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节牌坊》三/四两场

第三场梦兆

　　　　[当年秋。
　　　　[吴梦庚家。贞娘绣楼。
　　　　[幕启：贞娘在凭栏远眺。
贞：　　（唱）弹指间秋风乍寒，
　　　　　　　　　　　枫林红落叶飘北雁南迁。
　　　　　　　　　　　初春时遇周郎情长话短，
　　　　　　　　　　　依栏杆双眼望穿。（解玉佩把玩）
　　　　　　　　　　　玉佩凤相伴，
　　　　　　　　　　　贞娘影孤单。
　　　　　　　　　　　冤家你丢鱼失雁！（理针线刺绣）
　　　　　　　　　　　五色线横绞竖缠，
　　　　　　一缕缕只把愁添。（放针线，看书）
　　　　　　　　　　　诗中尽是深闺怨，
　　　　　　　　　　　薄命自古是红颜。
　　　　　　　　　　　懒描眉黛身困倦——
　　　　[伏几入梦。
　　　　[灯光渐暗。
　　　　[喜乐大作。周彦吉服率侍从上。
彦：　　贞娘！
贞：　　（接唱）惊喜见周郎，
　　　　　　　　　　　　　羞煞人娇嗔无言。
彦：　　（唱）迎亲花烛艳，
　　　　　　　　　　　我情切切，
　　　　　　　　　　　卿意绵绵；
贞：　　（唱）是梦是幻？
　　　　　　　　　　　似悲似欢！
　　　　　　　　　　　此情只有苍天见！
　　　　　　　　　　　周郎——与君偕老共百年。
　　　　[礼赞。傧相、伴娘搀扶拜天地介。
　　　　[电闪雷鸣。天兵神将上。
神：　　私结姻缘，违抗天命，将周彦压沉海底，将贞娘压在阴山！千秋万载，不得相见！
　　　　[众天兵劫持彦、贞。
彦：　　贞娘——
贞：　　周——郎！
　　　　[灯复明。
　　　　周——郎！（抬头茫然四顾。）
　　　　　　　　（唱）恶梦回，惊破胆，
　　　　　　　　　　　　　香汗冷冷泪如泉。
　　　　　　　　　　　　　怀柔肠难把吉凶判，
　　　　　　　　　　　　　失双亲弱脂粉有谁爱怜。
　　　　[王氏、凤芹上。
王：　　妹妹！
　　　　[贞娘沉湎梦境，呆呆发愣。
王：　　妹妹！
贞：　　哦！原来是嫂嫂，嫂嫂请坐。
王：　　妹妹在想什么呢？
贞：　　（羞涩）嫂嫂难得一来。凤芹，与太太泡茶。
凤：　　是！（下）
王：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贞：　　小妹喜从何来？
王：　　是我那当县太爷的弟弟与你提亲来了！
贞：　　（惊）小妹年幼，此事尚可从缓。
王：　　还小呢？你都十九啦，我不到十七岁就进了你吴家！误了妹妹的终身大事，我可就对不起我那去世的公婆啦！
贞：　　（拭泪）小妹情愿侍奉兄嫂……
王：　　别说傻话了，那有姑娘跟哥嫂过一辈子的呀？这门亲事说出来包你满意，他家嘛，就是那一跺脚半个城乱晃荡的城东周家！
　　　　[凤芹端茶上。
贞：　　城东周家？
王：　　正是！
贞：　　（背白）谢天谢地！
　　　　（唱）南柯一梦是虚惊，
　　　　　　　　　　　日思夜想徒伤神。
　　　　　　　　　　　周彦果守信，
　　　　　　　　　　　皇天未负人。
王：　　姑娘，你答应不答应啊？
贞：　　（娇羞地）但凭兄嫂做主。
　　　　[献茶的凤芹一震，茶杯落地。
王：　　哎哟，瞧你，把我的新裙子都弄赃了！
　　　　[凤芹急忙擦拭王氏裙上的茶迹，头上首饰又戳了王的眼睛。
王：　　大胆贱人，你（双关地）怕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吧？！
凤：　　奴婢不敢！
贞：　　凤芹，今日为何如此鲁莽？
　　　　[凤芹委屈吞声。
王：　　（以手狠戳一下凤）看在姑娘分上，就饶你一次。往后（双关地）你要与我仔细了！
凤：　　是！
王：　　（转笑对贞）你兄长已然应承了，为嫂自然也为你欢喜。
贞：　　小妹随兄嫂长大成人，结草衔环，难以图报。
王：　　贤妹识文断字，年轻貌美，那周学政真有福气！（失口大惊，急掩饰）娶了这么个好儿媳妇——那边等着要人，凤芹，你要帮我给姑娘准备准备嫁妆。
凤：　　是！（流泪）
王：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也不怕不吉利？
凤：　　……
