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蛟牙斗龙爪
作品名称:大明运祚 作者:徐步 发布时间:2023-02-06 18:13:29 字数:6671
败池州的消息传抵江州,直令陈友谅暴跳如雷!他脚下携风朝王府正殿奔走,那副眉目把一员员甲士吓得热汗再添冷汗。他远远冲立在月台上的那几人招手,等他们疾走迎来,喷沫发泄出肝火盛怒。
“酒囊饭袋!都是酒囊饭袋!这般不经一战!寡人本想让他们诱惑朱元璋出重兵哪!”他横眉竖眼瞪了瞪张定边几人,“你们都封紧唇齿莫出声!叫寡人自家气死自家算了!”
陈友仁瞄了瞄张定边和张必先,道:“汉王不必为这一败而气恼,如今巨舰都已造好,便直取他金陵也非难事!”
“寡人当然要取金陵!也势必取下金陵!寡人气的是——”陈友谅恨恨啐一口,“这般不经一战,让寡人成为朱元璋的笑资!”
陈友仁紧着道:“不日,世上再无此人,汉王无须计较!”
“吁——”陈友谅长吐一口浊气,看向张定边和张必先,“你们是否有话说?”
“臣认同五王所言。”张必先一干人随在张定边之后道,“臣亦然。”
“那就给寡人造起声势来!先叫朱元璋之辈做只惊弓之鸟!”
“不可!”张定边忙低下声音,“我舟师出征尚需时日,岂能赊给朱元璋备防的便宜?汉王何不遣使说明,此战缘自巡边将士擅自挑起,并非王意?”
“也就这样了!”陈友谅烦不胜烦地扬扬手,“紧着吧!寡人耐不过几多日!”
从江州而来的使者没有见到朱元璋,因为朱元璋根本不信陈友谅的解释,况且,他正为另一事而悻悻。彼时,他同李善长、刘伯温二人循回廊徐步行走,有心无心听取李善长道出以下释解:
“镇国上将军所虑并非无根,友谅兵多无信、嗜杀戮,留之确为祸患。池州守备兵力远算不上宽绰,三千余人一旦陡然作耗,实不好镇压。仅为这节,善长以为杀了便杀了。”
朱元璋扭头瞥了李善长一眼,道:“伯温公如何看?”
“大战在即,军心最重。”
朱元璋就话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他仍将犯我池州?”
刘伯温笑了笑,冲李善长做出邀请手势,和朱元璋一起听李善长说道:
“这一战的规模,恐怕十个池州战役加起来,也难与之一比!”
朱元璋缄默颔首,慢慢转向天光那边,手搭凉棚举头望天,良久,喃喃道:“好呀,好呀,各掂掇一下斤两,这再好不过……”
该来的终须来,十几日后陈友谅的水师出发了,名称混江龙、塞断江 、撞倒山、江海鳌这类巨舰便有上百艘,更兼大小战船数百艘,杀气腾腾鼓帆破浪。对于朱元璋治下的沿江地域,首当其冲感到压迫的便是太平,守将枢密院判花云忙传朱元璋义子朱文逊前来议事。
“太平守军仅为三千,”他绷紧一张黑脸直截了当说,“面对陈友谅如此庞大的舟师,我将领但凡胆怯,儿郎们势必溃不能战!所以我不能爱惜你一分了,你得登上城楼,和儿郎们一起捍御来犯之寇!”
朱文逊年方弱冠,已授元帅印,报答义父养育和栽培之恩的心念正盛,二话不说,嘭嘭拍打胸脯,转身携哗哗甲叶子响而去。他一径登上城楼,依旧不多费只字,在那处站稳,用这副无畏从容的气度,安定下军心。
近午时,友谅军发起进攻:从巨舰或大船下缒承载了弓箭手、攻城士卒的小舟,在舰船火炮掩护下,一旦登陆,即呼号迫近城门。
“放箭!”朱文逊高喊,“莫畏惧!放箭射杀贼子!”一枚火炮弹丸击中他身旁的墙垛,把头盔震飞,业已发散血流;他撕下一块袍襟裹住伤口,仗剑继续指挥,“射杀贼寇!莫叫他架起云梯!放!放!放!”
