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姑（77）

　　半个小时后，李香琴搀扶着陈默的母亲走到化若颖的面前，满院子嘈杂的人群才安静下来。当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站在她面前时，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犹如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因为她也处在丧失女儿的痛苦深渊中，所以对陈默母亲失去光泽的眼神深有体会。这个时候，如果陈默母亲对她破口大骂她也没有任何抱怨，就算陈默母亲拿起碗口粗的棍棒打在自己身上，她相信自己也不会躲一下。可是陈默母亲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香琴都给我说了，你的娃走的也挺可怜，既然他们俩有父女缘分，那就让他们埋在一起吧，这样好歹有个伴。”化若颖说她想看他们最后一眼，于是她被一个不认识的同样年轻的女人搀扶着带进了屋里。
　　这时，议论纷纷的人群又注入了新鲜血液。
　　“陈默可以啊，还有私生女！”
　　“啥私生女？那个女孩根本不是陈默的种。”
　　“你咋知道？”
　　“我认识这个女人。”
　　“是吗？赶紧说说这个女人啥情况？”
　　“她娘家在化明村，以前的老公是卜村的，前年离婚了，那个女孩是她前夫的，不过后来听说那个女孩指不定是哪个男人的，反正不是陈默的。”
　　“卜村在哪里？”
　　“我知道，在平水镇东南角，离咱村得有十几里地吧！”
　　“她为啥离婚啊？为了陈默？”
　　“不是为了陈默，听说是和杨庄一个男的好上了，被她老公发现了。”
　　“你看那风骚的水蛇腰，就不是省油的灯。”
　　“别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了，这样魅力无限的女人，十里八村难找第二个。”
　　“听说她还和一个瞎子搞在了一起。”
　　“那只是传说。”
　　“有鼻子有眼的，可能是真的。”
　　“和瞎子搞在一起真不真先不说，她和县城一个首饰店老板搞在一起过，后来被首饰店老板娘给打出来了。”
　　“真有这事？”
　　“有这事，有人还亲眼见过呢！”
　　“远的不说，平水镇最大的家电卖场知道吗？”
　　“知道啊！怎么啦？”
　　“她以前和他也有一腿，听说还怀孕了，后来人家说她和别人的男人鬼混，就不要她了，孩子也打掉了。”
　　“不止这些，听说她还和一个教练搞到了一起。”
　　“我还听说和一个手机店老板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
　　“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没听说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这个女人真不一般。”
　　“人家有资本，长得漂亮，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难道你见了不心动？”
　　“心动！心动！”
　　“不过这样的女人不适合娶回家当老婆，只能当个情人玩玩。”
　　“可惜她穿的裙子太长，要是穿短裙就能看到她的大腿了。”
　　“你去卜村找瘸子老卜，他会给你讲她的身体有多美，美的让你晚上睡不着觉。”
　　“跑那么远就为听这，不划算。”
　　“还有更多精彩内容呢！”
　　“那以后啥时候路过卜村的时候听听去。”
　　化若颖一直对灵幡灵棚棺材之类的东西是无比恐惧的，但是这次她竟然毫无顾忌的走了进去，似乎这些东西都不存在一般。当她看到冷棺里面躺着的陈默和然然时，她想呼唤然然的名字，但是她的嗓子似乎哑了；她想伸手去拥抱然然，但是她的双手似乎不受控制，最终她连哭都没能哭出来，再一次昏死过去。当她恢复知觉时，李香琴正轻声呼喊着她名字，她缓缓睁开眼睛，她挣扎着坐起来想去找她的女儿。李香琴告诉她陈默和然然已经被拉走了，她发疯似的想跑出去找他们，可是被李香琴拦住了：“若颖，别去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入土了。明天我再陪你一起去上坟吧！”
　　“为啥着急埋？不是三天才入土吗？”
　　“他们是从前天开始算的，刚好今天是第三天。”
　　“这么说我再也见不到然然了，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女儿了，她才四岁啊，我这个当妈的对不起她啊！”她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想劝你节哀顺变，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之后的一个月，化若颖一直住在李香琴的家里，每隔几天她就会让李香琴陪她去一趟陈默和然然的墓地，她总会不厌其烦地对着阴阳相隔的陈默和然然絮叨个不停，不是说以前在一起那些令人难忘的日子，就是说以后他们应该会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然后她就抱怨老天不开眼，打碎了她的美梦。在她絮叨的时候她想起了和陈默一起去东山游玩的事情，那天她崴到了脚，他背着她走，路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用碎石堆成的坟墓，经过无数次的风吹雨打和岁月的侵蚀，石碑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不过看样子时间不短了。走过碎石堆成的坟墓时陈默说：“你猜这个孤孤单单的坟墓埋着的人，生前会有啥故事呢？”
　　“我哪知道？”化若颖说，“好好的说坟墓干吗？怪瘆人的。”
　　“我们最终的归宿都是坟墓。”
　　“可是我不喜欢。”
　　“这和你喜不喜欢没有关系，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更改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怎么才叫有意义的事呢？”
　　“每个人对意义理解的不同，追求自然也不同。对商人来说挣钱就是他们的意义，对科学家来说钻研科技就是他们的意义，对医生来说治病救人就是他们的意义，对农民来说种植管理庄稼就是他们的意义，对现在的我来说背你下山就是我的意义。”
　　“那你生命的意义是啥？”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追求啥，我只知道上天给我降临啥，我就认真对待啥。比如说上天把你降临到我身边了，我就会认真待你。”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会难过。”
　　“你会不会到我的坟前祭奠我。”
　　“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祭奠。死亡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我先死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死了呢。”
　　“真想不到。”
　　“想不到啥？”
　　“想不到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如此厚待我。”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听过。”
　　“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古以来爱情这个东西有几个人能说的清呢？我只知道如果我对你薄情寡义了，并不是你会怎么样，而是我自己辜负了自己，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认识你真好，我说的是心里话。”
