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中午食堂是全体职工聚集的地方，是每天交流信息、传播各种来自社会、家庭、个人等逸闻趣事的地方。大厅里一般只摆两三张大圆桌子，在打饭的窗口旁边有一个通向后厨的门，里面有两个房间是供领导和来施工的客人用餐的地方，平时职工是不能走进去的，偶尔晚饭时，因最多只有两三个人（值班）可以到后厨同厨师和服务员刘桂芝共餐。厨师郑彬身材不高，有一点胖乎乎的，五官很端正，大眼睛睫毛长长的，他喜欢喝糖茶，也爱开玩笑，有一次温科长午饭来晚了，温科长说话有点期期艾艾的，中午是面条配鸡蛋肉酱卤，卤没有了，温科长说：“那就倒、倒点酱油吧！”
　　郑彬到后厨拿来酱油瓶，在往面碗里倒时，温科长说：“少……少……少”
　　郑彬就一直倒个不停，酱油都把面泡上了，温科长才说出：“少倒！”
　　“你一直少少少，我就倒呗！”郑彬笑着说。
　　“哎，哎呀，你这孩子！”温科长也笑着责备说。把还没吃完的人笑得面条都喷了出来，接着郑彬又重新给温科长盛了一碗。
　　今天中午王舒冉买好饭，正寻坐位时，项霏霏招呼她，项霏霏是项书记的女儿，在财务科做出纳工作，她身材高大，小眼睛单眼皮微肿，鼻头挺饱满，但鼻梁扁平，嘴唇很薄，走起路来脸习惯上扬。
　　“你来坐这儿！”并指着身边一个空位，周杰忙起身拉一下自己的凳子往左边靠一点，这样王舒冉就坐了下来。
　　“我们正在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你是文化人，给我们解释解释。”项霏霏带着讥讽的意味笑着说。
　　“这么老的话题有什么好讨论的。”王舒冉说。
　　“咱们这里就你读书多，你都不知道，看来读书也没啥用场吗！”
　　“己所不能，勿责于人。再说读书也不丢人吧！”
　　周杰见状急忙插言：“管它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先有什么就吃什么。”
　　吕会计慢声慢语地补充道：“读书不能成为书呆子，会读也得会用。”边说边用他那距离很窄的眼睛把在座的扫一遍，以示他的话中肯无偏见，接着又说，“有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说读死书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参加评论，一边吃着一边等着辩论结果。
　　“吕叔，你说得太对了！”项霏霏接过话茬，“王舒冉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冒出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没文化，都白瞎你的学问了！”接着她又向大家确定，“你们说是不是？”
　　“霏霏，我看书有影响你吗？干嘛这样咄咄逼人。”王舒冉冲她说。
　　“我多逼人，又说这种半生不熟的话。”她的一双小眼睛四处寻求支持者，没有人参和这场不怀好意的争论，有的已经放下筷子走人了。这时吕会计又不紧不慢的说：“小王，霏霏也没恶意，就是希望你能和大家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呢？”王舒冉反问，“只是我不肯像你一样首下尻高而已，唐人云：万物有丑好，各一姿壮分，唯人即不尔，学与不学论。看书学习还成了发难的事端了？”
　　“这是什么话，不识好歹！”这时她已起身向外走去，吕会计还在后面数落着。
　　下午三点多钟就已经有下班回家的人，因为三楼交换台的窗户正对着大门，王舒冉常常站在那里看着下班急匆匆回家的人，直到把人都送走之后，她才准备下楼去吃饭。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王舒冉的爸爸，一定是有事，她想，否则爸爸一般是不上来的。
　　“我来是跟你说一下，你刘婶昨晚又来家里了，还是说小余的事，她说小余是真的看上你了，他条件也不错，房子也有，你只是看一次就否定人家了，看人不能太片面，总得给人家一次机会，谈一谈，也给自己一次机会，不谈怎么知道人家好坏呢？”
　　“他的话太多了，而且根据他说的话，显露他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上次他找到单位来，已经对我有影响了，楼上楼下都在传我有对象了。”
　　王舒冉的爸爸坐在床边继续劝说：“你这么大了，有对象不是很正常吗？”
　　“可他不是我对象啊！”她反驳道，“在还没确立恋爱关系时就鲁莽找到单位来，做事都不为对方着想，心中只有自己。”
　　她爸爸有点生气地说：“你到底想找啥样的，哪一个你都能挑出毛病来，人家的孩子都顺顺当当结婚生子，我却还要为你操这个心，你妈要是还活着，早都张罗你的婚事了，还能让你拖到这么大！”