舰船火炮发射得愈发猛烈,城墙被击出一个缺口,朱文逊见状,厉喝:
“严防!多遣儿郎——”后文永远无法说出,炸开的弹丸再次击中头部,魂赴黄泉……
来不及悲恸,花云和院判王鼎、知府许瑗各据一座城楼,指挥士卒抗击友谅军潮水般的攻势,城中和城下尸体越来越多,被夏月烈阳烤出尸臭。对面,陈友谅愈发焦躁不已,立在福船高楼上,忽而跺脚,忽而咬牙。这时两艘福船之间搭起木板,张定边快步走过来,噔噔噔攀上船楼,冲陈友谅抱拳行礼。
“罢了!你说,攻了近三日依然未克!”
“汉王莫急,请随臣所指看去!”张定边引陈友谅眺向西南方,“那处临江,故守兵薄弱,我只要将巨舰泊近,士卒恰可自舰尾登城,即可破之!”
陈友谅捋髯思忖少时,道:“从!你亲率五十艘巨舰,与寡人破此城池!”
花云等人想不到陈友谅会运用这种战法,以为西南临江,有天险倚靠,因而把大多守兵调至薄弱的地方,岂料,竟令这天险成为最薄弱之处!数十艘巨舰泊近城墙,落帆坠锚,遂见一员员短打扮的兵卒,口衔利刃从舰尾攀上城墙……进入城中的友谅军越来越多,高呼厉喝杀向其他城门;守军已嫌战力不足,哪经得起这部悍兵恶勇从内杀戮,城门相继被攻破,友谅军乌泱泱冲入着,冲入着……两个时辰后,陈友谅跨一匹雪狮子骏马意气风发走进城门,在他马后,握缰的那位神色颓唐,戴乌纱着朱袍,正是徐寿辉。逢迎的将士对徐寿辉视若不见,只对陈友谅行礼高呼“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令徐寿辉更感怆然,不禁举袖揩目。陈友谅分明看在眼里,只做浑然不觉。
“此城守将是否执获?”他问一员武将。
“禀奏汉王,伪枢密院判花云、伪院判王鼎、伪知府许瑗,另有几名贼子,被我执获!”
“你这‘伪’字用得妥帖呀!”陈友谅笑眯眯道,“将那几人押解来,让圣上端详端详。”
“朕不看!”徐寿辉连连摆手,“朕不看!”
“打量几眼又有何妨?”陈友谅陡一沉脸色,“押解过来!”
不多时,百余人押解五花大绑的花云、王鼎、许瑗等人而来:花云排在最前,盔失甲散,身染大片小块血渍,因几个日夜不得睡眠,眼白布满血丝,复被一腔愤怒催使,那相貌叫人胆怯与其对视。他被几杆长矛阻住,挺胸而立,分开双腿,高声骂道:
“贼奴!你今日敢缚花爷爷,我主公必将灭你!斩成鱼鲙喂虾喂鳖!”
他不等陈友谅或哪个人动怒,“呔”地暴喝一嗓,居然崩断绳索,纵身一跃夺过柄钢刀,连砍几人,冲向陈友谅马前!可怜!这一霎奋力耗尽他所剩无几的精气,陈友仁策马抢去,抡圆大刀狠狠拍下去,把这万夫敌击倒在地,遂被拥来的兵士死死按住。
“这厮!”陈友谅咬牙道,“留不得他过今日黄昏!将此贼绑于船樯,乱箭射杀!”他看着花云一径大骂被推搡或脚踹押走,转盯向王鼎几人,“你等无意降寡人么?”
“恶奴臭狗!莫想要我屈服!”另几人随王鼎叫道,“王院判说的甚是!”
“好个尖牙利嘴!”陈友谅咯咯笑了,把坐骑横过来,对徐寿辉道,“陛下请听,他们骂你的爱臣为恶奴臭狗,你忍听下去么?”转喝道,“圣谕,即刻诛杀!”
“你……你……”徐寿辉戟指点了几点,在陈友谅逼视下,收回手指,轻声道,“朕何曾降下谕旨?”
