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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1

作品名称:欠乱长安      作者:张晓葱      发布时间:2023-01-19 17:25:47      字数:3392

  1.民间
  距离冯程华先生死亡时间越来越近。
  冯程华查出来得病后,医院说情况已经相当严重,让家属通知家里其他亲戚,商议转院到大城市去治。
  医生的建议是直接转到长安最好的三甲医院。如果冯程华家里同意,医院可以立刻派车。
  那时冯程华已经住院五十四天了。妻子告诉医生,丈夫想家了,先带丈夫回趟家。
  既然这个医院已经没了希望,倒不如先回家,一方面,真的有点儿念家,另一方面,大医院不像小县城,随随便便就要好几万元。进去什么病不治,走一套流程都要好几千。
  冯程华夫妇,手头一时仓促。
  
  开车进到村子那一刻,经过南头的十字路口。有几块大石头,已经被岁月的屁股抹去了棱角。老人们吃过下午饭聚到南头,坐在石凳上,开启睡觉前最后一次聊村子四面的悲欢。
  村子里谁家有汽车,谁家的车是什么形状,车牌大概是什么号码,大家都知道。因为按村子里的习俗,谁家只要买车,都要在门口鸣炮。一般是冲天雷,最不济也得放一串鞭炮,总归是要弄出点儿响动。一为报喜,二为贺喜。
  但凡有车经过,人们总能第一时间辨别出这是谁家车回来了或者出去了,也能区别出那是村子里的车还是外来车。
  冯程华时隔五十四天返回,人们明白意味着什么。要么痊愈要么恶化。
  
  汽车从南头呼啸而过,冯程华家的汽车从来不会停下跟老一辈打招呼,无论开车的人是否他本人。
  冯程华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吴璐,今年二十七,小女儿叫吴笃,今年十八岁刚上高三。
  吴璐之前找了一个距离不远的男朋友,听奶奶说,她男朋友是卖烤串的。执笔此文的作者,我可是一个一本在读大学生,我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对未来抱有无限美好的憧憬,当然看不起没什么本事只会卖烤串混生活的小乡井市民。在我们眼里,给狗栽个板凳,让狗立到上边拿把刷子,都能把串烤了。狗烤几串就跑了,打它它也不回岗位,狗都知道这活儿没意思。
  我这时候打死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我们村出了另一名大学生,他也是这样看待我的。而我那时,正是一个整天穿着一股子油烟味皮衣躲避城管、见人笑呵呵的炸串师傅。我那时才明白,城管赶我走并不是因为我影响交通秩序,而是因为我们这些炸串的为生活忙碌的样子丑陋,影响文明城市市容市貌。我也不会想到,十五年后那时的我,任凭十几岁小孩欺负。那孩子第一次来,开玩笑说让我烤得好吃一点,不好吃把我桌子掀了。我知道他想表达的是那个意思,只怪孩子不会说话,让我颇有些不舒服。我老婆一听这话急了,骂那孩子没大没小没家教。那孩子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意气风发,爹妈都说不得他,他当然跟我老婆顶嘴。我把他们两劝开,之后给那孩子上菜的时候,我给人家陪着笑脸说好话,说我们店小利薄,跟别人开大店的没法比,我们惹不起人。我老婆跟你一样脾气冲,我刚说过我老婆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欢迎你下次再来。
  
  冯程华的两个女儿已经在家门口等候多时,三个女儿将冯程华大大小小的行李搬进家中。冯程华身体虚弱,不过勉强还能走路。他只需要搀着妻子就能走进房间沙发坐下,这为三个女人在搬运上解决了一个很大难题。
  冯程华平时跟村子人交际不多,他四十好几的人了,却没有别人这个年纪那样广袤的交际网。
  冯程华是抹面工人,他顶多算一个小工,经常由斜对门的木喜介绍活。木喜是一个大工,小到村子,大到长安,都有他的工人朋友。他混的很好,各个老板对他很放心,经常让他找人做活。近水楼台先得月,木喜一有这种机会,甭管去哪干活,都会叫上冯程华。
  冯程华没有奋斗成为大工的动力,他就两个女儿,按他的话讲,以后一个女儿卖十万,两个轻轻松松二十万彩礼,这些钱就够他后半辈子养老了。
  听奶奶讲完冯程华的这段话后,我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彩礼还是这么个要法。我背后一阵发凉,轮到我以后娶媳妇,我要是摊上这种卖女养老的岳父,指不定比冯程华还要狮子大开口,死咬牙关不松口。我这样的小穷鬼,碰上小气鬼岳父,那时就要深陷爱情和钱财的抉择。
  
  冯程华弟兄三个,一个哥一个弟。冯程华打电话给哥哥冯军华,冯程华说这个病得去长安大医院治,问冯军华意下如何。冯军华发给弟弟一千块钱,说让他买些好吃的。冯程华之后打电话给弟弟冯玉华,也说了同样的话,问冯玉华意见。冯玉华说:你们想在哪治就在哪治,跟我商量什么呀。
  