贞：　　凤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太太不过说你两句，何必这样伤心？
凤：　　是，小姐！（忍悲）
王：　　她是跟你跟惯了，舍不得你走啊。
贞：　　嫂嫂，那就让凤芹随我赔嫁过去吧。
王：　　——也好，但这几天她得在我那边帮忙。
贞：　　（喜）任凭嫂嫂做主。
王：　　那我就忙你的嫁妆去啦！凤芹，随我来。
　　　　[王携凤下。
　　　　[贞含羞带笑，感激相送。
　　　　　　　　　　　　　　——幕落

第四场洞房
　　　　
　　　　　　　[数月后。
　　　　[幕启。二幕前：迎亲花轿、鼓乐过。
　　　　[二幕开：周汉廷洞房。
　　　　[红灯花烛，笙歌喜乐。
　　　　[幕后猜拳声，贺喜声此起彼伏。
　　　　[贞娘着盖头在红烛下独坐。
　　　　[凤芹端杯上。
凤：　　（唱）宾客欢畅，
　　　　　　　　　　　酒绿灯红弦歌扬。
　　　　　　　　　　　贺周府迎新人，
　　　　　　　　　　　却害煞红妆！
　　　　　　小姐今宵喜洋洋，
　　　　　　　　　　　几番试新装。
　　　　　　　　　　　轻着胭脂细描眉，
　　　　　　　　　　　她怎知早已经偷柱换梁。
　　　　　　　　　　　嫩牡丹配了株老树桩！
　　　　　　　　　　　我待要戳破纸糊窗，
　　　　　　　　　　　让她知真相。（欲唤贞娘又止，叹息）
　　　　　　　　　　　知道真相能怎样？
　　　　　　　　　　　生米已煮得飘饭香！
　　　　（调莲子汤，白）小姐！你一天水米未进，（揭起贞娘盖头）喝口莲子汤吧！
贞：　　不，这个当儿，是不许进饮食的。……天到什么时辰了？
凤：　　三更已然过了。
贞：　　（侧耳听）前厅还在热闹呢！
凤：　　有戏看，有酒喝，这些人不闹个通宵才怪！
贞：　　这样场面，他如何经受得了？
凤：　　他——！（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贞：　　凤芹，大喜日子，为何伤心呢？
凤：　　不，是沙子迷了眼。（止不住哽咽）
贞：　　（拉凤芹手）想必是想到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好妹妹，我将来一定要在周府，给你寻个合适人儿，咱们也好长相厮守。
凤：　　小姐……
贞：　　妹妹，我来问你，你家公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凤：　　他么……
贞：　　我今日只能由人摆布。——盖头之下，只觉得他举动迟缓。是啊，想必是游学辛苦，身体劳累。
凤：　　小姐，这些日子你也够苦的了。
　　　　　　　（唱）玉兔转更漏催，
　　　　　　　　　　　小姐你不如卸妆早安睡。
贞：　　（唱）今宵我无奈不可自为。（夹白：“傻丫头！”）
　　　　　　　　　　　便等到北斗垂，
　　　　　　　　　　　雄鸡唱，
　　　　　　　　　　　月西坠，
　　　　　　　　　　　振精神也必须等待新郎归。（剪烛花）
凤：　　（背唱）看小姐蒙鼓里我心欲碎……
　　　　（看烛台，读喜烛上的字）龙凤呈祥，鱼水和谐——
　　　　（唱）我何不借烛喻人催她梦回。
　　　　　　　（弹烛花，有意弹灭一烛。白）小姐！
　　　　（唱）这喜烛一明一灭难成对，
贞：　　（唱）重点它依旧是相映生辉。
凤：　　（唱）这烛儿似垂泪！
贞：　　（唱）欲无泪蜡炬早成灰。
凤：　　（唱）喜烛上鱼字烧去只剩水，
　　　　　　　　　　　水无鱼难和谐乐极生悲！
贞：　　（唱）凤芹说话犯忌讳，
　　　　　　　　　　　此时说甚泪与悲？
　　　　　　　　　　　若不看五年如姐妹，
　　　　　　　　　　　定要罚你——酒三杯！
凤：　　小姐！……
贞：　　（倾听）有人来了！（急放下盖头端坐）
　　　　[凤芹出洞房。
　　　　[二丫环搀扶大醉的周汉廷上，周友如随上。
凤：　　他醉了？
友：　　二叔高兴，多喝了几杯；二叔烦闷，又多喝了几
　　　　　杯。
凤：　　又高兴，又烦闷？
友：　　续弦新婶娘，自然高兴；办喜事亲生的儿子不在家，难免烦闷，喜中有闷，喜闷交集。
凤：　　周彦公子他……
友：　　至今未归。早派人去找他了，怕是赶不回来。
