃娘娘！”
　　李佩显的样子十分滑稽，李桂花忍住笑，打一个起身的手势，说：“父亲大人免礼，起身，看座！”
　　“谢娘娘！”李佩显起身走过去，坐到左边的一竖排太师椅的首位。
　　接着是族中的几位长老，分两拨上前叩拜，礼毕，一拨坐左边，一拨坐右边。待几位长老坐定，司仪李军营的一声唱喊：“宣先生觐见！”话音刚落，李军信牵着一个瞎老汉走了上来。那瞎老汉身穿蓝布大褂，头戴一顶破斗笠，肩搭一只打着补丁的褡裢，左手举着一杆幡旗，上面写着“占卦算命，指点迷津”八个大字，右手握一根斑竹拐棍，一边走一边梆梆敲着地，走到近前，故作一愣，将手中算命幡和拐棍一丢，扑跪在地，鸡啄米一般叩起头，口中道：“草民叩见贵妃娘娘！”
　　站在女娃队列前面的李云庄看得真切，这哪里是那天在白云庵前的那个算命先生，只是衣着行头和高矮胖瘦有些相像而已，分明是以假乱真，尽管如此，她也没打算戳穿，权当看一场好戏。
　　自此，李桂花真地成了贵妃娘娘。贵妃自然要有贵妃的礼数，不能随意示人，李佩显便让李桂花待字闺中，每日由李云朵陪着，这令李云庄顿感轻松。
　　那李桂花打小野惯了，哪里耐得住待字闺中的寂寞，刚开始时，做贵妃的兴头正高昂，还经受得住，渐渐地，兴头过了，便想出去疯一疯，李佩显又不许，只能憋着。
　　一日，李云朵回了一趟家，回来说：“听说省府在各地贴了选宫女的告示，阳河镇要每个庄子推选一名去镇里目测，层层选拔，最后送进宫中。”
　　李桂花是准贵妃娘娘，对选宫女自然不感兴趣，说：“选宫女，又不是选妃子，你跟我说这个有啥用。”
　　李云朵说：“可以去看热闹呀！”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快走呀！”李桂花一听有热闹看，急急地就要往外走。
　　李云朵说：“急啥咧，族长还没定咱寨子送谁去哩！”
　　此刻，李佩显和李军营正在议事厅里商量送谁去阳河镇目测的事情。李佩显呼噜噜吸一口水烟，说：“宫女是个做下人的差事，一旦选中，可能一辈子都难回来一次，谁家舍得把闺女送去？”
　　李军营说：“官府的事情，谁敢抗命，咱选谁，谁就得去！”
　　李佩显问：“你觉得谁合适？”
　　李军营说：“李云庄！人漂亮，十有八九能选中，更重要的是把她送走，一了百了，咱也静心。”
　　李佩显瞥一眼李军营，呼噜噜吸一口水烟，将烟碗抽出来在桌子边一边磕一边说：“那就送她去吧！”
　　说话之间，经过层层筛选，李云庄被选中。一时间，李家寨成了热点，一下子热闹起来。县长坐着八抬大轿来了，给李云庄送来一套服饰，并再三叮嘱李佩显：“要好生伺候，不能出现任何差池，否则，我拿你是问！”镇长来了，给李云庄送来一堆好吃好喝的，堆着笑说：“小姐进了宫，要多关照家乡，多为下官美言几句。”十里八乡的乡绅来了，跟李云庄亲近得不出五服一样，巴不得叫李云庄一声姑奶奶。李家寨多年不走动的亲戚来了，拐弯抹角跟李云庄攀亲近。对此，李桂花非常生气，见又有人进入李云庄的房间，愤愤不平地说：“哼！真是有眼无珠，放着贵妃娘娘不见，竟去巴结一个小小宫女！”
　　李云朵说：“你可别小看一个宫女，俗话说，宰相府的丫环胜过七品官，宫女比宰相府的丫环高贵多了。”
　　李桂花说：“你羡慕啦？”
　　李云朵说：“我跟定贵妃娘娘，羡慕那个干啥？”
　　李桂花问：“那你说这些干啥？”
　　李云朵说：“我为贵妃娘娘惋惜哩！”3
　　李桂花问：“此话怎讲？”
　　李云朵说：“你想啊，我们整天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李家寨，皇帝啥时候能看到你，见都见不到，咋选你做贵妃娘娘，入了宫就不一样了，见皇帝的机会多的是，保不准那天，皇上就看中你，封你做了贵妃娘娘哩！”
　　李桂花埋怨道：“马后炮，你咋不早说！”