  村里但凡谁家有个事,邻里都会去看望。木喜提了一盘鸡蛋和一箱牛奶,去冯程华家问他情况怎么样,今年冬天活多,能不能做。
  冯程华说他没有做活的打算,今年不准备做活了,等到明年再看。
  我听闻此事,内心一阵悲哀。冯程华这样五大三粗又没活出名堂的男人,早已明白自己时日不多。而他却说等到明年,也许他对未来还有一些期许吧,也许对死亡还有一些不甘心吧。
  像他这样做散工的农村男人,全世界有无数个,渺小的犹如跟蛮牛对峙的蚂蚁。他没有万贯的家产,没有人盼着他死,他也没有造福别人的本领,也没有人祈祷他活。他的生与死,对任何人都不产生影响。除了三个女人会为他难过一阵,他死不死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唯一能期盼他永远活着的,是他自己的心。
  
  木喜跟我家关系不错,来到我家串门,说还好那天看望冯程华去得早,要是耽搁到中午,根达中午去给了人家一百块钱,自己就光拿了两样礼,看起来难看。
  木喜问奶奶去看冯程华没有,奶奶当然去看了,奶奶拿了一袋石子馍和一盘鸡蛋。石子馍价格便宜,招待人不心疼,又能管饱,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爱买到茶几上的小食品。
  木喜问爷爷哪买的鸡蛋,爷爷说在南庄联社旁边。木喜问什么价位,爷爷说一盘二十一。木喜问怎么这么便宜,他买的特别贵,一盘要二十四呢。木喜说他在镇上坡头买的,人家只卖盘不散称,要哪盘拿哪盘。
  可是每一盘的鸡蛋都特别小巧,本来买一盘大鸡蛋的钱现在只能挑一盘小鸡蛋,显得货次价高。木喜说鸡蛋小了给人家拿去看上去都不好看,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自己舍不得给病人花钱。
  事实上,木喜确实有这么想过。用他的话讲,糊里糊涂半辈子邻居,没有多深的情义,不空手就行了。
  村子里的礼仪都是一来一回的,冯程华一家很少在别人困难时看望别人,自然在他困难时很多人不去看望他。根达来到我家,说本来不想去看冯程华,毕竟前两年他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冯程华也并没有来看望过他。但怎么说都同在北头一条街,不去看总觉得脸上不好看、心里过意不去。
  此文的作者,我不像别家孩子,来客人了就跑走,我喜欢坐到旁边默不作声的听他们大人讲话。这也是一种走进社会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先暂且不多说,因为当时我还不会考虑到步入社会这么现实的问题,我只是单纯喜欢听故事。现在的我依旧。
  在我听来,又泛起悲伤。如果不是发自内心,表面文章其实大可不必。可是不做表面就会引起别人指摘,由此看来,这个世界让坦率的人活得很难受。
  我到目前为止还是不知道冯程华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几位大人也不知道。看来冯程华一家有意对外隐瞒此事。不过他越这样,越欲盖弥彰。冯程华估计是不想让某些居心叵测的人看笑话吧,但这种闭关锁国的做法,也打消了一些不想看笑话的人真心想帮助他的想法。
  在我心里,我对冯程华的定义已经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将死之人,我总觉得他不愿透露的病情,明天就会带走他的生命。即使第二天他还活着,我依旧认为他在这一天的第二天还是会死。
  所以每一天的第二天,我都猜测会不会传来冯程华的死讯。
  大家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有个别无聊的人私下将冯程华的死亡日期当做赌博,赌谁说的日期最接近。赌注自然是钱。这件事会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肯定会有一个人赢得赌注,结果的揭晓一定在冯程华死亡当天。那么冯程华死的那天,这个人会因为赢钱特别高兴,而其他输家,自然垂头丧气。他们会把失去钱的不愉快全部怪在死人头上。
  有人喜,有人悲,他们的悲喜,却取决于一个瘫在床上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
  我和村子里大部分正义的人一样对这几个赌棍嗤之以鼻,这几个家伙狼子野心,什么事都要赌,死性不改。
  其实我很想参与他们,可是我只有为数不多的钱,就算全部参与进去人家都嫌少。可那是我的全部,所以我只会拿出一部分参与进去,人家更瞧不上。如果万一我用极少的钱押对了日期,他们所有赌押的钱都归我,如果我万一输了,我参与的那点儿钱对我都没什么影响,更何况对他们。我是那么注重公平的人,不用想,人家肯定不会让我参加。所以我便加入另一阵营埋汰他们。
  我更是一个吝啬鬼,一点点的钱我都不舍得拿来赌。只怪冯程华不能告诉我一个他具体哪天死的准确信息,我才没有勇气把所有的钱作为赌注牟取暴利。说到底,都怪冯程华。如果冯程华不得病,或者直接死在医院,这样也就不会有这个赌博游戏了。那几个人便不会悲喜,我也不会心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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