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回到房间，她趴在床上失声痛哭，是羞、是辱、是愤，是释放后的轻松，一种复杂的情绪让她难以自持，浑身都软下来，感觉像幽冥地府走了一遭。哭过之后，她觉得好多了，只要活着就得接受命运的安排，即使脚下满是荆棘，也要走下去，她这样暗自鼓励自己。
　　从来默默无闻的王舒冉这下在水库出名了，她值班时听到一些赞誉。
　　锅炉房的吴师傅就说：“王舒冉真厉害，端庄大气有胆识！”
　　周杰说：“书真不是白读的，你那从容不迫的劲，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把一个检讨会变成了控诉会，但是，恐怕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王舒冉说：“我知道，总不能痛哭流涕地接受自己偷东西、乱写情诗、勾引男人，让名声尊严扫地，横竖都是死，就死得体面一点，你送我的小刀起作用了。”
　　电站新分配来一个大专生，因为平时不太与楼里的人接触，只是电话里听到声音，他高高的身材，一身狂傲，职工会上见到王舒冉的表现说：“水库还有这样的人才，我要追求她！”
　　项书记本想羞辱王舒冉一番，没想到给她带来了好声誉，从水库到南岗这几天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楼里的人见到王舒冉大多都敬而远之，怕因她而受影响，趋利避害是人们的共性，如果跟她有交往或关系好，被传到书记的耳朵里，就不会有好果子吃。王舒冉并不放在心上，她从万卷书中熟知人性，想与她打招呼的，她就客气地回应，不想跟她说话的，她就视而不见，凡事莫强求，情意更不是求来的。
　　西阳台，王舒冉靠在围栏上，天空中有几朵闲云久久地徘徊，她死死地盯着看，也不见云朵有什么变化，谁说云儿倏尔万变，像这样湛蓝的天空做衬，云也留连！
　　明天是五一，单位放两天假。王舒冉好像突然发现树木都已披上了嫩绿的外衣，傍晚暖风习习，让人沉醉。站在西阳台上眺望远方的山峦，那水库岸边的树林，波光粼粼的库水，眼底环绕的松柏，都令她着迷。
　　在西边接近地平线的天空，透过云罅露出淡红的霞光，使水面局部泛着微红色。白居易的《暮江吟》“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形容的就是这个景色吧！她很知足，有这一泓库水陪伴她，不管今后的命运如何，她都想骄傲地说：“我领略过生命中纯洁珍贵的欢乐滋味，生机盎然的大自然温暖着我，把无数欢乐向我倾泻！老天又给我一个那么爱我的人，夫复何求？”
　　第二天王舒冉跟爸爸说，下午三点多钟，张柯桢和他妈妈来，需要准备一下，在这儿吃晚饭，爸爸很高兴和继母开始准备。王舒冉又去告诉万云芳，让她下午过来见一面，在等待时王舒冉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张柯桢是和爸爸来的，从一辆吉普车上下来，然后车开走了。张柯桢的爸爸中等身材，沉稳健硕，和蔼可亲又不乏庄重威严。
　　王舒冉悄悄地问张柯桢：“哪来的车？”
　　他在她耳边说：“县政府办公室给派的。”
　　“什么来头？”她不解地问。
　　“我爸爸的一个老朋友给安排的！”
　　“说是你妈妈来的？”
　　“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所以就爸爸来了。”
　　张柯桢的爸爸一看到王舒冉就觉得很满意，很亲切，暗想儿子有眼光，禁不住发自内心的露出笑脸。继母当然很热情，王舒冉赶忙沏茶给每个人倒一杯，给张柯桢爸爸端茶时叫了一声“伯父！”脸都红了。“舒冉性子有点倔，但是个老实孩子。”王舒冉的爸爸总是先把孩子的缺点说出来。
　　张爸爸慈祥地看着王舒冉笑着说：“柯桢看上的女孩不会差的！”接着他又说：“两个孩子的婚事定在秋天吧！具体的日子选一下，你们看行吗？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共同协商。”王舒冉的爸爸没意见，女儿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条件又好，他也算了了一件心事。张柯桢也觉得踏实了，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王舒冉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接着聊聊家常，介绍各自家庭的具体情况。这时万云芳来了，王舒冉把张柯桢叫出来给他介绍，万云芳一见张柯桢便说：“怪不得舒冉这么着迷，真是个美男子啊！”她爱开玩笑。
　　“常听舒冉说起你，你们情同姐妹，谢谢你关怀她！”张柯桢说。
　　“你看看，俨然当家人的姿态了！”万云芳笑着说。
　　“是啊！现在她已是我们家舒冉了！”他说话时看着王舒冉，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意。三个人在外面聊了一会儿。
　　晚饭后，车又来接他们，张柯桢把梅花表给王舒冉，还拿出五百元放在桌子上，继母见到这么多钱，笑得合不拢嘴。张柯桢走时说，明天上午来接王舒冉，后天他们就回哈市了。