　　李云朵说：“我也是昨晚才想明白这一点，后悔死了，让李云庄白捡一个大便宜，美气死她了！”
　　李桂花说：“咱来个偷梁换柱，调个包，叫她美气半截儿，气死她！”
　　其实，李云庄并不美气。自打被选上，李云庄一直都在难受，自己空有一身功夫，报国无门就罢了，还要被送去做宫女，连家仇也无法报了。这能怪谁呢？怪只怪你是个女儿身，怪只怪你长得太漂亮，怪只怪你生在李家寨，怪只怪你是被赶出李家寨又回到李家寨的人，认命吧，这就是你的命，这就是你最好的归宿！可李云庄偏偏是个不认命的女人，这就痛苦了。李云庄的痛苦不在命运，是还没有找到一个说服自己与族长他们公开斗争的理由，一旦找到这个理由，她就会义无反顾亮出自己的一身功夫，跟族长摊牌。可这又能怎样呢？你能躲过县衙、府衙吗？你能躲过皇家的权威吗？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闹不好还会株连九族，到那时，整个李家寨都要遭殃。
　　这可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临近，李云庄的焦躁与不安一天天强烈起来，望着县长送来的服饰，独自一个人一次次默默地流泪。
　　然而，李云庄的痛苦是多余的，一个新的变局已经设定，单等着日子到来的这一天。
　　那天夜里，李云庄帮云贵嫂做完家务准备睡觉，李顾氏在云贵嫂的陪同下走进房间来。李云庄住进大房子半年多，李顾氏第一次进她的房间，而且一改常态，堆着满脸的笑，一进来就拉住李云庄的手，亲切地说：“庄儿啊，你马上要进京了，十六奶来看看你，你想要点啥，尽管给十六奶说，咋说咱也是没出五代的近门，你又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十六奶心疼啊！”
　　云贵嫂附和说：“是啊，庄儿你爷跟十六爷是一个老爷哩，比跟我们那一支的亲近不知多少倍哩！”
　　李顾氏接着说：“自古女儿出嫁，娘家人都要难受许多时日，你这还不比出嫁，一去不知咱奶孙俩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如果就这样让你走了，还不难受死十六奶了。”
　　听到这儿，李云庄依然不知道李顾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说：“十六奶，你有啥只管说，我们是近门，亲着哩，用不着拐弯抹角，你想让我干啥，我干啥，决不为难你！”
　　李顾氏向云贵嫂使个眼色说：“我就知道庄儿可人，啥事都依着长辈的。”
　　云贵嫂一激灵，说：“庄儿啊，十六奶是个菩萨心肠，不想让你在走前受委屈，想让你搬到桂花姑姑的闺房住几天。”
　　“就为这个呀？云贵嫂你吱一声，我搬就是了，咋让十六奶亲自跑趟腿。”李云庄责怪云贵嫂一句，又转对李顾氏说：“我住过去，我桂花姑姑咋办？”
　　李顾氏说：“让她先在我房里住几日，你走了，再让她住回去。”
　　当晚，李云庄住进李桂花的闺房，喝了一杯云贵嫂送来的茶，便睡下了。
　　第二天，太阳升到两杆子高，斜斜地照在大房子外的场院。场院里站着好多人，大都是族里的长老，众人围着一顶官轿，官轿四周站着几个官差模样的陌生人。
　　李桂花穿着县长送来的衣裳，佩着县长送的那些首饰，戴着一顶垂着网围的帽子，由李云朵搀着从李云庄房间走出来，迈着细碎的步子向那顶轿子走去，踏着一只矮凳，一弯腰坐进轿子，李军营朗声唱喊：“吉时已到，起轿——！”
　　四个官差模样的人弯腰抬起轿子，在肩上闪一闪，朗声叫一声：“走咧——！”
　　轿子一闪一闪地抬走了，李云朵略略迟疑一下，小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