　　沉默了一会儿，王舒冉说：“我不喜欢他，怎么能硬要我接受他呢！”
　　“可是过了年你就二十六了，一年一年时间很快的，不能耽误下去了。”
　　“您看万云芳比我还大一岁呢，您不要操心了。”
　　“看来姑娘家家的是不该多读书的，老话说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和万云芳书读多了，心性就高了，只知道想要什么，不知道应该要什么。”爸爸无奈地边说着边起身，“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王舒冉心情很压抑，觉得空气都沉闷，在这个熟识她的地方，她是被包围在冷淡和嫌恶之中，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爱读书是错的吗？要常常遭到讽刺、嘲笑？现实怎么到处充满着虚伪、冷漠和嫉妒，她坐在那里想起中午食堂的事，假清高、真怪癖就是对她的评价，她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常使她有一种悲凉、孤独的感觉。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脸，白皙俊美，粲然一笑像阳光般温暖她那颗寒冷的心，她的脸上出现了笑意，霎时她像被惊到了，竟然发现自己想入非非，沉浸在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境中，她把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今天她的身体也不舒服，她有痛经的毛病，有时痛得厉害她会吃一粒止痛片。这时207房间的电话灯亮了；这台交换机有六十部电话可转接，没电话时，小灯眼都是白色，有人提起话机，灯眼就变成红色。王舒冉接上，她已知道是谁。
　　“怎么不下来？”张柯桢轻声地问。
　　“哦，我下来了！”她收拾一下关掉灯便下楼了。
　　经过小会议室时她推门一看，马丽、贺主任和两位值班的在玩牌，她关上门便朝房间走去。她轻轻敲一下207房门，张柯桢即刻把门打开，王舒冉感觉他是一直在门口等着，“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她看着他：“你怎么不玩牌？”
　　“他们不跟我玩。”
　　“是贺主任不愿给你当牌架子吧！”
　　他发现王舒冉有点倦态，头发松松束在脑后，脸色苍白。
　　“你请坐！”他让王舒冉坐在他的床边，然后给她倒一杯水放在茶桌上，王舒冉看见茶桌上有止痛片就说：“这是你的吗，我吃一片。”
　　“哦！”他立刻拿起小药瓶拧开盖，王舒冉伸出手，他把药倒在她手心里，然后拿起水杯递给她，她把药吃了，杯子还给他，他接过杯子时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胃疼。”
　　“胃疼吃止痛药会对胃有刺激的！”他微皱一下眉头流露出不该附和她的表情。
　　王舒冉看他那个样子就低头平淡的说：“程姬之疾。”
　　他不觉莞尔，心想，如果没读《史记》是不会知道“程姬之疾”的。
　　“晚饭吃了吗？”他边问边喝一口杯中水。
　　王舒冉看到他还在喝她喝过的水杯，有点诧异，同时又有一丝惬意，他爱干净，竟然没有嫌弃她。
　　“我没有胃口。”
　　“我这里有炉果，你吃一点，吃了药空腹不好的。”他拿出一小包炉果给她。
　　“我现在不想吃，谢谢！”
　　“可以等一会吃，但一定要吃。”
　　王舒冉看到他这样关心自己，一股暖流涌向心头，心想：别让他看出目前自己内心深处就像昏暗无光的牢房，因为自己的一切和他无关。
　　晚饭时，张柯桢就没看到她的身影在食堂出现，饭后在小会议室他们说玩牌，他也没心情参加，心里空落落的眼睛看着电视，播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心情烦躁不安，不时地看向门口，期盼着她的出现。后来他实在坐不住了，就回到房间坐在电话机旁，犹豫要不要拿起电话，他又不敢上楼去找她，不知道以什么理由，应该说什么，会不会让她觉得唐突，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在这样犹豫焦躁的情绪里面，想见她的意念越发强烈，终于他拿起了电话，手心都潮湿了。
　　“我们玩跳棋吧，去三楼好吗？”王舒冉对他说。
　　“好的。”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变得胆怯了，不时地观察她的神态和情绪，那个高傲的他在她面前荡然无存了。他白天工作时就盼着一天快点过去，晚上就能见到她了，在这个寒冬冰冷的夜晚，只要有她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