“陛下始终与臣一条心,臣不过代你费了费口舌,你莫过意不去!”言罢,陈友谅勒缰正了马头,径自走起来。
太平经过三日攻防交战最终失守,距此地二百余里的应天府从未派出一骑援兵,这并非缘自朱元璋的轻看,而是,面对陈友谅大举来犯,他亟需调动各路将士齐力保卫应天。
廨房门窗紧闭,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十几人挥汗默读各方传来的军情、谍报,要么筹划各路军驻扎的地点和粮饷输运。李善长手捧文移匆匆而来,在门外亲口报入请见。听到朱元璋传出话,他努嘴示意守卫亲兵推开门板,跨入门槛,待听见轻柔的关门响动,径直走到朱元璋身前。
“徐、常二位上将军已抵溧水待命;”他依次对朱元璋报下去,“杨参政已抵宜兴待命;俞、张二帅将舟师已抵应天待命;胡佥院已将兵发往信州路;冯元帅已至衙门候宣。”
朱元璋听罢遂问:“花时泽一等的家眷如今怎样,可曾探明?”
“仍无消息。”李善长不等朱元璋开口,再报,“方接到谍报:龙凤六年闰五月戊午日,陈友谅于采石杀徐寿辉,随而称帝。另,他已遣使赴姑苏,企图与张九四合力犯我应天。”
“我不在意陈友谅称王称帝,也不在意张九四是否肯给陈友谅一股气力;我在意的是花时泽等人的亲眷如何了!”
“主公时时心挂属下,此义齐天!但陈友谅悍兵迫近,实为当务之急!”
朱元璋扫了李善长一眼,摊手道:“便当务之急,奈何无人发声。”
“属下以为,”擢为按察使不久的杨宪率先发声,“速收复太平,将友谅军逼退至江面,张士诚必陷迟疑计较。”
“不成。”朱元璋摇头,“太平经去岁筑垒,壕阔墙固,故而陈友谅从陆地来攻三日难破,后借巨舰攀城,方为他所陷。如今他既占据上流,舰船又十倍于我,这仗打不得。”
杨宪又道:“若从陆路挥师击之呢?”
“伯温公对此有何高见?”朱元璋看向刘伯温。
“自陆路击之,陈友谅但知我出兵,若前以偏师遏我滞我,后以舟师顺流直趋应天,半日即可抵达呀!”刘伯温笑了笑,“其实,吴国公已有破敌之策,我等何必再道出陋见。”
“我实在无计可施啊!”朱元璋立起来,“且不管他,诸公将手里的事务办妥当,或许陈友谅会自行班师,早些回家做个皇帝梦哪!”他轻笑两声,跟刘伯温对一对眼色,道,“百室引我去见冯国胜,莫叫他等候太久。”
冯国胜候在大堂上,想不到朱元璋这般快就出面来见,脱了靴子正凉快一双汗脚,冷不丁瞅见来人,慌忙打赤脚立起,抱拳深躬:“属下在公堂上失仪,请主公宽宥!”
“难宽宥你呀!”朱元璋走上前扶直冯国胜的腰肢,“你那元帅印要交回来啰!我意,你袭大郎职,为我典亲军,如何?”
所谓亲军,个个都得朱元璋信重,这典亲军的都指挥使更是朱元璋心腹之心腹;冯国胜用力点头,道:“属下万死不敢辜负主公信重!”
“嗯。你这就与百室办一桩差事,务必做到秘密再秘密!”朱元璋示意李善长也近前,低声道,“备足筑桥铁石,定要随用随供!”
“主公意——”李善长自截后文,颔首复摇头,喃喃道,“论识主公心者,善长远不如刘伯温啊……”
哪知这句自语被朱元璋听个清楚,他边指点自家鼻子,边似笑非笑道:“识这瓢把子的心那般要紧?只怕不一定是个好处!”
“主公说笑了。”李善长暗下打了寒战,缄口不再言语。
朱元璋也无暇、更无心跟李善长纠缠此节,点出数十亲兵,乘上坐骑,直奔都水庸田使司衙门;这座衙门的主官康茂才,实乃朱元璋能否击溃陈友谅庞大舟师的关键一环。
康茂才自归降朱元璋以来,一直疏远兵权,之前私下接到陈友谅几封密信,如今陈友谅率水师逼近金陵,怎不胆战心惊,生怕惹来杀身之祸!闻听朱元璋临至,他那张紫红脸就时泛青,慌慌张张迎出大门,躬成个煮熟的虾米样子。
“寿卿,”朱元璋亲切唤出表字,“你莫给我摆这套了,走,堂上说话。”他挽着康茂才一条胳膊步入大堂。“你也知晓了,陈友谅大举犯我,陷我太平,花时泽和我文逊儿几个都战死了!这回他杀了徐寿辉,称帝改元,气势甚汹汹难遏啊!依你看,我该如何应对?”他把康茂才按落在大椅上,立在一侧,“你尽管直言道来。”
康茂才愈发心慌气短,期期艾艾道,“这个……似……似不可与他战于平阔江面。”
“说下去。”朱元璋轻拍康茂才的肩膀,以示鼓励。
“也不可运用步、骑与他纠缠,”康茂才的话语顺起来,“若能将他诱至龙湾,他的巨舰即成牵绊,定破其舟师!”
