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早上六点多钟，姨父找人赶马车把他们送到镇上的车站。回到县里，仍在招待所入住。下午，两个人去看电影，上映的是墨西哥影片《叶塞尼亚》，人很多，售票窗口排着长龙，可能是假期还没结束的缘故。
　　王舒冉在一边等，天灰蒙蒙的，好像还要下雪的样子，售票窗口因加塞在吵架，她担心地看着张柯桢，好不容易才买到票。进去时，《毛主席亲切接见西哈努克亲王》的记录片已经在放了。一片漆黑，还好王舒冉知道排坐的方位，很快找到座位。他坐下来就拉起她的手，只要能握住她的手，他就非常满足了。做为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渴望拥抱她亲吻她，但张柯桢不想随随便便的做那种亲昵行为，他不想让她有被强迫的感觉。害怕打破她对他的信任，而他也不想辜负这种信任。人与动物都有食色之欲，但人不同于动物的是，人有羞耻心，是要体面的满足。爱一个人不仅要尊重她，爱惜她，她的身体发肤也要尊重，不能随便亵玩。张柯桢就是爱到不敢碰她。而王舒冉平静坦然，有时眼神里透出纯真，举手投足自然大方不做作，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也知道要怎样对待。
　　这部电影讲述一个充满传奇和浪漫主义色彩的爱情故事。对于我们还处在比较保守的传统习俗下的观众产生了强烈冲击，虽然是外国片却场场爆满。
　　两个人回到招待所，还在讨论着影片中的爱情，两个不同阶层、地位的人因为真挚的爱情最终走到一起。
　　张柯桢说：“爱情，是上天赋与人类的一种神圣的情爱，是人类最强大的兴奋剂，是众生的源动力；因为有了爱情，种族才会延续；因为有了爱情，人间才会温暖，因为有了爱情人生才有色彩！”
　　“你这是爱情至上论，不是每个孩子都是爱情的结晶；我承认爱情是永恒的，但爱的对象是可以更换的，少有永恒的专一。叔本华说：‘恋爱结婚是为了种族利益，而不是为个人，这情形当事者并无所知，还误以为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太宏观了吧，你竟说一些让人灰心的话，别看叔本华了，研究不透你会被带偏；不过他论女性美的观点我赞同，第一是生殖能力适当的时期，然后是骨骼的基础‘身材匀称’，再有一双纤细的脚，适度的丰满而不能肥胖，最后才是容貌。其实他的哲学并不是绝对悲观的，只是剖析了人和世界的本质。罗曼罗兰说：‘人最可贵之处在于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
　　“你别被爱情冲昏了头，古人云：两情甚笃不长久，恩爱夫妻不到头。”
　　“别人的婚姻我管不着，我只要有爱的婚姻；婚姻不只是一个家，也是一个人心灵的栖息地，只有两颗相同的灵魂相依才不孤单，并不是有人睡在身边就不孤单。以后别再说‘恩爱夫妻不到头’这种话。”他有些严肃。
　　她知道自己的话触碰到了他那敏感的神经，于是说：“我饿了，去吃饭吧！”
　　晚饭后回到房间，“吃饭时总有眼睛看过来，让人感觉不自在！”王舒冉说。
　　“你应该得意，她们也只有远远的看上几眼，而我坐在你面前眼里只有你。”
　　“她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那么英俊的小伙怎么找了个这么普通的姑娘，或者在猜测我们是什么关系。”
　　“说的这么谦卑，可我觉得你的审美有问题，从来都是不在意的样子，从你的眼神里看不到欣羡的目光。”张柯桢又抱怨她。
　　“我的欣羡是眼睛接收后就存在心里。”她说。
　　“什么都藏在心中，深不可测。我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个晚上，你一脱掉大衣，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就吸引了我，你沏茶时那旁若无人的神情，即高傲又谦恭，当你把茶递给我时，我都有些紧张，而你的目光平淡地扫过，当时我就暗想，我的容貌对你没有吸引力。”
　　“那要怎样呢？难道我扑上去说：你可真美呀！或者像刘桂芝那样‘张哥、张哥，”叫个不停，还不吓得你落荒而逃啊！”她的话音未落，张柯桢已笑出声了，王舒冉坐在床边看着他笑，“有那么好笑吗？”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特别好笑，扑上去，真是有点色！”
　　听到他这样说，王舒冉拿起床上的枕头去打他，他站在茶桌边用手接着并没有躲闪，边笑边说：“你太可爱了！”
　　王舒冉觉得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笑得那么开心，他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因为他内心柔软又敏感，完全被他那冷俊的外表给遮盖了，心疼他为自己受了那么久的煎熬。
　　“舒冉，明年春节我还陪你去姨妈家好吗？”他说着也坐在床边，“我没有乡村生活的经历，以前读陶渊明的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觉得田园的农耕生活舒体畅心很美好，而今在姨妈家感受到农民的自由自在、纯朴善良、热情好客、发自内心的欢笑使我感动。而且我现在就不时地回味着那几天的感觉和一些事情，甚至连赶马车的车夫的模样，及他的和善慈祥的笑容也会出现眼前，倍感亲切！”
　　“这是精神意识层面的喜欢，诗人讲的是意境，意境很美，现实不能与之相比。真的让你做个农民，你会受不了的。”王舒冉说。
