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虎胆女娃
　　高山连绵，林木蓊郁，草叶葱茏，山脚下，一户土房子的烟囱上烟气蒸腾欢跃，门前，一群人围着指手画脚甚是热闹。原来，猎户老蔡和他的老伙计们刚刚新猎得一只斑斓猛虎，几个人兴致勃勃地把老虎扛下山来，准备就近把老虎分了。只见老蔡熟稔地右手操刀滑向虎背中后部上方，左手顺势往里一掏一扯，扯出个血xie淋淋的虎胆，转头就把血淋淋的左手伸向人群外不远处，一个眉心里点着胭脂，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娃。“喏，把它吃掉！”哇的一声，小女娃娃哭得豪放淋漓，但身子和小脚都没有一丁点儿往后退的意思，人群哄笑起来，老蔡的眼里也溢起一抹温暖。这是老蔡的长女，三个儿子后的第一个女儿，五六岁的年纪机灵古怪，行事说话一点不小家子气，老蔡视为掌上明珠心头好。只是身体总有这里那里的小毛小病，听说新鲜的老虎胆对小孩强身健体最有效，老蔡便刻意去猎了今天这只大虫。“嫂子，接虎胆咯！”人群中有人朝屋里高声喊到，蔡嫂子围着围裙端着个空碗小跑出来，一边笑着说：“来啦来啦！”老蔡一边把血淋淋的虎胆放进碗里，一边嘱咐道，“洗一洗就行了，说是要吃生的才管用。”蔡嫂子不错眼地看着这虎胆，一边连声答应。转身牵起小女娃娃的手，“走，有好吃的咯！”
　　后厨，蔡嫂端着碗，一勺勺喂小姑娘吃着切成了小块并拌了调料的虎胆，“吃了这个老虎胆，我们宝儿就像小老虎一样身体壮，不生病啦！”宝儿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处，眼泪汪汪地勉力往下咽，一边还忍不住要恶心。
　　晚上，刚刚立秋的山里，虫鸣一声盖过一声，宝儿在虫鸣声中翻来覆去额头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多，“妈，肚子疼！”声音虚弱无力。一家人大半夜翻腾起来一路翻山颠簸把宝儿送到了医院，医生开了药并批评蔡嫂：“孩子肚子里很有多寄生虫，要注意饮食卫生！”一旁的老蔡揪紧了衣角。
　　西药果然效果快，第二天早上起来，宝儿就又是一个水灵灵顾盼生辉的小姑娘了。老蔡也放心出去下田干活。傍晚的时候老蔡还没有回来，宝儿去唤爸爸回家吃饭。夜幕笼罩的稻田里，打稻机终于安静下来，静默地支起了机架，任由忙碌了一天的农人把机舱里的稻子装袋扛走。宝儿也拿起稻铲子舀了一大勺稻子，要帮忙装袋，即便暮色加深，老蔡也接受了孩子游戏式的劳动体验，看着她一勺勺舀稻子时展露出快乐的笑颜，享受她银铃般的笑声。他把头转向暮色里的大山，仿佛大山此刻也和他一样温暖满足。可是此刻，打稻机的机舱板不知道怎么悄悄松动并且滑落，朝着弯腰舀稻子的宝儿砸下来，老蔡回转头的时候，机舱已经离宝儿的背只有2厘米左右！老蔡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冲向前接住了机舱板，身上的冷汗蹭一下冒出来，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宝儿。宝儿慢慢抬起身，碰到了被接在半空中的机舱板，“哎呦，这板什么时候下来的？”再看爸爸，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伸手过去摸摸老蔡的绷紧的手臂安慰他，“没砸到没砸到，我们回家吧！”一路上，宝儿依旧欢快地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老蔡的心却惊吓未定：“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啊！”
