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姜雪老师

　　姜雪知道，在肖远春这样的层面，他还没有经历过富人的盛宴，那种浮华热闹、油腻腥骚，他并不知道富人的套路游戏，他的话是青菜豆腐碗里飘起的油花，像大学同学一样，她其实是个很物质的女孩，喜欢城里的富人游戏，但是用理想热情，寻着真爱去走迷宫的，但现实的残酷要远甚想象。
　　她被男人玩弄，第一次是个富家公子，很快与他上床，坐豪车、吃大餐、逛夜店、享尽了荣华富贵。可人家只是玩玩，是把你当高级妓女，很快就腻了，像炒股一样抛了，换新股了。
　　这之后，有遇上一个公司老总，老总长得一表人材，有着成功男人的成熟魅力，那男人健硕的身体深深吸引了她，但这次就是千万纯情女子傍大款的故事，只不过，这次被人家老婆从床上捉奸，挨了一顿打，最后又闹到学校，才让她彻底明白男女之间的游戏。
　　万念俱灰时，一次她路过一寺庙，正遇化缘，她将身上仅有的二百元钱全部给了那老和尚，正转身离去却被老和尚叫住，他递一本书过来，那本书很厚，这才发现老和尚慈眉善目，老和尚说:“若有机缘，或成法喜。”
　　她拿回那本书看时，是净空法师的净土宗讲经录。她居然看进去了，突然就恍然大悟起来，将过去的万般苦怨全部置于脑后，原来那一切是自己的执着与痴迷，解脱的法则是开悟切断，是一种一了百了的刀切火断，然后，就获得一种大自在，不爱不恨、不喜不悲。
　　她找到一家云角庵想出家，师傅听了她的来意断然拒绝，告诉她你们年轻人不要一点小挫折就要顿入空门，这不是佛的本意，坦荡生活就是一种修行，过去的经历是一种迷执，破除迷执的方法其实有许多种，入寺修行其实只是一种。
　　“出家是极其清苦的，过去出家是要托钵三年的，就是怕你一时兴起，进了法门受了辛苦，立刻心生悔意，这样的人过去现在都大有人在。托钵就是乞讨，人欺狗咬，让你彻底厌弃尘世。你现在返归俗尘，三年五载，如果还想出家，到时再过来找我。”
　　于是，她经过千挑万寻，就来到鱼角村。
　　这里原来是个疯傻村，据说疯傻之人很容易走失，他们会迎着太阳一直走下去。早晨起来，精力充沛，看看太阳的方向，迈开大步一直向前，到了中午累了就停歇脚步，这样走啊走，就会一直走到大海边。
　　若干年前，鱼角村一位精明的商人发现这一商机，就在大海边守株待兔，专挑那年轻长相略好的女人带回村里。这里荒凉贫瘠，吃不饱饭、娶不着妻，男子通常会花一些钱买这样的女人为妻，这商人的生意经密不示人，传男不传女，经历几代，愣是把一个好好的村子弄成了疯傻村。
　　如今村子里疯傻人家好几十户，这里原来也不叫鱼角村，后来从海边带来的女人多了，当地人多没见过海，他们觉得这些人都是海鱼变的，认为海鱼有角，于是村名就成了鱼角村。
　　姜雪认为这样的生活才是一种修行，三年五载，如果不能回转意念，她还会去找师傅出家。
　　她在鱼角村做了名小学老师，开始怎么也不能习惯，她知道这是业力作怪，每到晚上，她就参禅打坐，进入静的境界。
　　她将心思用到教学上，从孩子身上，能够看到生命真正的缘起，他们的父母正为生计奔波，天生天长，没有约束的孩子更加随性，乡村的孩子原来也这样可爱，值得你为他们付出一切。
　　她夹本书走到课堂，那么多清纯的眼睛在看她，在他们面前，她又变成一个富有者，变成有一肚子学问的老师，随便地搜罗，就是一大筐有用的东西，陈放到孩子们面前。
　　她给他们讲城市，讲世界，讲银河系和太阳系，可讲的东西那样的多，带着他们唱歌、跳舞，这些孩子，原来你是可以带着他们飞的。
　　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学问的老师，一来到她的身边就变得快乐无比，而她也随之快乐起来。快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快乐了，真没想到，在鱼角村，能够得到快乐。
　　她想，自己是来到一个正确的地方，做着有意义的工作。
　　可这里，太孤寂，太艰苦，连农村青年都不乐意呆在家里，纷纷外出打工。尤其是到了夜晚，顿时整个人陷入清冷的夜幕之中。
　　这里，会将你的一切改变，轻易就将你变成一个村姑，变得大俗大土，人是被环境塑造出来的，你会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可你分明已经厌倦了城市里那样花天酒地的生活。
　　人其实就是要找一种自己能够接受的意义。
　　在这里，她分明已经找到了一种人生意义，但要她接受这一切，又心有不甘。
　　宁可这样，她也要守在这里，不会再回到城市里去。
　　这些孩子，像他们的父母一样，那么地羡慕城市，渴望城市，城市真的若他们想像的美好么？我又该向他们描述怎样的城市？
　　一天她批改作文，一个同学的作文《想妈妈》吸引了她。
　　我是多么想妈妈啊，妈妈与爸爸外出打工，大半年都没回来，我盼啊盼，终于盼到麦子要收割了，麦子收割时妈妈一定回来，可妈妈说今年在外挣的钱少，回去一趟路费不够收麦子的钱，就不回来了。
　　我想妈妈，想她的时候就爬到杨树上，在树顶上我能看到远处的马路上的汽车，那车总是开着的，没一辆会停下来，我想，只要有辆车停下来，一定就是我妈妈回来了。后来终于看到一辆车停下，正是妈妈回来了，给我买了新衣服，还有那么多好吃的，我是多么高兴啊。