　　那次谈话明明是她先提到了自己死，可是陈默却被他自己的话一语成谶了，他真的先死了，而且死的如此之快。几多年后谁又会记得他这个坟墓的主人呢？谁又会记得他有什么故事呢？还有他坟墓旁边然然的小坟墓，她才几岁，别说她的故事了，就连她的模样也没几个人见过。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然然存在时间最长的或许只有她化若颖了，因为她是然然的至亲，然然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有什么情感能和骨肉相连的亲情相比呢？
　　看着冰凉的坟墓，化若颖伤感不已，或许以后她会遇到另外一个男人，他们会相爱，然后结婚生子，到那时候她还有多余的闲情来思念他们吗？她还有空暇的时间来祭奠他们吗？少了她的祭奠，九泉之下的陈默和然然应该很伤心吧，毕竟她是陈默最爱的女人，而然然是她最爱的亲人。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埋怨自己太薄情寡义了，他们父女俩尸骨未寒，她居然想到自己以后结婚生子的事了。
　　在这一个月期间，黄言总会趁李香琴不在家的空隙对化若颖进行骚扰求欢，但是每一次她几乎说了类似的话来拒绝他：“你不要招惹我，我现在心情非常糟，随时随地都想一死了之。惹恼了我，我和你同归于尽。”
　　临走前几天的一个中午，李香琴开车去给别人送酒菜，因为定酒菜的顾客距离比较远，来回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那个中午店里偏偏一个吃饭的顾客也没有。化若颖在卧室正伤心欲绝的翻看着她和陈默曾经的聊天记录，里面充满了陈默对她的百般呵护和极致温柔，看的越多她越是伤心难过，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她的脑海里呈现的都是陈默生前的影子，她似乎灵魂出窍，要不然她不会错把悄悄走进来的黄言当成了陈默，她鬼使神差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其实如果只是这样单纯的拥抱，或许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他的手抬起了她的裙子，并且伸了进去，由于陈默从来没有摸过她，因此她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她一把推开了他，她让他立即滚出她在的卧室，他并没有乖乖听她话，她顺手从床头柜拿起一把剪刀，并且放出狠话：“如果你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以前我不敢说，可是现在我杀了你都不带眨眼的，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她的狠话果然凑效，他悻悻然离开了她在的卧室，离开的时候他污言秽语的说她已经被他占有过了，说她和很多男人有过数不清的关系，还装什么贞洁烈女？
　　就在那天晚上，李香琴被黄言用皮带无缘无故地抽打了一顿。李香琴刺耳的哀叫声让化若颖极其愤慨，她跑过去一把推开了他，并且愤然说：“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她可是你的媳妇，她又没做错啥事，你凭啥打她？”
　　“我心里不爽，你管得着吗？”黄言说。
　　“你心里不爽就拿她撒气，她凭啥要受你这个气？我看不惯，今天我非管不可了，只要我在这里，你甭想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家暴违法，你应该清楚，你再打她一下我立马报警。欺软怕硬，也就是香琴，能忍受你这个暴脾气，要是我，早就和你离八百次婚了。”
　　“我早就想离婚了，你问她离不离，明天就去办离婚手续。”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你离了婚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找到像香琴这样居家过日子的好媳妇。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自己，香琴哪里对不起你了，从初二你追求她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过二心，她所有的感情都为你付出了，你还整天吆五喝六的，谁给你的底气？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还有你做过的那些好事对得起香琴吗？告诉你，如果香琴前脚离开你家，后脚就有人上门提亲，我话撂这了，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化若颖的一番话让黄言手里的皮带从他手里不自觉的滑落下来，他居然出其不意地“噗通”一下跪在了李香琴的面前。李香琴见状望了望化若颖，竟不知所措，化若颖推了推李香琴，然后自顾自走了出去。这个晚上李香琴和黄言行房的声音吵到了化若颖，她猫手猫脚地走出了卧室，走到了楼下他们经营的餐馆，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她再一次打开手机翻看她和陈默的聊天记录，翻看了无数条信息她突然发现都是文字，居然没有一条语音，她这才想起来这么长时间她和陈默连一张合影也没有，他也从来没有给她发过他的一张照片，只有她经常给他发一些她的自拍照，那是因为他动不动就问她要她的照片。
　　陈默问她要照片是有一定用意的，他经常说如果工作不顺心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一看她的照片，他立即就会恢复满满的元气，还说她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陈默把她当做精神寄托，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把他当做自己坏情绪的疏导者，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倒给他，而他总是耐着性子帮她疏导。现在她的疏导者离开了人世，她只能靠他留给她的物件来怀念，而他留给她的只有那块手表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又能把他记住多久呢？毕竟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声音也没有，想到这里，她趴在一张餐桌上埋下头难过起来，不知不觉她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五点钟，她不是真正的自然醒，而是被路上行驶的车辆给聒噪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几个小时让她很不舒服，她感觉腰酸背痛手脚发麻，就连上楼都感觉特别吃力。李香琴的卧室门依旧紧闭着，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懒散地躺在了床上，等到李香琴敲门进来时已经是上午八点钟了，她似睡非睡地望了望窗外灰色的天空。
　　“你太厉害了，你昨天那一席话，简直让黄言变了一个人。昨天晚上他对我特别温存，好像突然找回了刚恋爱那时候的感觉了。”李香琴坐在化若颖旁边说。
　　“我在和他讲道理，又没有胡说八道，他能把我说的话听进去，说明他心里还有这个家，说明他心里有你，说明他还没有混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化若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