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公粮

　　因为种了“三系”稻，家里的粮食终于够吃了。王小武家的粮食够吃了，李晓玉的母亲和瞎子老五就转移了借贷对象，喜欢上王小武家来借了。因为邓志高前两年成了家，娶了个老婆是个利害角色，为人精明、势利，当然不会再做这种“亏本”的事。李晓玉家还好，多数是借米，自己种出谷子时多少还点。瞎子老五却总是老虎借猪——有去无还的。
　　所以，李晓玉家在邓志高借不到任何东西，瞎子老五也借不到了。每次瞎子老五去借米，邓志高的老婆薄新萍总是说：“真不巧呀，五爹，我家刚好也没米了，还没挑谷子去打米呢。”
　　瞎子老五饿得难受，细想平安村这些人家，特别好心特别肯帮助别人的，除了邓志高父母，就数王小武和他父母了，大队长李芳倒也乐于助人，可惜她有个小气老公，别人都不太敢去惹他。丘六斤家也是心善之人，可惜他那个村霸弟弟喜欢跟人结仇，跟丘六斤家是有仇的。而且还是欺妻之仇，他弟弟那时垂涎丘六斤母亲的美色，有次丘六斤的母亲独自一人在山上割草，他弟弟看到了就想去侵犯她，幸亏被上山放牛的小武爸爸看到了，才没让他得逞。但是这个仇却结下来了。丘六斤的爸爸听说了这件事，当天晚上就扛着一柄斧头找上瞎子老五弟弟家，扬言要废了他弟弟，李芳怕搞出人命，发动半村的男人来拉架，才把丘六斤爸爸拉回家，把那个村霸都吓得三天不敢出门。
　　以前瞎子老五也是因为有点不敢上王小武家借东西，才不去他家借。他弟弟跟小武爸以前都是小队长，有年天旱时因为争水灌田发生过冲突，他弟弟心里还记恨着小武爸那次坏他好事，让他没成功侵犯丘六斤妈妈。这次因为这点小冲突把小武爸爸的左手都打断了，两家就这样结了仇。以前邓志高的父母当家作主时瞎子老五就上他们家去借，现在邓志高老婆当家作主了，不借给他了，他实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试着上王小武家借，他也没想到王小武家并没跟他记仇，不但借米给他，还给他许多吃的东西。
　　王小武一家人都生性善良，他们恩怨分明，知道瞎子老五跟他弟弟的事无关，那事跟瞎子老五没有关系，那仇也记不到瞎子老五身上。他们家给予瞎子老五的，比以前邓志高的父母给的还要多。他们家不但给瞎子老五米、青菜、红薯、芋头，还偶尔给水果给鱼给肉给他，家里有什么给什么。他们一家人都认为瞎子老五挺可怜的，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无法耕种，侄儿种他的田，却总给不够粮食给他吃。每次看到瞎子老五站在侄儿屋门前，像个乞丐一样等在那里，等侄媳妇给他量米，村民们都觉得看不过去。瞎子老五的侄媳妇也是个厉害角色，粮食够吃后，每个月只给三十斤米给瞎子老五，其他油盐、肉菜、青菜什么的就得瞎子老五自己想办法了。在那个年代，男人一餐吃一斤米的比比皆是，瞎子老五一天才一斤米，当然是不够吃的，不够吃就只好去“借”。民政部门发给瞎子老五那些棉衣棉被，有大队长李芳帮盯着，才不至于被瞎子老五的侄媳妇霸占了去。但是瞎子老五总是挨饿，也实在是让人头疼。瞎子老五为了能吃上餐饱肉，村上甚至隔壁村有红白酒事时，就喜欢上人家门口去蹲着，等主人施舍碗饭和大块肉来吃。也就是吃酒席时，瞎子老五才能吃得满嘴流油，真正吃上餐饱的肉。其实大家也都是在吃酒席时才能吃上餐饱肉。所以，那时吃酒席，对于大家来讲是件非常重要的事。多数人家的好衣服都是在过年时和吃酒席时穿。所以吃酒席特别是喜酒时看到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人人都穿戴得体，吃的鸡鸭鱼肉都有。
　　以前交公粮时都是王小武去交，现在王小文分家出去了，交公粮时还是跟王小武一起去交，只是李春兰这人疑心重，担心王小武贪他们家的钱，自己又怕耽误那半天功夫，就让王其敏跟着一起去。
　　王小武会开拖拉机，每年交公粮都是他开了队上那辆手扶拖拉机去。今年也不例外，到了粮所，才能真正体会到丰收的壮观场面。到处排着队，堆着粮食，到处站满了人，有人乐得哈哈笑，有人跟工作人员吵架，有人互相埋怨……粮所的工作人员有些忙着检查谷子，每家每户的都要检查，一看是否多秕谷，秕谷多的话要重新用风车风好，把秕谷风出去，再重新检查；二看谷子是否晒干了，没晒干的话就要拉回家去重新晒干。有些懒得拉回家的，就直接倒在粮所的晒场上晒了，赶也赶不走，气得粮所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嗓子都喊哑了。有些工作人员忙着称谷子，有些工作人员忙着指挥村民们堆放谷子，这些来交公粮的农民们，当然都希望能一次过关，顺利交出公粮，好快点回家干活。