　　可没几天妈妈就要走了，走的那天早晨，他们很早就起来了，我也醒了，可我不敢挣开眼睛，我怕会哭出声来。妈妈将一包东西放在我的枕头边，她吻了我的额头就走了。我终于睁开眼睛，是一大包饼干，抱起那包饼干，我哭了。
　　看了作文，姜雪流下泪来。
　　懂事的孩子，老师泪目了。
　　她在作文本上写道。又想写上：妈妈不在的时候，就把老师当成你的妈妈。
　　可一提到“妈妈”两个字，往事涌来，她顿觉心绪翻腾，我可能永远不会做妈妈了。她在纸上写道：烦、烦、烦！
　　这些孩子三言两语就能撕去生活面纱，将血肉模糊的部分呈现在你面前。
　　而她能够如此轻易地抚摸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可这些情绪会迅速地将她扔进恐惧之中。
　　你与孩子们一样的孤独。
　　每每在放学之后，她一人戴上帽子，来到天落湖边，走在宽阔的河堤上。
　　她走进阳光里，阳光迅速将她的身体化作一片光影，那光影里依稀闪烁着少女流光的风采和线条，那光影顿时将她变得那样地纯粹，像颤摇着的树，像无焰的火，她就这样一人走着，河堤足够的长，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走下去。
　　风吹雨淋，人欺狗咬，在鱼角村没有经历过，恰恰相反，人们给了她足够的尊重。那些妇人，或许从姜雪身上看到了电影明星身上的高级感。只要姜雪迎面走来，她们会远远地给她让路。乡村道路宽阔有余，二人相遇，通常是无需让路的，可在你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恭立在路边了。
　　
　　她每天记下点什么，那种纷乱，连她自己也不敢回翻。
　　10月7日
　　天空是如此地开阔，感觉也变得丰富了，鸟儿云儿风儿在动，风儿其实是看不见的东西，日月的移动也会搅扰空气，形成风，那风是灿烂的明媚的好女儿般的。
　　风轻轻地吹过，它若再大一些就会引起天地自然的响应，就会引起雨，雨来之前我的头有些晕，有着病灶的胃也会隐隐作痛。这一切都会让另一个天地翻云覆雨，那个天地完全由我的神经组成，它将我的肉身封锁于一张大网之中。一度我已经失去了冲破网罗的激情，我的感觉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蠕动，而反抗的力量必须是四面八方的，是铁蹄加号角式的，所以我只能被一团黑色的感觉封锁在铁笼中。
　　10月10日
　　我正背对着自然离去。
　　我离开了起点，也离开了终点，我不知走向何方，我没有归宿，我的感觉亦是如此，离乱的情绪就这样伴随着我的每一天。
　　睡前我会吃下一大片药物，我的心肺五脏都能感觉药力的效力，而其实这药是治我的睡眠的。
　　当我真正睡去的时候，我的感觉还在，第二天醒来，它会告诉我在黑夜中它感觉到什么，它抓住了什么。它抓住了一箩筐的东西，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背着这个沉重的箩筐回到现实中。
　　我是一个夜行人，一个忙碌的感觉者，一团烟一样的活物。
　　我其实是这样活着的。
　　10月11日
　　在浩瀚的青春里，蓬勃涌动的色彩丰富而清澈，而我的青春世界的色彩是浑浊的，满目所及，蓝天、白云、近处的白杨、远方的松竹以及不知名的杂草构成一幅极庞大的图画，那颗心深藏在幽暗的图影里，它好像胆小怕惊的兔或鹿，又似狡诈的虎或狐，它走向生活和世界的迷宫深处。
　　10月12日
　　青春的魅力在于她能让人迅速地上升到幸福的顶点，因为天真与简单而幸福，因为飞翔飘舞而幸福，因为无畏的选择和等待而幸福，因为偎依与忘我而幸福。
　　我其实是渴望这样的青春，我想再一次回到我青春里去。
　　10月13日
　　那颗心儿是在何处受的伤，是在生命的暗河中？是在荆棘坎坷的人生路上？是一次次选择和失去的后悔，是一个错误后的迷失？
　　如今的我，生活也有潮水漫过，但那样的水幽幽暗暗，缺少了青春的激情，缺少了力量。
　　我想捉一只蝴蝶在手中，然后轻轻放开，看着蝴蝶因为逃离而快乐灵动的样子，那该就是我的心吧、
　　多少年来，我的心放我手心里，我让它蒙尘遭罪，我越来越不放过它，今天我要给它自由，放它入阳光。
　　要让心变得简单，让它裸露，让它晒于阳光之下，让露与雨润湿它，让它接近朝阳，让它踮起脚来跳舞。轻轻地将手掌松开，那颗心就会跃然而出。
　　青春了的心，简直像个精灵。
　　10月20日
　　梦是风吹皱的影子。梦里、裙摆皱、湖水皱，玻璃皱，坚硬如铁的石头突然皱起来，梦将我生活的过往吹得皱起来，然后，一切都在变形，花开花飞，潮涨潮落，要将本来凌乱的东西进一步凌乱，就是要乱给你看，就是让你不知所措，让你一团乱麻，让你慌着，窒息着、逃避着，落魄着。
　　我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下了床，走向窗边。天色微明，小鸟锣鸣，满目的绿色展示出春天的气息，忽然觉得，小鸟在空中在人的心里呼唤秩序，建立秩序，它让你结束一夜的混乱，进入到透明和明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