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早上一睁眼，已是七点五分，张柯桢急忙起床，然后来敲王舒冉的门，她开门，已梳洗完毕在等他。
　　“怎么不早点叫我？”
　　“还来得及，七点四十分的车。”她说。他回房间洗漱，然后匆匆忙忙赶往车站。大年初三人有点多，总算买到票但没有座位，他们俩只能挤在窄窄的过道上，为了不让别人碰到王舒冉，他护在她身边，颠簸拥挤的车上，身体靠得很近，张柯桢的脸和嘴唇常常能碰到她的头发，原来拥挤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只因能让他挨她这么近，心里美滋滋的，完全忘了环境的不舒服。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很快就到了，小镇上没什么人，还要徒步两公里才能到达祥福村。
　　“没有卖东西的，我们两手空空怎么办？”张柯桢说。
　　“不急，到初五、初六就有了，村里也有供销社。”她说。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两个人心情愉悦，张柯桢拉住她的手：“你的手总是这么凉！”
　　“总是这么凉？”王舒冉疑问他，这可是第一次拉她的手。
　　“以前我们玩跳棋时不小心碰到你的手，还有你给我拨刺时。”他解释道。
　　“刘大姐给我起个绰号叫‘零下’”
　　“嗯！这个绰号适合你，你这个人有时会让人有零下四十度的感觉。”王舒冉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捏了一下以示惩罚，他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路的两边仍存着积雪，“这白茫茫的旷野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吧！”她边走边说，“而夏天从田野到山丘，庄家被风吹起了波浪，又是一片绿色的海洋，这宽阔的视野，令人心情舒畅。”
　　“你常来吗？”他问。
　　“我几乎每年都来，村里人都很纯朴，待人真诚！他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可能从来都不知道人活着的真实目的，不知悠悠历史，伤春悲秋，每天生活在局限的范围内，辛勤耕作，日复一日张罗着自己的生活，简单而快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本就白驹过隙般俯仰人生，可免去算计劳心劳神，为得失亦喜亦忧。白居易《对酒》‘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随富随贫且欢喜，不开口笑是痴人。’说的真好，平常人，平凡的过日子就好。”
　　他倾听着，欣赏的目光没离开过她，“应该是这样，可有几人能‘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人性本就贪婪——”
　　这时一辆马车从后面赶上来，还没等王舒冉打招呼，车夫就问：“你俩是去祥福村的吧！”
　　“是的。”王舒冉答。
　　“那坐我的车吧！”车夫笑呵呵地说。
　　“好哇，谢谢你了！”王舒冉叫张柯桢一起坐上马车。
　　车夫四十岁左右，声音洪亮，很健壮，带着一顶狗皮帽子，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袄，前襟有点发亮，手上带一副自己缝制的羊皮手套，因皮革鞣搓的不到火候，有点硬生生的。当得知王舒冉是卢某某的外甥女时，更加热情地跟她聊起来，说他也是去送亲戚刚返回来的。
　　“坐过马车吗？”王舒冉问张柯桢。
　　“没有。”
　　“你连马车都没坐过？那是城里人坐火车的吧！”车夫羡慕地说，“我都半辈子了还没坐过火车。”
　　“马车好啊，发车时间你做主，载谁不载谁你说了算。”张柯桢安慰车夫。
　　“我们这里可好了！”车夫快活地说，“村子后面有一条河，河的后面是山，山上有榛子和榛蘑，有木耳、野鸡、野猪，夏天河里又能捉鱼又能洗澡，只要肯干，日子都挺好过的。”车夫完全忘了没坐过火车的遗憾，如数家珍般介绍起他生活的宝地。
　　“你姨妈人可好了，有文化，在大队做妇女主任，还会做衣服，给我闺女做的衣服可好看了！”
　　已经进了村子，车夫不让下车，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姨妈家。姨妈、姨父高兴地迎出来，看到张柯桢既惊讶又欢喜。姨妈家三间土坯房，中间开门分东西屋。
　　王舒冉给姨妈、姨父介绍说，张柯桢是她的对象。姨妈笑得合不拢嘴，夸奖说：“长得可真俊呢！舒冉真有眼光，总算没白挑，不知道你会带对象来，一点准备也没有。”
　　“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王舒冉说，“我们饿了，早上没吃饭。”姨妈答应着立刻去厨房忙着做饭，叫姨父给泡茶。
　　“我来泡茶。”王舒冉说着从张柯桢的包里拿出他的杯子，泡好茶后她说：“你们聊天，我去帮姨妈做饭！”
　　过一会儿，王舒冉又开门进来，“我英姑来了，不让我沾手了。”英子是姨父的妹妹。
　　“立峰呢？”她问。
　　“去他老丈人家了！”姨父说。立峰是大表弟已结婚分户，小弟去当兵了。
　　姨父和张柯桢聊一些家常，后来姨妈把姨父叫了出去，张柯桢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外面见过的大场面多了，怎么到了这么个小地方还拘谨起来？”王舒冉说着顺手抓一把瓜子放到他手里：“先吃点瓜子，吃饭还要等一会儿。”
　　“以这种身份出现还是第一次，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是好。”
　　“放松一点，你的魅力很快会把他们二老征服的。”她说着又拿起一块桔子瓣糖给他直接放进嘴里，“含着糖吃瓜子又甜又香！”
