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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有梦无人省      作者:朱珏      发布时间:2023-02-16 10:05:05      字数:4508

  姨父怕张柯桢无聊,叫来两个邻居玩牌,王舒冉给他们沏过茶后,在张柯桢身边坐一会便去了西屋,姨妈说给她做一件薄点的殷红色尼子上衣。不时有人过来,去东屋看他们玩牌,一个下午来来去去,看牌的人从未断过。后来姨妈说:“小英子回去跟黄家嫂子说,然后黄家嫂子又跟别人说,咱家来个亲戚长得可好看了,她们都是来看小张的。”
  人们对新鲜事物或新奇现象都会产生好奇心,总有想探个究竟的欲望。更何况在这个闭塞的乡村,多数人都很少出门,一点小事都会传遍整个村子,甚至传得神乎其神。
  王舒冉又回到张柯桢身边看他玩牌。
  “怎么出去这么久?”他问。
  “我跟姨妈在西屋说话,你要集中精力打牌。”她边看打牌手里边剥着瓜子,将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小碗里,牌局结束后,王舒冉把瓜子仁递给他,看着小半碗瓜子仁,“给我剥的?”他笑着说,然后马上去洗手。
  晚饭后还是有人陆续来看张柯桢,外面的门轴由于生锈,每一开一关就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今天,这个声音格外频繁。等黑夜降临关门闭户之后,王舒冉坐在櫈子上看着张柯桢戏谑道:“看来我不会饿死了,明天我要卖票了!”姨妈禁不住笑了。他不说话,眼神瞥着她,她看他那眼神又若无其事地补充说:“姨妈,你说家里若是抓到一只猴子,是不是也会让人踏破门槛呢?”
  “瞧你这孩子说啥呢!”姨妈阻止道。
  “平时不露圭角,原来嘴巴这么刁。”张柯桢回怼她。
  “怎么,受不了啦?没听说‘欲握玫瑰,必承其伤’,以后还有你受的呢!”王舒冉吓唬他。
  “天呢!我岂不是在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太可怕了!”
  “想收兵撤退了?”王舒冉问他。
  “我是不到乌江不尽头,匪石之心不可转,石泐海枯终不变。”他立刻应道。
  “有喙三尺。”
  “呵呵,好了,我去养精蓄锐,明天再切磋!”他说完去西屋休息了,姨父已在西屋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姨妈说外面下雪了,王舒冉梳洗后推门出去,张柯桢已站在院子里,他穿着黑色尼子大衣,没戴帽子,在雪花的映衬下,舒朗俊逸,玉树临风。王舒冉走上前去问:“你起得这么早?”
  张柯桢看她的眼神好象很久未见一样的欣喜,笑着说:“我怕你起得早等我,再说我过于兴奋睡不着,就想见你,每分每秒!”他笑得那么美,让王舒冉无法移开目光。
  “你干嘛盯着我?”
  “我在想若是在汉代,你会不会是第二个董贤呢?”
  “别把我比做他,我可没有断袖之好!”
  王舒冉对他笑着说:“我是夸你!”并伸出双手去接雪花,看着六棱状的大片雪花落在手掌上,高兴得像个孩子似地笑着,随之吟诵道:“六角倾城,飞絮落轻尘。”
  “嗯,不错!”张柯桢点头。
  “不过这白雪轻飘飘地落地无声,想必它是寂寞的。”王舒冉说话时神情变得凝重。
  “物态本闲暇,无情无感,因人有感而赋与其情,凡物皆着我之色彩,在词就是有我之境。”他说。
  “看这雪花这么大,真是应了张元那句‘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意境。”王舒冉说。
  “还有‘落尽琼花天不吝’,咏雪的诗很多。”他说。
  “你耳朵都冻红了!”王舒冉说,“我们进屋吧!”
  早饭后,王舒冉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张柯桢不习惯坐炕,只好坐炕沿或地上的凳子。
  “你吃瓜子!”王舒冉给他。
  “你给我剥。”
  “你还上瘾了!”
  这时姨妈笑眯眯地进来,身后又跟进两个人,姨妈介绍说:这都是邻居婶婶;张柯桢立刻站起身笑着问好,还是人来人往不断。姨妈的人缘很好,她待人和善,经常帮邻居做衣服,补衣服,修袖口裤脚等,因为是在县里读到初中毕业回来的,也是有一点文化的人,大队开始让她做计生工作,后来做大队妇女主任,在村里也是吃得开的。现在村里慢慢传开,她外甥女的对象是大城市人,长得好看,条件又好,心里喜滋滋的,感觉门楣都光耀了,逢人就讲,让人家来看,这份快乐比外甥女本身的到来还要浓烈,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王舒冉打趣张柯桢说:“你这几天一路笑下来,皱纹也要长几条,看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剥瓜子给你吃啊!”