　　“如果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境遇，为了生存他就会接受现实，受不了是因为没到那种地步，在没填饱肚子之前，受不了的优越感就在他眼前的饭碗里。只可惜过年时节树木凋零，白雪覆盖。若是夏天，那青山绿水，无边的碧野定是怡情旷怀！”
　　“想不到你会喜欢那个小山村。”
　　“这个世界上有爱的地方就是幸福的地方，我是眷恋幸福！”他愉悦地说。
　　“在办公楼没发现你是个口若悬河的话痨。”王舒冉说。
　　“你竟然说我是话痨！我只对你，想把整个心胸剖给你！”
　　“你有什么理想啊？”她问。
　　“我的理想是——”他露出诡谲的神情说：“我想睡卧美人腕，醒掌天下权；我想骑鹤——”
　　“好了，没正调了！痴心妄想。”王舒冉说他。
　　“我想娶你回家！”他说出心声。
　　王舒冉心里暗喜却避开他的目光不作答。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十一点了，王舒冉说：“休息吧！你明天要早起。”
　　“再坐几分钟！”他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眼睛却不看她，手在不停的握紧，过了一会他起身说：“休息吧！”然后走出房间。王舒冉心理很难受，不知道怎样来安慰他！世间最令人神往的是爱情，而最把握不住的还是爱情，往往爱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一场空。
　　车站候车室，王舒冉陪张柯桢坐在长椅上，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要检票了，他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王舒冉吃惊地看着他。
　　“我们结婚吧！回去我就跟爸妈商量，好吗？”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还早吧，我还没考虑结婚的事！”说完眼睛都不敢看他了。
　　“从现在开始考虑，我们最终是要结婚的，干嘛拖着，而且我们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不能陪伴你，知你冷暖，每天牵挂着，这是很折磨人的。”他迫切地说。
　　“好吧！我会考虑的。”她这样回答是应急的态度，因为要分别了，不想让他更难过。
　　“给我写信，不要三言两语那么简短，多写一些，我想知道不在你身边时发生的所有的事，这样我会安心。”他叮嘱她。
　　“好的。”
　　过了检票口，他站在车门边不上车，其它人都陆续上车，他就站在那里望着站台里边的她。王舒冉真的受不了他那深情的目光，她已控制不住眼泪了，所以她决然转身走开了。车还未发，她怕张柯桢看到她抹眼泪。离别真的是太伤情了，期盼再相见，而这段未见的时光，柔肠寸断。
　　送走张柯桢后，王舒冉去百货商店买毛线，在选颜色上她犹豫一会，最后决定买殷红色。从商店出来她慢慢向水库走去，到办公室已十点，因为初十才上班，楼里空空的。
　　她放下背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在《李商隐诗选》里面夹着厚厚的钱，拿出来数一下，二百元。他竟然偷偷给她放了这么多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王舒冉觉得刚刚才确立恋爱关系，怎么可以要对方的钱呢，这让她很不舒服。
　　依然是冷清的环境，依然是冰冷的工作台，怎么没了那种凄凉的感觉，安安静静，可以看书、织毛衣，安然踏实，心里就像注入了蜜一样，甜甜的、稳稳的。心有了依托，眼睛里也有了色彩，看什么都那么美。
　　谁说纯美的爱情，只存在诗人和小说家的笔下，谁说她相信的是世人所说的东西，而不是世上存在的东西，她就是信着心中的执念，所以才等到他；未来怎样她不知道，也不受她控制，现在是美好的，珍惜每一时、每一刻的幸福，哪怕结局不完美，也要享受过程。爱情的珍贵就是因为它没有永恒性，永恒就是停止，否则一切都在变。任何事情都是因为它的有限性，才能够被人们接受，如果无休止的重复一件事或是一种情绪，人们会因乏味而难以忍受。
　　下午交换台，王舒冉在看书，有人敲门，
　　“进来！”
　　周杰开门进来，王舒冉起身笑着对他说：“你今天值班吗？”
　　“是！”
　　“坐吧！”她放下手中的书，“我给你泡杯茶。”
　　“谢谢！”他也微笑着坐在椅子上。
　　“我去乡下姨妈家了，今天才回来，”她边沏茶边说：“你过年还好吧！”
　　“挺好的，我哪儿都没有去。”
　　王舒冉把茶递给他，自己也坐下来。两个人闲聊一会儿，当周杰起身要走时，从衣兜里掏出来一把小刀，非常精致，纯铜的刀壳，锋利的钢刃，“送给你！”
　　“这把小刀真好看！”王舒冉接过来把玩，“干嘛送给我？”
　　“给你防身用，你总是一个人，也可以用来削水果。”
　　“好吧，这把小刀我收下了，以后你别送我东西了，上次送我瓜子，小丁已经很不愉快了，你们两个关系确定了吗？”
　　“还没有。”
　　“她对你心挺诚的，难得一份真心，你就考虑一下吧！”王舒冉劝他。
　　他没有回答看着她，“你跟他怎样了？”
　　“挺好的。”王舒冉明白他指张柯桢。
　　“那就好，我下去了！”
　　“谢谢！我很喜欢。”她拿着小刀向他示意说。
　　周杰走后，王舒冉还摆弄着小刀：这么小的刀怎么防身？她把刀刃关进刀鞘放进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