　　“从昨天到现在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开朗又随性，就像小鸟出了樊笼，完全不是在水库的样子。”张柯桢说。
　　“你说对了，我现在是冲出牢笼来放风，尽情享受这自然的空气，暂时摆脱那张无形的大网，舒展一下周身紧绷的神经，你喜欢哪个我？”
　　“水库的那个你让我敬畏，现在的你使我着迷！”
　　“巧言之能。”
　　“语言苍白，不尽我意！”
　　“这里你能住得惯吗？”王舒冉问他。
　　“只要有你在！”
　　“在这儿生活一辈子你肯吗？”
　　“只要有你在！”他认真地说。
　　王舒冉摇摇头笑一笑说：“说着容易做来难，大多行不及言，终始相悖。‘知之非艰，行之惟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你懂得！”
　　他把嘴里的糖吐在手上说：“不许你这样看我，你这种言论就是不信任。”
　　“我说的是大多数，你是个例，你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可以了吧！快去洗手吧。”
　　到外屋厨房，姨妈和英姑在忙着。王舒冉找来个有一对鸳鸯戏水的搪瓷盆，调好水温，这时姨妈说：“洗完手准备吃饭。”
　　王舒冉也把手伸进脸盆里和张柯桢一块洗手并说：“我跟你说一下，这个盆是全家都用来洗脸、洗手的，要不要单独给你准备一个？”
　　“我随你！”
　　“还有，你在这儿的几天不能洗澡。”
　　他看着王舒冉微笑不语。
　　“现在想想要是在这儿住一辈子会咋样？”
　　“又来！”他用乜斜的眼神看着她。
　　“唉，没办法，瞅你这萎靡的眼神也迷人！”王舒冉调侃他。
　　姨妈开始放桌子摆碗筷，王舒冉也帮忙，姨父拿出存放的北大仓酒，“姨父，中午不喝酒，晚上喝吧！”张柯桢说。
　　“少喝一点！”姨父边说着边开瓶倒酒。张柯桢看向王舒冉，“姨父让你喝你就喝点吧！”
　　“我英姑呢？”王舒冉问姨妈。
　　“帮我做完饭就走了，留不住她。”姨妈说。
　　摆了一桌子菜：五花肉酸菜血肠炖粉条、小母鸡炖蘑菇、牛肉炖萝卜、红烧排骨、榛蘑肉片溜白菜、海带炖冻豆腐、红烧鲢鱼、葱爆羊肉等等。王舒冉饿了，感觉自己能吃下满桌子的菜，这时她悄悄嘱咐姨妈吃饭的时候不要给张柯桢夹菜。
　　吃饭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随便聊着，姨妈郑重其事地对张柯桢说：“舒冉这孩子挺可怜的，一个人孤孤单单，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心疼她。”
　　“我会的姨妈！”张柯桢马上回答。
　　“她独立惯了，性子也有点特，很倔，你多担待她！”姨妈补充道。
　　“舒冉这孩子，知书达理，有上进心，勤奋好学，心眼又好，值得你喜欢！”姨父接上说。
　　“我都知道，您二老放心，为了能照顾她我努力了很久，舒冉样样都好，就是有那么一点心狠。”张柯桢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腰被掐了一下，他看着王舒冉十分认真地问：“这句不能说吗？”逗得姨妈、姨父都笑了。
　　“舒冉小时候看到一只鸡崽死了都会伤心得哭呢！”姨妈对张柯桢说。
　　姨父又说起小时候在后面的河边玩，立峰不小心滑到水里，是舒冉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把他拉上来的，说舒冉遇事不慌乱，冷静沉稳。
　　“舒冉心灵手巧，会织毛衣，会画图裁剪做衣服，会吹口琴，唱歌也好听。”姨妈又说，两个老人轮着夸，张柯桢听得看她的眼神都放光了。
　　“梧鼠之技而已，你不必激动！”王舒冉对他说。
　　“我找到宝贝了，当然激动，有时间你要唱歌给我听！”一顿饭的时间，张柯桢对王舒冉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喜悦之情荡漾心间，曾经的遥不可及，曾经的扑朔迷离，现在已是他的恋人！还真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而对王舒冉来说这种亲情的温暖更是她渴望的，每年也只有过年这几天的时光。现在又有爱的人在身旁，幸福的时刻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饭后，王舒冉陪张柯桢来到院子里，日照中天，她非常开心，真想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下去。院子西侧有鸡舍、鸭舍和猪圈，还有牛和羊。
　　“你看这种农耕畜养的生活怎么样？”王舒冉问他。
　　“也挺好的！”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看着她。
　　“夏天，农民每天在太阳下劳作，手足胼胝，面目黧黑，但身体健硕；秋天五谷蕃熟，穰穰满家，那种丰收的喜悦和知足的幸福感，就像家家户户的炊烟，缭绕在整个村庄。”正说着，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大公鸡，径直朝王舒冉冲过来，蹿起老高，非常凶猛，她吓得本能的向后退，张柯桢急忙上前用身体护住王舒冉挥手吆喝着赶公鸡，公鸡毫不示弱跳起来啄他，他赶紧拉起王舒冉跑回屋里，姨妈见他们俩个慌张跑进来，就猜到是被大公鸡给吓着了。
　　“叨到你们了吗？”姨妈问。
　　“没有，爪子把裤子抓脏了。”他低头看着裤子说。
　　王舒冉找一块毛巾帮他擦？：“长见识了吧！公鸡也可以看家护院。”
　　“这公鸡可厉害了，一会儿让你姨父把它圈起来。”姨妈笑着说。
　　王舒冉也笑，过了一会儿，想起他惊慌的样子就又禁不住地笑。
　　“这下你可有笑料了，我是怕伤到你才紧张的。”他辩解。
　　“你不觉得好笑吗？被一只公鸡追得那么狼狈！”王舒冉忍不住用手遮住嘴笑。
　　“好了，你别遮遮掩掩了，要笑就爽爽快快大大方方笑个够吧！”张柯桢嗔怪地说。
　　“我要笑你一辈子！”
　　“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