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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2)

作品名称:徐吟且行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1-20 06:19:14      字数:3030

  从老石桥到学校要穿过一条巷道,完头处左转百十来米再下个斜坡就是学校的所在,大概十来分钟的脚程。
  学校是几间瓦房围成的院落,有一间年头老些的房子,墙面都是干裂的土缝,顶上盖着的是山里采来的青石瓦,几根松木撑起的房檐,梁木上放着几个木桶是用来养蜂的,平日里采下蜂蜜,教师和学生们都能解解馋。两扇开合的木板接在门垛上组成一扇大门,门面上多是些稚嫩的粉笔字,孩子们捡来粉笔头或是用木炭在上面写下刚学的字词,画些线条歪斜的简笔画。再往下是一个松松垮垮的高门槛,往上看去,锁住的两块门板早已靠不拢门槛,中间露出一条较宽的门缝,消瘦一点的孩子完全可以钻的进去,这就是学校分给黎茂民的住房。门前是一条土坎,土坎下是一个院坝,靠左边的是一间极小的破房子,顶上的石瓦都被揭掉大半,如今扯着一张篷布遮住半边天,原是养猪的屋子,现在是厕所。厕所正对过去的右边是一间搪着白石灰的新土房,屋顶也是盖的顶好的石棉瓦,白色的墙壁上用红色的油漆刷着些醒目的标语,方正的大字让墙面有了些肃穆的感觉。
  黎茂民拿出钥匙,将扣在门板上的锁头打开,自己就站在门口,他要等着妻子先进屋。进到房内,横向排开三间小屋,大门直通向的是乡村里特有的堂屋,堂屋正前方居中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一个“木升”,里面装着些玉米粒,插着几炷没有燃尽的香,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旁边杂七杂八的堆放着些物品。桌子上方供着一个神位,木板都已腐朽,两边的对联字迹难辨,只能看出那中间“天地君亲师”几个大字还没完全消磨掉。堂屋向外靠右的位置开着一扇木门,走进去就是厨房,泥巴筑成的土灶,方方正正的,上面撑着一口铁锅,木质的锅盖上叠放着些洋瓷碗和陶盆。厨房再向里就是王黎二人的卧房,两条长凳支起一块木板做成的床,墙上拉起一根麻绳挂着平日里的衣物,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一张原木色的写字桌和一把竹椅子,这也是黎茂民在屋里批改作业的办公区域。
  “茂民,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积蓄,加上从茂生他们那里刚拿回来的。”桂珍把一沓钱放在床板上铺开,按照面值的大小分出类别,又叠成一沓递过去给黎茂民。
  “给我干啥?”茂民正坐在那张写字桌前,面对着眼前的信纸发愁,手里的钢笔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总不能到时候让人家处处把你制住了。”桂珍掂量着手中的那沓钱,又说道:“不是说好,过完这个月再走,信写得这么急?”
  “还是你先收着——慢慢写,总归是个事。”面对那几张再普通不过的信纸时,黎茂民脸上的褶子全跑了出来,紧锁的眉头看上去如临大敌一样。
  放弃往往是个艰难的过程,所有情绪、想法盘根错节的一股脑全部冒出来,而你只能在心里跟自己战斗,把自己说服。当人们决定要放弃一些东西的时候,可能并不是因为厌倦和恨意,只不过一旦生出这样的心思,便就进退维谷,只能去做出些根本上的改变才能把自己从一个死胡同里带出来。
  秋天的夜总是惬意安适的,星月点缀的夜空倒映在河面,波光粼粼,徐徐而来的微风轻抚在人的脸颊上,劳累一天的庄稼人都坐在自家门口的长凳上吹着过堂风,聊着今年的收成。
  桂珍早已睡下。黎茂民把自己的烟锅填上满满一袋烟草,再从床下的玻璃坛子中倒出些苞谷酒,然后脚步轻轻地走出房门,关门时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拉着,只怕吱呀作响的声音吵醒桂珍。
  茂民独身来到河岸边坐下。他拿出火柴,连续擦断好几根也没划着,他闷下一口酒,使劲儿再划一根火柴,这次终于着了。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黎茂民眼里也是闪着泪光。大概是喝酒的缘故,他想到平日里自己在教室中守着孩子们的场景,想到刚去世不久的老父亲,想到当年刚来教书时父亲见人就夸耀的神气劲儿。
  是啊,祖祖辈辈的老农民,终于在这一代人里出了个教书的先生,也算得是光耀门楣、福泽乡里的佳话。而现在自己却要选择放弃这一切,尽管黎茂民可以滔滔不绝的让身边的人理解自己的做法,但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真正的理解自己。他并不是不想同自己讲和,而是过往种种容不得他轻易同自己讲和。
  黎茂民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带来的酒,搪瓷的杯中很快见底,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几抹湿润的红晕。大概是旱烟的味儿过于冲鼻,惹得周边的野狗纷纷叫唤,两岸的狗你吠我,我吠你,没个消停,吵醒不少睡梦里的小孩儿,哇哇的哭声也在空旷的夜空中荡漾起来。
  一条黑狗甚至跑到茂民的身边,它盯着茂民,也不狂吠,在原地打着转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人类男性。
  黎茂民的目光也开始随着这条狗打转,狗子停下来,他的眼神也随之定住,然后吧嗒一口烟杆,向着狗吐出一口烟雾。“哪来的狗啊?”茂民见眼前的这条狗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又自言自语起来:“到处都是的土狗,你来这儿干什么?”