　　几天后，山里来了几个用鸟啄牌给人算命的术士，老蔡想着，给宝儿也啄一个看看。宝儿看见鸟笼里跳来跳去的黄眉鸟，甚是喜爱，一直笑嘻嘻地。鸟的主人让宝儿伸出手来，在笼门口接着小鸟，宝儿一听高兴坏了，赶紧双手接在门口，黄眉鸟在宝儿的手上跳腾了一会儿，还时不时地啄一下宝儿的手心，宝儿又痒又痛，咯咯地缩着肩膀看老蔡。黄眉鸟从宝儿的手心跳下来，去到主人手心里啄食并在主人手心里的一排纸牌里衔出了一张红桃k。术士说：“这孩子以后是个劳苦但功高的命数，顶门立户都得靠她一双手啊，所幸，晚年幸福。”老蔡放了心，心中只记住了令他欣慰的“晚年幸福”四个字。
　　2青梅竹马
　　村里有一个赤脚医生，一直没有娶亲，现在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愿意免费收徒，也当养子养女看待。老蔡看医生是个老实人，跟他学点医对宝儿没什么不好，蔡嫂觉得免费学徒还包吃包住，挺划算，于是，宝儿便白天上小学晚上在医生上帮忙。宝儿动作利索，聪明能干，医生很是疼爱她，教了她不少包扎打针的基本手法。医生家还收了个养子，叫杨晨，是个俊秀的孩子，也是白天上学晚上回来帮忙，医生也算是有儿有女。
　　清晨，博大又青翠的群山做背景，潺潺溪水伴奏，两个孩子背着书包牵着手跳动在溪面搭起的石块上。他们轻盈而欢乐，笃定又小心，石块偶尔的一点小晃动倒成了他们笑声的缘起。
　　放学路上，是他们探索大自然的快乐时光。他们在草丛里寻觅各种应季的植物来吃，比如春天的茅草嫩芽、甘草根、野草莓、树莓、野蔷薇嫩枝，比如夏天的桑葚、山楂、百合，秋天的无花果、八月炸，冬天的地衣……他们常常在溪边停留，洗洗手洗洗脸，互相洒水嬉闹，那条上学放学的路，承载了宝儿太多单纯的快乐。
　　周末的时候，杨晨就跟着医生出去行医，宝儿守家，有什么小的外科换药包扎都是宝儿解决的。有一次，宝儿刚刚做好了午饭等父子俩回来，突然几个人抬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老汉过来，老汉有气无力的呻吟和浑身的血衣，让宝儿无从下手，抬人的那些人看宝儿是个小女娃，连开口求助都不愿意，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宝儿鼓起勇气训斥他们：“赶紧告诉我伤在哪里，不止血很快要活不了了，现在必须止血才能活下来！你们抬了半天，也不想他没命吧！”有一个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指了指：“左边肩膀那里！”宝儿立刻撕开衣服，凝固的血浆积了厚厚一层，但血还在汩汩外流。宝儿立即用纱布一层层把血浆擦去，才看清左边肩膀靠近心脏的位置四道深深的爪印，大概是被猛兽袭击了！上药粉，捆纱布，按压伤口止血，喂止疼片，宝儿一个人利利落落地完成了，只不过为了不要别人帮忙，她把大汉捆在了抬来的竹架子上。那些人看着宝儿，一只只斜眼终于正过来，颓丧之气也少了好多。一个个向宝儿请教接下来怎么办以及注意事项，并连连称谢。他们离开后，对宝儿的夸赞就随着竹架一路传开了去，回家吃饭的父子俩一路听了回来，心中充满了骄傲。