　　第二天，张柯桢坐车来接王舒冉，车到街里把他们俩个放下，她问：“伯父呢？”
　　“还在政府招待所，车会去接他，有人招待的，我们好好玩一天！”
　　两个人逛街，张柯桢要给王舒冉买衣服，她不允，“不要急着买，不要刻意地买，以后无意间看到喜欢的再买。”张柯桢只好随她的心意。
　　午饭后他们去看电影，日本片《绝唱》，张柯桢握着王舒冉的手问：“你吃瓜子吗？”
　　她看着他的手说：“吃瓜子你就不能拉我的手了！”
　　“那还是不吃了！”他立刻说。
　　“我要吃。”
　　“那好吧！”他要起身去买，王舒冉用胳膊拦他一下，他会意一笑，“看完电影我给你买。”说着又握紧王舒冉的手，“知道吗，我现在一看电影就想起当初你是怎么弃卒保車的。”
　　“很狼狈吗？”
　　“不是狼狈，是先惊后呆傻的可爱！”
　　王舒冉想抽出手，“又想掐我？我连做梦都被你掐！”他笑着说并牢牢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上。电影开始了，他们不讲话了。在影片结尾时，男主角抱着已死去的女主角举行婚礼时，王舒冉又哭了，张柯桢掏出手绢给她。冷漠只是她的外壳，别人看不到她的眼泪，就以为她不会哭，只是她的伤痛不示人而已。她的意志是坚韧的，而她的心是柔软的，为她看到所有的悲戚堕泪。张柯桢懂她，透过她身上的防护层看到了她的灵魂，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急不可待的想拥有这颗灵魂。一生很短，不是谁都能幸运地找到灵魂伴侣。
　　从电影院出来她说：“又是一个悲剧，我总爱陪着悲剧人物掉眼泪。”
　　“因为你心地纯良，有恻隐之心，所以见不得悲戚。”
　　“文艺作品就是凄美，生活中不会有这种事情，娶一个已死之人！”她感叹地说。
　　“我就会，哪怕剩一把骨灰我也要！”
　　她怔了一下，疑惑地看看他，俩个人在街边慢慢地走着。
　　“你有点迷信，你信上说什么前世今生的。”她说。
　　“真的，一个人一生想要的人，定是有前缘的。佛说：前世回眸今生遇，轮回之苦续前缘。我们能相遇，就是前世未了的约定，带着深情执念投入今生。在工程科首先是你说话的声音吸引我，因为这个声音，所以我才回头，看你正在写书名。然后在小会议室，本来是无聊的看电视，温科长说去看电影我也无所谓，你出现在门口，突然就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悄悄攀升，好像你是静音器一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们的谈话、电视都无声了，而心脏泵血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你身上散发出的是静、稳、柔、雅，还有孤冷，深深的吸引了我，也许是你没亲情的家庭造成的一种病态美，那种深沉的痛苦，虽有颓废之态，却藏着不屈的灵魂，使我想与你亲近。”
　　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倾诉，“我们到前面的十字广场坐一会吧！”她把手绢给他，“原来那块手绢呢，你扔了？”
　　“怎么会！上面有你的眼泪，我珍藏着呢！”
　　“你心思细腻，柔情似水，像女人。”王舒冉说他。
　　“我只对你，其它不关心事不经心。”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你是说过于执着的感情不长久，还是寿不长久？情不寿，命何寿！”他说。
　　“别乱说话！”王舒冉阻止他。他们来到广场上唯一的花坛边，坐在水泥台上。
　　“让你付出一生换我长命百岁，你可愿意？”张柯桢问。
　　“不必问，我当然愿意！”她诚挚地说。
　　“好，我的寿就在你那里！”
　　“你这话说的太重了！”
　　“所以你要珍重自己。”
　　“不过有点奇怪，”她迷离地说，“刚才你说了一句我曾说过的气话。”
　　“哪一句？”他好奇地问。
　　“就是——”她犹豫了，看着他说：“算了，你这个人迷信不说了！夕阳这么好，安安静静坐一会，一会儿就黄昏了。”
　　“你一安静下来就有一点忧伤，现在你可以无顾忌地向我倾吐，我要为你分担，你什么都不对我说，我还要费心思。”
　　“我的工作很快会有变动，不知给我安排到哪里。”她低沉地说。
　　“安排哪里都无所谓，舒服就做，否则就不做，我可以养你。我们结婚之后，爸爸能把你的工作关系调过去，别担心了！”
　　天渐渐地暗下来，王舒冉起身说：“我们去吃饭吧！”
　　晚饭后，张柯桢坐车把她送回家，他说：“有什么事要写信告诉我，别一个人扛！”
　　“嗯！”
　　下车后送她到门口，张柯桢拉起她的手举到唇边亲吻，两情缱绻缠绵。
　　“每次分别都使我难过。”他说。
　　“不会太久了！”她安慰他。
　　“是啊！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以后我们就可以朝朝暮暮了！”
　　“去吧，别让司机等！”
　　他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