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据说那是媒婆挑好了的黄道吉日，天气是正下着雨的，但是媒婆称之为“财水”。那是白发媒婆一生中最后一次出现在青翠的大山里，却是宝儿第一次看见她。一群陌生的客人来到家中，白发的媒婆最是慈爱，仿佛宝儿是她相中的珍宝，赏看不够。还有个黑发的婆婆则比较清冷，妈妈说那是男方的母亲，大概因为自己儿子是吃“手艺饭”的人，便觉得自己有些“身价”吧！再看那个男孩子，宝儿对他的第一印象比较模糊，只记得一张清瘦白净的脸，脸上留着出过天麻的痕迹，没说几句话，媒婆让他说话时，也只是很生硬地招呼了一下人，显得拘谨而不太有生气。
　　主要说话的就是蔡嫂和媒婆，蔡嫂问，媒婆答。宝儿觉得整个相看的气氛很是尴尬，她不喜欢所有人，只喜欢白发的媒婆，不是因为她白发，而是因为她有一双慈爱却深邃的眼睛，仿佛那里面藏着许多许多的故事，让你很容易地陷进去被她包容而牵引。
　　晚上，油灯下，老蔡说，那个男孩子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以后不知道能对宝儿好不！蔡嫂说，手艺人嘛，是像个书生样的。老蔡说，那婆婆架子不小啊，宝儿以后要受她管制日子可不容易。蔡嫂说，哪个媳妇不是都得熬成婆嘛，咱们宝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娃。老蔡问，你看上他家啥了？蔡嫂说，手艺人家嘛，宝儿嫁过去又不操劳，而且以后宝儿还能补贴补贴周济周济她的哥哥嫂嫂们哪！老蔡摇摇头，深深吸他的旱烟。蔡嫂笑，你呀，宝贝女儿谁都不舍得嫁是不是？可是孩子大了都要嫁人的，宝儿不嫁，三儿哪里有娶亲的彩礼钱啊？再说，这手艺人家挺好的呀，媒婆说是命中注定了白头偕老的。老蔡笑，这你也信！蔡嫂也笑，听着挺好的。
　　老蔡夫妇谈论的时候，宝儿也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雨声淅淅沥沥，宝儿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好奇和不安。今天这些人如果想要她做媳妇，那她以后就要过另一种生活了，一种可能不自由的生活了。像妈妈这样操持一个家庭的生活，她行吗？那个男孩子，看起来和杨晨还有哥哥们都不一样，他是不喜欢自己，还是不好相处呢……宝儿想着想着，在雨声的安抚中不久也就睡着了，毕竟想也想不清楚。
　　5.心意
　　相看那天，雨声中，白发的媒婆问蔡嫂要走了宝儿的名字和准确的出生年月日甚至是时辰，说是要去“纳吉”。拿到写着这些信息的媒婆似乎并不很在意这上面的内容，只是笑眯眯地念叨：“错不了——错不了的！”日子照旧在晨昏相替中迅速地过去，宝儿一边忙着毕业的事情，虽然妈妈和医生说过了以后不去帮忙了，但宝儿仍然常常过去探望，或帮忙或和杨晨说说话，宝儿明显得觉得杨晨变成了个对自己退避三舍的“忧郁王子”，金口难开，神情失落，但又什么都不说甚至都不抬眼看宝儿，这让宝儿十分地不适应也不能接受。她想着，哼，看我总能撬开你的嘴！
　　宝儿拿起厨房案板上杨晨准备切的土豆，开始削皮，削着削着忽然哎哟一声捂着手指，杨晨立马跑过来，火急火燎地责备：“谁让你削土豆了！”宝儿轻轻把完好的手指拿开，开心地说：“哦，原来你不是讨厌我呀，那你到底怎么了？这些天都奇奇怪怪的。”杨晨被她这么一骗，弄得心绪激荡，急得脸都红了，宝儿看着他一头雾水。杨晨低着头，双手无措地擦拭着衣角，然后忽然停下来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抬头看着宝儿，眼神里带着点羞怯和希冀的热情：“我和医生前几天去你家提亲了，我想娶你。”宝儿没反应过来，脑子有点空白，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杨晨看着她，眼里的希冀渐渐淡下去，然后转身落寞离去，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宝儿想要一个人呆会儿，但是又觉得她此刻得说点什么，要不然杨晨会很不好受的。她停了一会会儿，走过去，这短短的几步，好像比以往要长了很多，脚步又重了很多！“杨晨，我爸妈是不是没同意？”她轻声问。杨晨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禾苗，忽然有了生气转身过来看她：“他们没说同意，你怎么想的？”