凤：　　（自语）他倒是自在！
友：　　也许是让哪个小娘们给迷住了。
凤：　　啐！
友：　　陪嫁的丫环姐，面熟得很，我们好象在哪见过……
凤：　　我不认识你！
友：　　你看，我二叔醉成这个样，这交杯酒是喝不成啦！
凤：　　（背白）这样反倒好。
友：　　（对二丫鬟）你们扶老爷到帐中歇息。
二丫鬟：是！（扶周汉廷进房入帐）
　　　　[二丫鬟、周友如下。
贞：　　（掀去盖头）他——醉了？
凤：　　是。
　　　　[更锣四击。
贞：　　凤芹，劳累一天了，你也歇息去吧！
凤：　　是。（掩面抽泣下）
贞：　　（唱）洞房静悄悄，（关洞房门）
　　　　　　　　　　　心似小鼓敲。
　　　　　　　　　　　今日里牛郎织女会鹊桥，
　　　　　　　　　　　相思债总算勾销。
　　　　　　　　　　　铜兽香袅红烛摇，
　　　　　　　　　　　又喜又怕在春宵，
　　　　　　　　　　　含羞笑把帐门挑。
　　　　　　　（欲掀帐，帐内周汉廷翻身，鼾声，贞娘羞退。）
　　　　　　　　　　　他酣睡入梦乡，
　　　　　　　　　　　忒也荒唐。
　　　　　　　　　　　真叫我啼笑皆非在一旁，
　　　　　　　　　　　燕尔新婚醉春帐，
　　　　　　　[远处鸡鸣。
　　　　　　　　　　　贻误了千金一刻好时光。
　　　　　　　　　　　（伸懒腰，打呵欠，环顾）
　　　　　　　　　　　罢、罢、罢，我和衣躺，
　　　　　　　　　　　（欲入帐，又止）
　　　　　　　　　　　不、不、不，
　　　　　　　　　　　只恐他酒后要茶汤，
　　　　　　　　　　　我尚须侍奉周详。
　　　　　　泣红亭慧眼识才郎，
　　　　　　　　　　　从此后举案齐眉学孟光。（解下玉佩）
　　　　　　　　　　　玉佩今悬红销帐，
　　　　　　　　　　　再不必挂肚牵肠。（悬玉佩于帐勾）
　　　　　　　　　　　君在书案我添香。
　　　　　　　　　　　博个地久天长，
　　　　　　　　　　　夫和妻唱，
　　　　　　　　　　　端的是人间天上！
　　　　[帐内周汉庭呻吟：“水！……”
贞：　　他醒来了，这就好了。（从暖壶中倒水，应）来
　　　　　了！
　　　　[周友如引周彦上。
彦:　　（唱）得喜信身在他乡。
　　　　　　　　　　　催鞍马心情欢畅，
　　　　　披星月一路风霜，（夹白：“我那老父亲么----哈哈！”）
　　　　　　　　　　　从今有人问暖凉。
友：　　二叔醉啦，天也快亮了，贤弟你先歇着吧。
彦：　　好。（欲下）
　　　　　　　[周汉廷掀帐坐起。
　　　　[贞娘见状愕然，惊呼：“啊！凤芹快来！凤芹快来！”
　　　　[周彦、周友如愣住。　　　　
廷：　　汉廷酒醉失态，有误佳期，还望新夫人恕罪！
贞：　　（吃惊）你！！！？
廷：　　新夫人勿惊，汉廷年已半百，深知有负你的才貌，日后定当好好侍承。
　　　　[贞娘躲闪逃避，至门边，开洞房门。
　　　　[周彦、友如入洞房。凤芹上，入洞房。
彦：　　不孝儿拜见爹爹！
廷：　　好，好，你回来的好，快快拜见你的继母。
彦：　　孩儿拜见继母！（跪）
贞：　　继母？
　　　　[周彦和贞娘同时认出对方。
彦、贞：（同）你——
廷：　　（发觉两人神情异常）你们——（见玉佩）这？……
凤：　　（失声背白）坏了！
　　　　[难堪的静场。
　　　　（幕后合唱：）世俗如纲，
　　　　　　　　　　　　　　　　　乱了乾坤。
　　　　　　　　　　　　　　　　　冤家聚首，
　　　　　　　　　　　　　　　　　突变风云！
　　　　　　　　　　　　　　　　　千古憾，
　　　　　　　　　　　　　　　　　终身恨！
　　　　　　　　　　　　　　　　　是非清浑，
　　　　　　　　　　　　　　　　　难明难分。
贞、彦：（背唱）是梦？是幻？还是真？
　　　　　　　　头泼冷水身浇冰！
廷：　　（背唱）玉佩因何伴新人？
　　　　　　　　　　　　　此情叫人起疑心。
友：　　（背唱）新婶娘熟得很，
　　　　　　　　　　　　　想起当初泣红亭……
贞：　　（唱）天哪——！（昏厥）
凤：　　（急扶住）小姐！
彦：　　（唱）未婚妻竟成嫡娘亲！（摇摇欲倒）
友：　　（急扶住）贤弟！
　　　　[周汉廷踉踉跄跄走出洞房。
　　　　[众目瞪口呆。


　　　　　　　　　　　　　　　　——幕落