所以粮站这几天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着粮站里那一堆堆小山似的黄澄澄的稻谷，看着吵吵嚷嚷的村民们。站在那里帮看守着谷子的王其敏又好奇又兴奋，王小武看着前面的队伍排了那么长，让王其敏在这守着他们两家的谷子，就又赶着回家帮邓志高他们拉谷子去了。不一会儿，工作人员过来抽样检查了，看到王其敏这堆谷子没有大人在，只有一个小孩子，就问王其敏是哪村哪家的，王其敏说：“平安村王小武兄弟俩的。”工作人员听到王小武的名字，就不检了，说：“等下到你们称了就直接去称得了。”
　　王其敏没想到自己家还有这种待遇。刚才看到她前面那家要去重新风谷子，她还发愁呢，心想如果自己家的谷子也要重新风的话，她也扛不动去风，还得等二叔来才能重新风，这就更耽误功夫了。没想到自己家的谷子是可以免检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忙着去重新风谷子或者唉声叹气把谷子拉回家重新晒的人们，王其敏不由得生出一股自豪的神气来——小叔做事就是稳重，也实在。每年交公粮的谷子都要认真风过两遍，晒得干透了，才拿来交。小叔常说这些粮食多数是给那些保家卫国的解放军吃的，我们要选最好的谷子上交，这样他们才能吃到好粮食。秕谷我们留下来可以打糠喂鸡鸭喂猪，不能夹杂秕谷去充数。这不你看，人家粮所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谷子是最好的，都免检了，看都不看，这是对他们家多大的信任啊。
　　后面那家看到工作人员不检王其敏的谷子，却去检他家的，就嘟嚷道：“人家的可以不检，为什么我家的要检？那人是你亲戚就不检吧？”
　　工作人员没好气地说：“我跟他家是什么亲戚？人家每年交来的公粮都是风得一粒秕谷都没有的，还嘎嘣脆，从不作假。哪像你们，一个个的昧着良心，要么想拿秕谷来充数，要么没晒干就拉来交。”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信，硬要来看看王其敏家的谷子有没有工作人员讲的那么好。打开一袋来看，真的翻找不出一粒秕谷，拿两粒放手上一搓，谷壳就掉了，根本不用放嘴里去咬。工作人员说：“这下相信了吧？人家交的才是良心谷。”男人还不服气，说：“说不好他只装些好的放面上，底下全是不好的呢？”
　　工作人员懒得理他，检查出他家的秕谷多，要他重新风一下再来上秤。那男人一手抢过工作人员的抽样签，插进王其敏家一袋谷子底部去，抽出来几百粒谷子，怎么也找不出一粒秕谷，放两粒谷子进嘴里，嘎嘣嘎嘣响。这才红了脸，把抽样签还给工作人员，吆喝着后面一个同村的人，来帮他抬谷子去风。
　　这时王小武又拉了一车公粮来了，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看看前面还有三四家人家，就不走了，不一会儿就称到了他们家的，称好后还要扛进粮仓倒出来。王其敏扛不动那么大袋的谷子，只好守在那里，看小叔和郑志高忙得大汗淋漓的。倒完他们两家的谷子了，王小武看看那长长的队伍，对邓志高说：“要不，我再回去帮人家拉一车来，来了再帮你扛谷子？”
　　邓志高说：“这么点谷子，不需要你再来帮忙了。再拉来的话恐怕到天黑了也称不到，你回去吧，明天有人交公粮的话再来了。”
　　王小武也不跟邓志高客气，就让王其敏跟他去领钱，然后回家。
　　长这么大，王其敏从未一次拿过这么多钱，她把那三百二十五块钱卷起来，放进她裤子口袋里，一路都用手紧紧捂住那只口袋，生怕把钱弄丢了。
　　王小武在前面开车，并不知道王其敏紧张成那样。到家了，想去抱她下车时才看到她的一只手紧紧捂着一只裤子口袋。王小武立即笑了：“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就算是钱掉出来，也掉在车上，用得着捂那么紧吗？”
　　王其敏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仍不松手，说：“这么多钱呢，可不一定都掉在车上，万一掉出来被风吹走了，找都找不到。”
　　王小武觉得王其敏说的有道理，点点头，想去抱她，她却自己跳下车来，说：“小叔，我长大了，不用你抱了，自己能下来。”
　　王小武摸摸王其敏的头，笑着说：“好吧，你长大了，能干了，都能去交公粮了。快回去把钱交给你妈吧。”王其敏笑着跑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