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舒冉又收到张柯桢的来信。
　　舒冉：出差回来，一进楼门就先翻信箱，归心似箭就是盼着该有你的信了。读完信，心境慢慢地沉下来，你的信总是那么简短，而对我来说字字如金子般珍贵！我是被爱冲昏了头，这样冲动，这样急不可待的行为，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是知你的，你谨慎自律，不会轻易敞开心扉，我还责怪你太理智，不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原来自己还有这么不成熟的一面，在你面前自惭形秽。你虑事周全，我们之间是存在一些实际问题，但不像你说的那样有着不能逾越的现实鸿沟，你把它扩大化了，你说的那些障碍：什么异地、学历、门户等，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我有能力解决，但这以后再说。你不必忧烦了……你说跟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享受，即使是出于安慰我也很满足，我已把它当成是世间最美的情语。你不相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说爱只是刹那的兴奋和激情，你的话不多，却总是那么具有毁灭性，再炙热的火焰，你只需轻声一语，就会将它熄灭。幸好你没狠心地把话说绝，让我心存希望。你说的对，我们是朋友，相知的朋友，倾盖如故。我会克制自己，别为我担心，可能年前去不了你处了，书我家里有，如果去不成，我寄给你好了！愿我们的友情一直到白头，愿我们“相逢吐珠玉，可信如斗杓。”但求你不要管我的心，还是依旧的爱，依旧的思念，希望梦中的灵魂引领你，穿过我的绝望相依！
　　柯桢12．25．
　　
　　已是习惯了，每当西窗映进黄澄澄的日光时，王舒冉立刻想：啊！三点半了！因为她可以确切知道太阳照进西窗的颜色和角度，她能感觉得到职工们一边说笑，一边收拾办公桌上的资料用具，轻松愉快地结束这一天的工作，她从工作椅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大门口，称它为“温暖时刻”，看着同事们陆陆续续地披着斜阳急匆匆地向家奔去，爸爸妈妈烧得热乎乎的饭菜，丈夫或妻子看着暖融融的灯光和孩子们的笑脸，她想象着那种温馨幸福的画面，目送他们一直到视线不能及。夕阳无限好，伴着他们回到那个有人期盼的家，剩下的黄昏就是她的了。
　　不知是站了多久，直到溢洪道两岸的藤柳棵和灌木丛都模糊了，天暗了，她才回身去开灯。把工作台上的《古文观止》合上，有人敲门，“进来！”她应声，手里拿着书，门开了，她一转头大吃一惊，“你来了！”惊喜得脸都一下子涨红了！
　　张柯桢笑着说：“刚到一会儿！”他把手里提的包放在写字桌上。
　　“我刚收到你的信说年前不来了！”王舒冉说。
　　“年前都不愿出差，我捡到便宜了！”
　　“能呆几天？”
　　“三、四天吧！”
　　王舒冉有些激动，但她控制着。张柯桢也像以往一样看不出像信里说的那样的热情，他打开包拿出里面的书，王舒冉一本一本接过来，沈德潜《古诗源》、沈复《浮生六记》、《世说新语》上下、《吴越春秋》上下，《李后主评传》。她喜欢李煜的词，对那个“做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的人已心慕之极，真的像得到了宝贝！
　　“我自己的书，不用付钱，看完可以还给我。”
　　她看着这些书高得眼睛都闪着光彩，这时才发现他一直站着，“你坐吧！我给你倒杯水。”她把书摞到一边，倒一杯热水给他，“外面很冷吧？”
　　“今天还好，风不大。”他双手捧着水杯，王舒冉坐下来看着他，一时沉默。
　　“这段时间还好吧？”他问。
　　“挺好的！”
　　“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有一点！”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笑了，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在她面前就象思维凝固了，不能按他的意念畅言，他想“只要能看到她，只要能在她身边，我就满足了，其它的都不重要。”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深情的目光透出的温暖包围着她，“我不必多言，她懂得。心灵的安宁真是宝贝，它就是喜悦本身。”张柯桢起身从包里又拿出一条枣红色长围巾给王舒冉。