  下午又开始打牌,王舒冉看一会儿就跑到炕上去了,张柯桢希望她坐在他身边,可又怕她冷,时时回头看她。曾经的打牌能手现在却输得一塌糊涂。等牌局散了,他看着躺在炕上的王舒冉就轻柔地问:“怎么了?”她说是老毛病。
  “什么毛病?哦、哦,‘程姬之疾!’”他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那怎么办?”他有些焦虑的样子。
  王舒冉坐起来说:“很正常,我吃过药了!”
  “每次都吃止痛药吗?”
  “嗯!”
  “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不去看,看也没用!”
  “等你到了哈市我带你去看,你躺着吧!晚饭时再起来。”
  外面起风了,雪越下越大,风开始呼啸着在房舍间迅疾穿行,而屋里却温暖如春。夜晚终于安静了,王舒冉让张柯桢上炕坐,他是一会儿盘腿一会儿伸腿不知道两条腿往哪搁,王舒冉给他糖,他说不喜欢吃糖,她提起在办公楼里给他吃糖的事。
  “在办公楼的那天晚上真的很难过,别说你给我的是糖,就是毒药我也想吃,二楼到三楼那十八级台阶如登天梯,我以为没有希望了!”他说话时眼神仍带着迷茫的伤感,让王舒冉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残忍。
  “你那么优秀,我不自信,再说一些实际问题使我犹疑不决,家庭、工作、户口、粮食关系等等,怕到最后是一场空!”
  “那几个月真的是倍受煎熬,我也不自信了,一会儿觉得你是喜欢我的,一会儿觉得你冷漠无情……我们是两个灵魂的相互碰撞,一生难求!”张柯桢说。
  “我现在想通了,即使不成,你已收藏了我的心,心有了寄放的地方,足矣!”
  “我知道你爱我,我就决不会放手!”张柯桢握着她的手,两个人谈初识,谈各自的曾经,卿卿我我,情意绵绵……九点半了,姨妈过来,张柯桢也起身去西屋休息了。
  早上起来,门推不开了,大雪封门,姨父和张柯桢用力把门撬开个缝,然后用小铲子撮雪,慢慢地打开门,风踅起的雪墙像个小山一样矗立在门前,他们用铁锹清出一条小道,王舒冉也出来帮忙,张柯桢不让她干活,只让她看着。鸡舍、鸭舍、猪圈都被埋在雪里。
  “看来我们要被隔在这儿了!”王舒冉说。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好啊!有理由多呆两天。”
  姨父说:“几年前的一场雪比这场雪还大呢!这雪下得好,过完年就打春了,有利于春播。”
  “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真正的都在各扫门前雪了!”王舒冉说。
  张柯桢和姨父一个上午都在清雪,总算把雪山搬走了。鸡舍、鸭舍、猪圈也清理出来,姨父把牛牵出来,牛棚灌进的雪也清理完毕。姨妈觉得让张柯桢干活有点过意不去说:“好不容易来一回,还赶上下这么大的雪,让你给撮雪累坏了吧,快上炕暖和暖和!”
  王舒冉给他沏茶,又给他剥了一小碗瓜子仁,而他现在觉得做一个农民挺好的,干活回来虽然很累,但有爱人温柔的笑脸,沏茶烧饭也其乐融融。
  今天初五,姨妈说包猪肉酸菜馅饺子,下午开始剁肉馅、剁酸菜,张柯桢也帮忙,他包的饺子都躺在那里,王舒冉说他:“你包的饺子都不肯坐着,睡在那儿,说明包饺子的人懒惰!”他一听急忙把饺子一个个扶
  正按在面板上:“你看它们都坐着了!”
  姨妈笑着说:“挺好的,只要煮时不开口就行了。”
  “姨妈你看,这饺子被他弄得像个傻子似地立在那儿!”
  “刚摆脱懒惰又变成了傻子!”他那无辜的神态让王舒冉和姨妈都忍不住笑起来,姨父从外面进来不知她们在笑什么但也跟着笑。
  姨妈说:“舒冉说小张包的饺子像傻子。”
  “哈哈,饺子只有馅大馅小,哪有尖和傻的!”姨父说。
  晚上姨妈姨父在西屋,姨妈说:“没想到舒冉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谁见了都夸好看,而且还是大城市人,整个村子都传开了!”