“好呀!”朱元璋赞罢陡换话题,“寿卿可知我为何不使用你带兵征战?”他自问自答,“那是在等待将你派上大用!我知晓,你曾与陈友谅有书信往来——”
“不不!”康茂才噌地立起,解释道,“陈友谅的确给属下发来几封密信,让属下劝服主公归降天完朝,属下恐失主公信任,故而当即毁之,但并未回复只字。此情瞒了主公好些时日,茂才有罪!”
“你这席话应是真假掺半呀。听我说下去,”朱元璋含笑道,“因我不与你兵权,故而忖度我始终对你抱以防范,于是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否?如今你必须帮我多做几桩事了,休想推辞半桩!”
这口吻令康茂才放回提起的那颗心,铿然道:“请主公吩咐!纵使赴汤蹈火,茂才也决不皱一皱眉头!”
“给陈友谅发一封密信,”朱元璋凑近康茂才耳畔,轻细授意一番。“在于,如何叫他相信呢?”
“主公宽心,茂才有一老阍人①,陈友谅认得他,由他送去此信,应能成就!”
“好!便这般行事!”
目前,陈友谅占据太平,列舟师大阵于长江,伺机进攻应天府。而应天府,日益显出一派慌乱气象。是夜,朱元璋遣亲兵把刘伯温引至卧室,各执蒲扇,闭门密商。他斜倚在榻上,眉目含忧,连连叹气。刘伯温只当不闻,定住蒲扇,眼观鼻以静消汗。
“伯温公呀,”朱元璋沉不住气了,“当前降声一片、逃声一片,你可有好见地?”
“降或逃对某些人有用,但对吴国公及我等决意辅佐你成就大业者,均为死路。”刘伯温不紧不慢道,“欲活,惟有拚死一搏。这搏有两法:之一,分兵力兼顾,前捍御友谅军,后防范士诚军,只不过,若这样用兵其结果必败无疑;之二,速集聚所有精锐,一举击败陈友谅的舟师,如是,张士诚必被我威慑,其威胁就此化解。只要张士诚安分,我与陈友谅有的战,也有的凯歌频奏。”他顿了少时,翘嘴角道,“吴国公不是已有计议了么?依计施之,应可成事。”未等朱元璋挑眉开口,他一沉面色,“陶广义须早日为吴国公效劳呀!”
“若非陈友谅舟师压进,陶道士或已来效力了。”朱元璋连扫刘伯温几眼,“有一桩说给伯温公:康茂才与陈友谅曾经交情颇好,陈也曾传密信鼓动康背叛,今康遣他的老阍人面见陈友谅,诱他进入龙湾,伯温公认为能成事么?”
刘伯温思忖半晌,语气笃定道:“依陈友谅之秉性和希图,料他必将入彀!”
“这样就好!”朱元璋坐直上身,拍打大腿道,“陈友谅一旦入彀,必遭大败!仍有,百室建议如是排兵:由常遇春、冯国胜率三万帐前五翼军于幕府山侧设伏;由徐达率部列阵于南门外;由杨璟驻兵于大城港;由邵荣将步兵于西岸机动;由张德胜率舟师出龙江关外待命。我则总大军于卢龙山,以黄、赤旗帜传令,各部必遵号令,违者,杀无赦!”
“甚当。”刘伯温颔首认同,续道,“吴国公也知陈友谅舰船火炮的威力,此节,尚须绸缪。据基测之,近日当有一场豪雨,我军恰可利用。”
刘伯温所料不虚:乙丑日,陈友谅果然亲率舟师大阵循江东下,向应天发起进攻!至大城港际,江岸忽起鼓噪,不多时,千旗摇摆,百角争鸣!