  不知这狗是不是可以听懂茂民的询问,它汪汪的叫上几声。
  半醉间的茂民以为这狗也在问他。“我来这儿自然是......”话讲到一半茂民就不再往下说了,他居然对着一只狗都讲不清个所以然,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茂民无奈地笑着,右手端起盛酒的搪瓷杯把最后一点酒送进嘴里。
  当地人酿的苞谷酒劲头还是厉害的,算得是种烈酒吧。茂民醉得有些深了,回过头来竟看到那条黑狗化成自己父亲的模样:一头白发横七竖八地立在头顶,发丝硬的像是冰碴子。额头上横过许多深沟浅洼似的纹路,眉毛耷拉在眼皮上,双眼不大微微睁开,棕黑色的一对眸子中冒出一股寒气,硕大的鼻孔里钻出的几撮鼻毛也都是白色的,沟壑纵横的面庞粗糙得像是干树皮,不见一点血色,旺盛的胡须像极了坡地里栽种的厚朴树,干枯杂乱。黎老爹翘着二郎腿抽着旱烟袋,穿着那件常年不换的褐色补丁外套,就这样赫然出现在黎茂民眼前。一瞬间,茂民是又惊又喜又怕。
  “爹,大半夜你来干啥,怪冷的。”
  “我儿不也在这里,我是不怕冷。”
  “爹,你来骂我的?还是来劝我的?”
  “不骂,也不劝,就是看看。”黎老爹在地上敲着烟锅,抬起头望着黎茂民。
  “我没想瞒着你,”茂民用左手反复揉搓着自己的额头,“当时我刚决定下来,想着跟你说,又怕你气坏身体,没两天你突然就走了,什么都来不及了。”话语间竟带着一丝哭腔。
  “哭个啥,怂样——”老爷子继续吧嗒着烟袋。
  “爹,你看这是先平白天发给我的卷烟。”黎茂民从荷包里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卷烟放到鼻前闻了闻,“多香啊,多好。”他试图把卷烟递给老爷子,但老爷子直摆手,大口吧嗒着手中的烟杆。
  茂民也不执着,又把烟揣进荷包里。“爹,你放心,我学着搞工程,等挣到钱,年年都给你买卷烟——到坟上捎给你。”
  黎老爷子仍旧不说话,打着转地端详着茂民。
  茂民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爹”端端地看着。风势渐起,茂民垂下头揉揉眼睛,“还有先平那样的大摩托,我也一定......”当他再抬起头时,却只见得那条黑狗在身旁的一棵树下刨着土,刚刚见着的黎老爷子早已无影无踪。深夜的凉意来得更透彻些,茂民打着寒噤,摇头苦笑着捡回倒在地上的搪瓷杯后,也准备起身离开。走在回去的路上,茂民心中冒出一份从未有过的坦荡感,他甚至觉得连风声都是在为自己欢呼。
  桥河镇早早地迎来今年第一场秋雨,是在某个夜里,趁着人们都在梦里时悄悄然的便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绵十数天的秋雨使这个谷地的温度下降不少,林子里秋风没有扫尽的黄叶被雨水一片一片的砸落到地上,它们钻进土里去,慢慢烂掉,浸润到树木的根部,在来年又变成碧绿的新叶。
  这天茂民刚给孩子们上完课,讲的是《司马光砸缸》,他心里想着的是跟课本不一样的:司马光砸的是困住别人的缸,而他砸的却是困住自己的缸。茂民坐在教室红漆的门前,出神地望着天上落下来的雨点子,他这会儿心里满是期许的等着新老师的到来,也是一个刚初中毕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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