　　“医生，哥，你们终于回来啦！我跟你们说，刚才吓死我了！”宝儿远远看见他俩就迎了过来，“宝儿，我跟你说，我们今天一路上都听到一个仙女的故事，你要不要听？”杨晨满脸笑意故意抢话茬。“仙女？你们先听我说，刚刚有个人浑身是……”“唉呀，好香啊！宝儿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杨晨说着就直奔厨房。宝儿看看医生，医生笑着挥手让她去厨房。“你干嘛不让我说话，我今天可立了大功呢！”宝儿神气地卖关子。“今天我们一路都听说了一个小仙女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故事！这个小仙女是不是叫宝儿？”杨晨宠溺地调笑。“他们这么说我的？他们还说了什么？快给我说说……”杨晨上饭上菜，宝儿追着杨晨问，医生笑盈盈地吃起了饭。
　　3白发的媒婆
　　宝儿即将毕业的时候，山里来了一个从外面来的媒婆。
　　这个媒婆顶着一头银白的头发，扎一个古老传统的发髻，饱满的发顶在风中也不显凌乱。皱纹应和着白发爬满了她的脸颊，但这一根根皱纹都仿佛商量过了，或者被她自己安排过了，非常和谐地相处着。并没有错乱地控诉着岁月，而是温和地蕴藏着岁月的痕迹。满口的牙齿大概掉得差不多了，讲起话来双唇往里瘪得厉害，所以语速很慢很慢，乍听她讲话你会觉得替她费劲，但是再多听一点你就知道大可不必，因为老人家自己讲得眉飞色舞行云流水。大概因为这样年老的缘故，她极缓慢而悠长地说出的话语便带着一种神秘的色彩，让人听了引起遥远而古老的遐想。那天，媒婆来到宝儿家，找到蔡嫂，虽然走了很久的山路，但却不见她大口大口喘气，而是一如既往平静缓慢地，铺展开了她诉述遥远故事般的语气：“山外面有个正当年纪的男孩子，是个俊秀的孩子，学了一手裁缝手艺，吃着干净体面的手艺饭。这样的条件，原本是不愁找媳妇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好些家姑娘都是各种不凑巧不能成。后来，男孩子的妈妈去算了一卦，卦象说是命里注定好了的有一个极好的女孩子，可以白头偕老，女孩子家就在这东南方的大山里。所以才拜托我来走一趟。我走这一路来啊，这极好的姑娘是非你家的莫属啊！不知可否给个机会相看一下？”蔡嫂一边做事一边仔细听了白发媒婆的话，“阿婆，谢谢你辛苦跑一趟，姑娘的事我们家里再商量商量可好？”“好好好！我过几天再来听信儿！”白发的媒婆拖长了声音，一边拄着拐杖一边笑眯眯地稳步下山去了。晚上，油灯下，蔡嫂和老蔡商量，觉得“手艺人”是个难得的优点，不用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日子，要么，相看相看？
　　这些事情，宝儿都是不知道的。杨晨却经由医生，知道了。忧伤于是像爬山虎一样蔓延了他的世界。
　　上学路上，杨晨问宝儿，以后想做什么？宝儿满脸向往，做医生啊！杨晨看着她，清晨温柔的阳光从侧面照着宝儿的眉眼，浓密的睫毛也变成了金色的，睫毛掩映下那一双清澈活泼的碧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杨晨伸出手去，帮宝儿理一理额头的发丝，宝儿冲他甜美地笑。青山、宝儿、晨光，是他杨晨的宝藏，但是现在，有人要将这宝藏的核心部分带走了，那以后他可怎么办？
　　晚上，医生带着杨晨去了宝儿家。医生说杨晨缠得自己没有办法了，只能答应来提亲试试。宝儿和杨晨都是好孩子，杨晨家虽然就在隔壁村子，也是清苦人家，但孩子长得周正，学医和读书都勤奋，以后日子会好的。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兄妹感情也好，以后若能结亲，都是知根知底一家人。老蔡没说话。气氛有点僵。杨晨鼓起勇气说，叔叔阿姨，你们要是答应，我肯定一辈子对宝儿好。他很庄重地说着，其实并不知道一辈子有多漫长。蔡嫂送走了医生和杨晨，摇摇头说，是个好孩子啊，可是那一大家子，以后都是咱宝儿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