  “看着细皮嫩肉的,一副书生模样,还挺会干活的,小伙子真不错!”姨父说。
  “看小张对舒冉这么好,如果能成舒冉就有福了,自从大姐过世,她一个人心里苦,怪可怜的!”姨妈感叹道:“她的那个后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虚头巴脑的,不吃饭也能送人二里地,如果好的话舒冉不至于一个人去单位住。”
  这几天,姨妈、姨父的亲友邻居送来瓜子、花生、黄菇娘、粘豆包等,家里一直是热热闹闹的,王舒冉每天都发自内心地笑着,希望时间停留。自从她决定和张柯桢在一起,她冰冷的世界里有了一缕阳光,内心深处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在他身边有时一个眼神便彼此明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而张柯桢的目光时时扫着她,人虽在身边,却仍有掌控不住稍纵即逝的感觉,只要一离开视线,就有不复相见的恐惧。一天下午,王舒冉跟姨妈去看一个亲戚,回来时姨父说:“看来小张对你是真心的好,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坐立不安,不知到外面张望了几回,就像去了一天似的。”
  供销社开门了,王舒冉和张柯桢去买礼物,因为争着付钱,他有些不开心,回来快到家时,她在地上抓起一把雪,趁他不注意塞进他的衣领里,然后快步跑向姨妈家,回头看时,他还在低头往外抖雪。见她跑得气喘,姨妈以为又被大公鸡给吓着了。等他进来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在她耳边说:“你怎么这么坏!”
  姨妈唠叨他们两个花钱买东西。因为明天要走了,姨妈准备一些东西让他们带上。
  “只带菇娘和瓜子给舒冉吃,其它不用带。”张柯桢说。
  “少带一点,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王舒冉劝他。
  “我出门不喜欢带东西!”
  “但这次不一样!”
  “不带。”
  王舒冉看他那么坚决就对姨妈说:“不带算了!”
  姨妈出去后,王舒冉问他:“不开心了吗?”
  “不想走,时间特别的快,为我们即将分别而难过。”他感伤地说。
  “‘居欢惜夜促,在戚怨宵长,’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不过未来长着呢!”她安慰他。
  “我是个男人,在儿女情长方面还不如你洒脱。”
  “不洒脱又能怎样呢?哭哭啼啼有用吗?我们不住一个城市,这种情况是免不了的。”她说。
  “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站在柜子旁,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无意识地捏着盘子里的瓜子。
  “我给你织件毛衣吧!下次见面时给你。”
  “好哇!把你的思念也一针一线的织进毛衣里,我穿上会感觉到沉甸甸的爱。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阻碍、挫折,你都不要轻易放弃,哪怕一丝的念头都不可以有。”他郑重地强调。
  “好!”王舒冉答应,“感觉你对我好像没信心似的!”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太怕失去,我认定的就会一生坚守。”
  “就凭你这相貌才华无人不为之痴迷,你应该自信一点才是。”
  “我没感觉到你为我痴迷!”他有点抱怨地说。
  “你不要这么紧张忧虑,之前我是犹豫了一段时间,现在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变。再说这二十几年来除了你,没人看上我。在别人眼里我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可有可无的,而你却视若宝贝,也许你是看走了眼——”
  “停!”他打断她,“你是说我没眼光吗?和氏璧在未剖之时,它只是一块璞石,本是无价宝,人人都把它看成是石头,卞和是它的知音,你说卞和没眼光吗?”
  “可是卞和为了让它惊现于世,失去了双腿的代价!”
  “值得,为了让世人认识到它的价值,失去双腿算得了什么!”
  “你长于辩驳,我讲不过你。”王舒冉说,“将来我们在一起,我吵不过你怎么办?”
  “你尽情的吵,我讲道理。”他说。
  “你是说我不讲道理?”她佯嗔道。
  他笑了,她眄视他。看见她的眼神他更是禁不住笑,王舒冉不理他。
  “你往我脖颈里塞雪我都没计较,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让你几分又何妨!”
  姨妈进来说准备吃晚饭。晚饭时姨父和张柯桢又喝了点酒,姨父说舒冉找到一个好对象,又叮嘱张柯桢要好好爱护她,别辜负她。姨妈也嘱咐王舒冉,最好不要一个人住在办公楼,和爸爸亲近一些回家住,他们俩个都一一应着。姨妈给王舒冉做的衣服,她试穿一下都说好看,张柯桢补上一句:“舒冉穿什么都好看!”姨妈一脸慈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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