　　“围巾我有的，我自己织的。”王舒冉说。
　　“我知道，我要你那条，所以这条给你！”
　　“我可以帮你织一条。”
　　“不用，我就要你那条！”
　　王舒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看到他那坚定的眼神，只好顺从地把自己的围巾拿给他。他拿到围巾立刻放进包里，好像怕王舒冉会反悔似的。他看了一下表已四点半了，“我得下去了，晚上见！”张柯桢下楼后，王舒冉感觉自他进来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那冰冷傲气的脸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晖的笑，就像今天要比谁的牙齿洁白整齐一样。短暂的相聚，虽然话不多，却温馨甜蜜。
　　晚上，小会议室。刘桂芝不回家留下来要玩牌，她还要跟张柯桢一伙，刚坐好抓牌，周杰进来。
　　“今天你值班？”马丽问。
　　“嗯呐！”
　　王舒冉看周杰一眼笑了一下，然后周杰就在刘桂芝和王舒冉之间坐下，但他只看王舒冉的牌，有两次还暗示她出哪张牌。张柯桢玩牌一丝不苟，不讲话，表情冷漠，只有一双聪慧的双眼闪烁着。刘桂芝玩得高兴，一会儿炫耀自己的牌好，一会又冲张柯桢伸大拇指，表扬他牌出的好，边玩边说笑个不停，她太兴奋了，有点得意忘形。
　　张柯桢出牌，马丽添上五分，刘桂芝抽出一张主牌举得高高地再用力甩向桌面，同时嘴里还喊着：
　　“我劈了你！”
　　马丽反问：“你劈谁呀？”
　　“噢，说错了，我毙了你。”
　　“你毙谁呀？把“你”去掉！”马丽说。
　　“劈完啦再毙了，这是多大的仇啊！”周杰补上一句，大家都笑了，而张柯桢没有一丝笑意就跟没听见一样。
　　“张哥为啥都不笑，咋那么严肃？”刘桂芝问。
　　他说：“不值一哂。”
　　“问你为啥不笑，你说一审是啥意思呀？”
　　这下他笑了，头还轻轻摇两下：“马牛襟裾！”
　　“你说什么？”刘桂芝追问。
　　“我的牌马有牛也有，真是太可怕了！”
　　王舒冉用牌遮住脸，遮住笑。
　　“张哥家住哈市啥地方？”刘桂芝问。
　　张柯桢扫视一眼刘桂芝和王舒冉，平淡地说：“道里。”
　　“王舒冉，好像你哈市有朋友。”刘桂芝抓着牌转问王舒冉。
　　“你怎么知道？”王舒冉反问她。
　　“你有哈市的信呢，我听孙敏说的，”接着她笑嘻嘻对王舒冉说：“什么朋友，不会是对象吧！”
　　大家一下子都静下来等着王舒冉的答案，张柯桢也注视着她，她不紧不慢地说：“我说了就不神秘了，让你们猜！”
　　“是对象有啥关系，何必瞒着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找对象是啥样的，一般人你看不上眼。”
　　“讽刺我？”
　　“咋叫讽刺呢？前段时间不是有一个男的来找你，说是你的对象，都说挺好的，你也没看上。”刘桂芝说着还问马丽：“是不是？”
　　“我没看见人！”马丽说。
　　“你的牌都出错了，别讨论我了。”王舒冉提醒她。
　　“把你的对象介绍给我们看看呗！”周杰对刘桂芝说。
　　“瞎说，我还没对象呢！”
　　“那你挑啥样的，你是咱水库第一美女，我可以排队吗？”周杰恭维她。
　　“一边去，别来取笑我！”刘桂芝瞪周杰一眼说。
　　马丽说：“好了，认真打牌！”这个话题总算过去了。王舒冉和马丽一直是输的，后来王舒冉让给周杰玩，自己在旁边看着。
　　九点多，张柯桢说不玩了，想回房间休息，刘桂芝还要再玩一会儿，但是张柯桢已起身，刘桂芝嘴还嘟囔着：“我正玩得来劲呢！”回到房间，张柯桢一跃扑倒床上，然后翻身仰面躺在那里，眼睛望着屋顶的灯：终于体会什么叫咫尺天涯了，她怎么那么平静，举手投足自然、从容、优雅，她的心思难以猜测。独处时她总是那样温顺，而坐在她身边，她竟能使你不敢再往前挪一寸。昨天傍晚我干嘛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为什么不在她那儿多坐一会儿，原以为只要见到她就满足了，可是见到的愿望实现了马上又生出新的愿望——与她独处，是我贪心还是人的天性，总是被欲求召唤着，甚至整个生命就围着欲求打转。
　　早上都快九点了，刘大姐才来接班。王舒冉回到二楼房间，在经过207房间时心想，昨天黄昏在三楼还笑的那么灿烂，到了晚上就又冷冰冰的，情绪落差那么大，让人琢磨不透。
　　马丽开门进来说：“去看打冬网吧（冬季捕鱼），天气这么好！”
　　“人多吗？”王舒冉问。
　　“很多人，有的都先走了。小丁、小孟她们还在楼下，今年要多捕一些。”
　　“好的，去看一下。”
　　“小张也去，我去给他找件大衣。”马丽说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