“发炮!发炮!”
轰!轰!轰轰轰——舰炮喷吐火舌,弹丸如雨射向江岸!在硝烟中隐约可见,红军旗倒人散。陈友谅立于福船高楼上眺望一时,咯咯冷笑。
“乌合之众!此前所胜多属侥幸!”他当啷啷拔出宝剑,喝道,“追!”
“启奏陛下!”有员部将高声上报,“前方水路狭隘,不容我舟师并进!”
“使巨舰冲击!”陈友谅叫道,“前方乃一座木桥,冲毁之,高呼‘老康’,自有人为我向导,径直攻克金陵!”
遣出三艘巨舰,各舰的桨手竞相奋力,令巨舰挟势急进,——嘭!嘭!几声巨响过后,舰船上的水兵、旗帜、兵器、弹丸等纷纷坠江;哪是一座可冲垮的木桥,乃铁石垒成的一座坚固桥梁——
“老康!老康!老康!……”呼声不断,却无只字回应。“速奏圣上!当中藏有诡诈!”
扁舟飞快驶向福船,由一个个声色依次传到陈友谅耳中:“启奏陛下!我所冲撞者乃极其坚固的铁石桥!呼唤‘老康’也无回应!只怕当中藏有诡诈!”
“康茂才!”陈友谅恨恨啐一口,暗自稳定心神,道,“朕也无须哪个助力!来人!传令五王,着其率巨舰抢占龙湾,登岸立栅!”
时近黄昏,朱元璋站在高崖上俯瞰那大片扎下的帐篷,并远处在江面上列成的舰船大阵,似窃笑又似隐嗔。他向两侧扫了几眼,把目光定在一员壮年百户脸上:那百户身量魁梧,蓄硬髭短髯,手执马槊,好不威风;此人姓顾名成字景韶,初始为朱元璋的亲兵,后积功升到如今官阶。
“景韶近前。”
顾成忙把马槊交给同泽,快步而来,抱拳听命。
“你看那阵势,真够叫人咂舌啊!”朱元璋指点林立在夕阳中的桅樯,“多好的舟师!”耳听顾成沉声一叹,他当即挑起眉毛,把长而厚的下巴翘过来,“为何叹息?”
“属下是代陈友谅而叹,如此庞大的舟师,终将为主公所获!”
朱元璋顿了顿,笑道:“的确是一个聪慧人,不负我对你的信任和栽培!好生战此一场,那颗指挥佥事的印信,正待你掌之!”
“请主公下令!”
“下令?”朱元璋打量一回顾成那副急切神态,淡然道,“养精蓄锐,这四字便是与你的第一道军令。”
一夜过去。朝阳在向天空升起中变成烈日,暑气蒸腾,令人热汗不止。那柄伞盖下支了张交椅,朱元璋身披紫茸甲,手捧金盔,直勾勾盯住战靴的铁尖,任汗珠滴答不停。良久,他蓦然抬眼,冲亲兵打手势示意撤去伞盖;伞盖一撤,将士们须臾便鼓足十二分精气,以为即将摇旗出战,哪知朱元璋仍安坐在交椅上,对某员亲兵低声发话。
“传令!”那员亲兵喊道,“将有一场豪雨助我破敌!诸军马上就食,而后趁雨出击!”命令向各处传去,“将有一场豪雨助我破敌!诸军马上就食,而后趁雨出击!……”
“不见片云,哪来的豪雨!”
“朱爷爷怕俺们遭受暑热吃不下干粮,使出了这一计……”
“消停吧!朱爷爷爱惜俺们不假,但那得俺们先严守军纪才行!紧着用饭!”
“是呀,莫等到下起大雨,饿着肚皮跟敌手厮杀!”
“下雨?这真是最好听的笑话!”
兵士们一毕用干粮,一毕小声议论,忽然有人高喊:“快看!看东北方!”
“神了!朱爷爷真神了!”
原来,大片厚云从东北方滚滚而来,俄顷起了风,似推动又似拉拽,乌云很快布满头顶的天幕,少刻,哗地就是一场倾盆大雨。朱元璋推开抢上前为他披雨衣的亲兵,戴好金盔,立在千万条白花花的雨链中,放声大笑:
“陈友谅!竖子!放马过来!”
注:
①阍人,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