那希冀的热情又点亮了他乌黑的双眸，这回，是宝儿避开了。“我没想过这个事情。”“那你现在知道我的想法了，你愿意嫁给我还是嫁个那个白净的手艺人？”杨晨大概是拼着最后的勇气说出这句话的，他的语气激动里藏着温柔期待又带着悲伤的哭腔。宝儿看着他挺心疼的，但也坦诚相告：“我没有想要嫁给谁，我还想当医生呢……”这回难过的，是宝儿了，她想走的路可能再没有机会了！杨晨如释重负一般整个人松弛下来，他重新变回了那个疼爱宝儿的哥哥，不再纠结于宝儿家人的拒绝了，因为他得到了答案，他并不是宝儿舍弃的那个选项。他们并肩站着看向大山，两个年轻孩子的未来都还未知，却都面临着变数。而这些变数，都远远超出了他们自己的掌控能力。
　　6.彩礼
　　傍晚回家，一进家门便看见了一排排用大红绸布包扎着的箱子篮子罐子，把家里的黄土地面映照得也带了喜气。妈妈说这是男方家送来的彩礼，他们“纳吉”的结果是“极佳”，所以彩礼格外备得丰厚些。蔡嫂把宝儿叫进卧室，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大红色盒子，打开给宝儿看，是一个漂亮的手表，银白的表带银白的表面银白的指针，安静地躺在盒子内里的黄绸布上，显得素净却又贵重。靠墙的地方，一块红绸布扎成的大红花结在一辆自行车的把手中间。宝儿虽然不知道怎么骑自行车，但是见过同学骑，也不算陌生。再看那一排排的箱子里是给宝儿准备的新衣布料被单床单还有鞋袜，篮子里是一些时令的水果和吃食，罐子里是腌制的一些猪肉、鸡肉鸭肉等。蔡嫂显然对这一份彩礼很是满意，眉眼里都洋溢着笑意。她略带歉意地对宝儿说：宝儿，这些东西，家里留下一部分，给你三哥结婚用，可好？这是妈妈第一次这样和自己说话，带着商量的语气，仿佛这些东西都是宝儿的，独属于宝儿，只有宝儿有权利支配它们，哪怕是妈妈要用，也要经过宝儿的许可才行。这感觉对宝儿来说，很是新奇，她也很受用，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长大了，是个大人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的饭桌上，大家对宝儿的态度似乎都有了点变化。
　　大哥一向是宠爱这个妹妹的，关于宝儿的婚事，他到目前为止都还满意，毕竟彩礼代表着诚意。大哥乐呵呵地问：“宝儿，一堆彩礼里面你最中意啥？”宝儿没想到大哥突然问这个，其实她没有对那些彩礼发生多大兴趣，所以就俏皮地随口答，“嗯，那只咸鸭好像不错，哪天炒了给哥下酒吃，可好？”大哥一脸满足，“好好好！”“你哥就是只馋猫，专爱吃咸肉！”大嫂补了一句，宝儿听着有点酸，抬头看看蔡嫂，大家都没接茬。“我也爱吃闲肉！”六岁的二妹妹看没人说到具体哪天吃咸鸭，等了会还是眼巴巴地问出来了，“妈妈，哪天可以吃咸鸭？”大家都笑了，蔡嫂说，这是你大姐的彩礼，得问她。二妹就叫：“大姐大姐？”宝儿卖个关子，假装想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得问大哥啦!”二妹就又叫“大哥大哥？”大哥笑着说，那就明天吃了吧！二妹高兴得直拍掌，大妹也跟着高兴，一边叫“大哥最好了！”宝儿看着大妹，忽然怀疑她是二妹背后的“怂恿者”，于是摸摸她的小额头，再弹个脑瓜崩，大妹笑着往后一缩，也不追究姐姐为什么弹她。三哥听力不太好，看大家开心，他就安心吃饭。“这彩礼收了的话，下一步就是请期了，爸妈真的已经替宝儿确定这门亲事了吗？”二哥在笑声的末尾处问了这么一声，带着惯常的冷冷腔调，宝儿感激地看看二哥，能让事事淡然处之的二哥发出这么一问，其实说明二哥的关心已经很足够了。蔡嫂也懂得老二对宝儿的关心，就问，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二哥说，我没什么想法，不过才见了一面，媒婆的话可不能信，怎么也得多了解一下对方人家、品性！老蔡难得发声表示赞同：“是这么个理儿！”“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急，嫁错了可要苦一辈子！”二哥拿着碗离开饭桌，一边把这话拖得长长的，一边冷眼扫过蔡嫂。蔡嫂面有惭色，大嫂窃窃撇嘴，宝儿想起了二哥曾经喜欢的那个姐姐，是妈妈用这句话把人家拒之门外的。这之后，二哥便决意不娶。蔡嫂说，我哪天抽空出去打听一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